瞧着盛乐郝的拘谨与戒备,东瑗心里有些异样。

    这个敏感的孩子,他是不是担心什么?

    想着,盛夫人就呵呵笑着,叫罗妈妈去抱了孩子过来,给二奶奶葛氏和表小姐瞧瞧。

    罗妈妈笑着应是,忙去暖阁抱了来。

    盛夫人亲自抱在怀里,二奶奶和表小姐、盛乐芸、盛乐蕙、盛乐钰都凑上来瞧。

    孩子醒了,睁着一双湿漉漉的乌黑眸子,却并不是瞧人,只是转了转,又打着哈欠,眯着眼睛又睡。

    盛夫人轻声问一旁的罗妈妈:“三少爷早上吃过了吗?”

    罗妈妈笑着禀道:“昨日夜里寅正的时候,起来吃了一回,早上还没有吃。”

    二奶奶葛氏言不由心夸奖道:“长得很好看。”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薛氏进门就样样把她下了下去,而且在子嗣上,进门就怀了身子不好,还一举得男。

    二奶奶嫉妒得有些抓狂。老天爷的眼睛也是瞎的,什么好事都让一个人碰着了。薛氏的命简直太好了。

    想着,她心里的苦水与酸水快要满出来了,笑容变得很淡很勉强。

    她进门快十年了,什么法子都想过了,还是没有儿子呢。

    表小姐秦奕一如既往的小心温柔,看着孩子,也笑着对盛夫人道:“姨母,长得像大表哥。”

    盛夫人把二奶奶和表小姐的表情看在眼里,只是她心中高兴,懒得和二奶奶计较,同表小姐看着孩子,笑道:“我瞧着这眼睛、鼻子、嘴巴,还有这脸模子,跟你大表哥出生时一模一样。”

    盛修颐出生都快三十年了,哪里记得那么清楚?二奶奶在心里嘀咕,越发觉得不痛快。难受得厉害。

    表小姐就忙附和着盛夫人。

    盛乐芸和盛乐蕙也上前瞧孩子。

    两个不满十岁的小丫头根本不懂大人的夸赞,只是觉得这孩子红红的,皱巴巴的,哪里好看?

    可又不敢贸然说出这话。

    盛乐钰和盛乐郝也看了一回。大约跟盛乐芸姊妹的感觉差不多。对着这个初生的婴儿,实在夸不下去。

    盛乐郝不说话。

    盛乐钰想说什么,他的乳娘苏妈妈看在眼里,忙上前一步拉了他,把他要说的话打断。

    苏妈妈吓得不轻,生怕盛乐钰说出“孩子真丑”这类的话。刚刚出生的孩子,在盛乐钰这六岁孩童眼里。自然是不好看的。

    盛乐钰被苏妈妈拉住,很不情愿,忸怩着身子,不满道:“弟弟好小。我要抱抱他。妈妈,您拉我做什么?”

    屋子里的人都笑着看过来。

    苏妈妈有些尴尬。

    盛夫人听着,笑道:“钰哥儿也是小孩子。小孩子不能抱小孩子的,等你长得了再带着弟弟玩儿。”

    盛乐钰忙道:“是,祖母。孙儿知晓了。”

    大家都被盛乐钰童贞的声音逗笑。

    东瑗折身半依着引枕好一会儿了,罗妈妈看在眼里,就要扶她躺下。

    盛夫人把已经睡着的孩子交给乳娘抱下去。对东瑗道:“阿瑗躺着,你们都去吧,别扰了她。”

    二奶奶葛氏正不自在,听到这话巴不得呢。

    表小姐就上前问候东瑗几句,承诺改日再来看她,跟着二奶奶葛氏,带着几个孩子们,出了内室。

    盛夫人留了下来,坐在东瑗床畔的锦杌上,笑盈盈道:“孩子洗三朝。我想着大办一场,请了亲戚四邻都来热闹热闹。”

    又道“不单是为了这孩子,你爹爹擢升,沐哥儿封了爵,都是大喜事。咱们也不分开请客。就摆了三日的流水席,好好热闹几天。”

    东瑗笑道:“自然是好。只是我躺着,家里家外就劳累娘和二弟妹操劳。”

    盛夫人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娘心里喜欢,身上就有劲儿。再说了,不过是指派着丫鬟婆子们跑腿,还能有多少事儿?”

    东瑗说好。

    正说着,盛修颐从外院回来了。

    他给盛夫人请安,道:“去元阳阁,说娘来了这里。娘,您别累了身子,想看孩子抱过去瞧瞧不好么?”

    丫鬟端了锦杌给盛修颐,盛夫人拉他坐在自己身边,笑道:“这么小的孩子,哪里能抱出去?吃了风可怎么得了?再说,你娘又不七老八十的。走动走动,我吃饭也香些。就你们兄弟多心,只当我是那老得不中用的。”

    东瑗听了直笑。

    盛修颐也笑。

    盛夫人问他:“你爹爹还没有下朝吧?”

    盛修颐说没有。

    盛夫人道:“孩子还没有取名字呢。等你爹爹回来了,让他赶紧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盛修颐微顿,继而笑着说好。

    盛夫人又想起一桩事,对东瑗道:“明日我递帖子进宫,禀娘娘一声,把娘娘从前住的桢园给孩子住吧。那园子精致不说,离你这里又近。他年纪小,丫鬟婆子们再尽心,我料想你也是不放心的。住得近,凡事也离不了你的眼睛,可好?”

    东瑗只差起身给盛夫人磕头,忙感激道:“如此最好了!娘,多谢您替我想的周全!”

    说着,眼里有些水光。

    盛夫人哎哟一声:“这点小事,瞧你!快别这样,月子里不好落泪的。”

    东瑗扑哧笑了起来。

    盛修颐的目光就变得很柔和。

    “那我吩咐人收拾,等孩子满月就搬了过去。”盛夫人笑着,又问东瑗“孩子管事的妈妈,你想着定谁没有?”

    “娘,我这里只有罗妈妈是个老人,其他陪房我不太清楚秉性,不放心给孩子使。您那里倘若有可靠的、知根知底的,赏我一个吧。”东瑗说着,就有些撒娇般。

    盛夫人很喜欢她这样不客套,显得亲昵些,笑起来:“我那里的确有几个可靠的。不急不急,还有一个月,慢慢挑。你有了好的。也告诉娘一声。”

    东瑗道是。

    盛夫人又叮嘱几句,就出去让康妈妈叫了家里管事的婆子们到元阳阁的huā厅议事,商议如何大办酒宴,为盛家几个喜事庆贺。

    盛夫人甚至亲自给通家之好的夫人、太太奶奶们写请帖。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盛修颐则一直在静摄院,夫妻俩在内室里说着话儿。

    孩子醒了,就叫乳娘抱过来逗弄一回。

    盛修颐抱着手里,放在东瑗的枕边,夫妻俩争论孩子到底像谁。

    东瑗觉得孩子像自己,盛修颐则说孩子像他。

    “明明这样小,看不出像谁。怎么像你?”东瑗很不平,她觉得孩子的嘴巴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盛修颐却非说像他。

    “既看不出像谁,为何又像你?”盛修颐反问。

    东瑗就语噎。

    不管谁争赢了,气氛是极好的,两人都很开心。

    盛修颐留在静摄院吃了午饭,下午东瑗和孩子都睡了,他就在一旁看书。

    直到罗妈妈进来。低声道:“世子爷,来安说有事禀您。”

    盛修颐道知道了,放下书走了出来。在东次间见了来安。

    “殷先生看了您送的砚台,喜欢极了,说了晚夕请您去琼玉楼吃酒呢。”来安告诉盛修颐。

    盛修颐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喊了红莲进来服侍他更衣,又对跟前的蔷薇道:“奶奶醒了告诉一声,我和友人吃酒,怕是早回来不成,歇在外书房。你们照顾好奶奶。”

    蔷薇道是。

    重新换了天蓝色茧绸直裰的盛修颐,虽脸容黑了些,更添刚阳英气,带着小厮来安就出了静摄院。

    琼玉楼是西大街比较繁华的酒楼。而盛修颐也算常客。他刚刚进门,跑堂伙计就迎了他:“盛世子爷,您回京了?如今满京城都在说您的事,说您英勇过人,小的给爷道喜了!”

    盛修颐微微颔首,让来安赏了这伙计。问他:“殷先生来了吗?”

    “来了来了,等世子爷半日了呢。”伙计接了来安给的赏银,眼睛就笑眯起来,热情请了盛修颐上楼。

    一座雅间门口也站了服侍的伙计,见盛修颐过来,也忙行礼。

    进了雅座,只见一个穿着青灰色直裰的三旬男子,正独自饮酒,听着清倌唱小曲。

    盛修颐进了,他忙放下酒盏,起身作揖:“天和。”

    “言之兄。”盛修颐还礼。

    两人坐下,伙计们就上了酒菜。

    盛修颐亲手给殷言之斟酒,两人说着盛修颐西北之行的话。

    吃了一半,盛修颐让那唱曲的清倌出去,又叫来安守在门口,不要让人进来。

    殷言之一见这架势,就暗暗留心。

    “言之兄,上回你说的那个歌姬,可是真事?”盛修颐低声问殷言之。

    殷言之一愣,立马就想起盛修颐说的是哪个歌姬了。

    殷言之是个自负华采过人的书生,却久经科举,次次名落孙山,而后他也索性不再参加科考,进了兴平王府,做了清客。

    他和盛修颐相识,是缘于五年前元宵节兴平王府的诗会。

    殷言之用词刁钻又深邃,在场的公子王孙、清客数十人,真正学问深厚的没有几人,大家看不懂,就纷纷笑殷言之才疏学浅,诗词不通,要罚他的酒。

    而后轮到盛修颐作诗,同样用了些刁钻的词句,也被取笑,评为庸作。

    而殷言之知道盛修颐诗句中的讽刺,盛修颐也懂殷言之词曲中的挖苦,两人渐渐有些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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