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修颐吩咐完办事的人,又急匆匆回了盛昌侯府。

    府里恭贺盛昌侯和三爷盛修沐封爵的宴请,盛修颐只是略微陪陪,其余时间回静摄院,逗弄孩子。

    偶尔也会去看看他的长子盛乐郝,听孩子滔滔不绝跟他说师傅新教的词赋,父子俩其乐融融。

    有次盛昌侯瞧见,就训斥盛修颐:“自古严父出孝子,你这般对郝哥儿,将来他不长进,都是你做父亲的不是!”

    盛修颐当面恭敬道是,背地里照样对孩子们很慈祥,丝毫拿不出严父的架子来。

    他的两个儿子亦亲近他,不像盛修颐兄弟那样从小在父亲面前毕恭毕敬的。盛修颐的两个儿子,特别是二子盛乐钰,甚至会在他怀里撒娇。

    盛昌侯气得不轻,恨不能亲自替盛修颐管教儿子。

    只是孙儿们见到他,又是另一副惧怕模样,他想教训不知从何下口。

    盛昌侯原本想好了把东瑗和盛乐诚送走,以为镇显侯府的薛老侯爷亦会同意。不成想镇显侯不认账,甚至厉声训斥他,让他不要对皇帝的话断章取义。

    于是盛昌侯就不顾薛老侯爷是三朝元老,在薛家的外书房同薛老侯爷吵了一架,气哄哄回了盛府。

    他每每问盛修颐对东瑗和孩子的意思,盛修颐总是淡淡:“爹爹拿主意就好,孩儿无异议!”

    “那你不要回静摄院,免得在薛氏面前走漏了风声。”盛昌侯对盛修颐道。他预定盛修颐在薛氏面前就软了,禁不住薛氏花言巧语的哄诱,什么话都藏不住。

    盛修颐道:“倘若不回,娘也该担心了!”

    这才踩到盛昌侯的痛脚。

    这件事亦不好再提。

    三月初九,终于有人来回话。

    盛修颐依旧去了上次的那个观音庵,见了尘风堂的人。

    那人禀道:“小的跟着兴平王的夏管事,一路出了京师,两天的路程。有个清原县。县城东北角一个僻静的胡同,有处精致的宅子。夏管事马车里栽了米粮、肉蔬,都是些日常嚼用。

    开门的是个大汉,模样挺凶的。

    等夏管事走后。小的就借着到那一处租赁屋子,叫到那门上,敲了半日的门,都不见有人来开。四邻说这宅子早卖出去。近三年才有人来住,却不知道是些什么人,他们都不见这屋子里有人进入,只是偶然听到男童的说话声。倘若声音高些。就立马就低下去。

    有个服侍的老妈子,长着张虔婆脸,十天半月出门买东西,撞上了人也只当瞧不见。人问她话,全然装笑,只不答。

    小的凑巧在清原县有个拜把子的哥哥,许了他些银两,叫他照看几日。就回来禀了爷。”

    盛修颐听着,忍不住颔首,又叫来福赏他十两银子。

    那人欢喜接了。

    盛修颐道:“你明日带我去。事成后。我有重赏的。这十两银子,不过是茶水钱。你替我跑了这些日子,车马、脚力、住食、人情,哪一项不出银子?虽你们堂里有例钱,我这里还单有银两的。”

    那人原本就是拿着堂里的钱办事,堂里拿了盛修颐的钱,也不会亏待他们下面跑腿的。而十两银子是额外赚得的,够他几日吃酒的,原是高兴的。一听盛修颐念了这么一大圈,就知道重重的赏钱在后头。忙喜从心底来,恭敬道:“小的一准替爷把这事办妥贴。”

    盛修颐微微笑起来。

    当日他回了家,心情是不错的。只是面上依旧淡淡,瞧不出所以然。半下午回了静摄院,见东瑗抱着孩子,乳娘和屋里服侍的都在一旁凑趣。屋里的四位姨娘坐在锦杌上,陪着东瑗说话。

    盛修颐回来,众人起身给他行礼。

    几个姨娘的目光都在他身上转了转,似乎想瞧瞧他身子如何,伤了不曾。

    他去西北一走九个多月,这些妾室亦是想念他的。

    回来又碰上还在洗三朝、盛家宴请,而后又是寻人的事,没顾得上见这些姨娘们。

    今日还是头一次相见。

    盛修颐让她们都坐,上前要接东瑗手里的孩子。

    东瑗正抱得手有些酸,就趁势给了盛修颐。

    陶姨娘目露错愕。不过瞬间,她又恢复了先前的温顺恭敬,笑盈盈坐着。

    盛乐诚没有睡,睁眼瞧着父亲。小小的孩子没什么表情,瞧着累了又阖眼睡了。

    盛修颐这才把孩子交给了一旁的乳娘。

    东瑗让乳娘抱孩子下去,又让屋里服侍的都退了出去。

    橘红亲自给盛修颐端了茶来,然后退出去,站在内室门口的毡帘外,不准丫鬟们往门口靠近。

    东瑗就笑着轻声对盛修颐道:“方才陶姨娘让我问问世子爷,钰哥儿今年可启蒙?”

    簪缨望族的子嗣,都是六岁启蒙。

    盛乐钰已经满了六岁,盛昌侯一直忙着朝中大事,盛修颐又不在家,家里没人替给盛乐钰请先生启蒙这话。陶姨娘虽焦急,却也不敢提。

    如今盛修颐回来了,东瑗又不像个做主母的样子,自己坐月子还把丈夫留在屋里,不往姨娘们那里派。

    陶姨娘原本想等盛修颐去她那里,再跟盛修颐提。

    只是盛修颐一直没有去的意思,她再也忍不住,就趁着今日东瑗气色和心情都还好,告诉了她。

    让她告诉盛修颐。

    东瑗也没有不悦,就当一件正经事,说给盛修颐听。

    盛修颐想了想,对陶姨娘道:“钰哥儿自是今年启蒙的。只是今年有春闱,侯爷想着等春闱过后,倘或贤名在外却名落孙山的才子,聘一个往府里来。”

    才子多而众,可每科取的进士就那么些,僧多粥少,总有才华横溢,在家乡富有盛名的才子落第。

    这些才子上京一趟不易,自是不会回乡。

    他们启程离乡、进京赶考的时候,都是立下“金榜无名誓不归”的宏愿。既不会回乡,又担心钱财枯竭,有人愿意进府授课,谋求立足。

    陶姨娘一听盛昌侯和盛修颐打的是这个主意,心里的担忧一扫而空,忍不住透出喜悦来。

    她真是整日关在内宅,短了见识的。

    她跪下给盛修颐磕头:“贱妾多虑,才有这般愚问,谢世子爷。”

    盛修颐道:“起身吧!”

    众多妾室里,终究对陶氏不太一样。

    范姨娘和薛姨娘他是不喜的,一个风尘气太重,一个心思不良。邵紫檀年纪大又忠厚,做丫鬟的时候,他屋里的丫鬟和事务交给她,对她很放心。

    做了妾室却少了些情趣。

    唯有陶氏玲珑剔透,又乖巧懂事,盛修颐对她是有几分情谊的,所以告诫道:“以后不需多操心。大奶奶是钰哥儿的母亲,她自会替钰哥儿的前程打算。家里的事,哪怕大奶奶在月子里,还有夫人,你安心服侍好大奶奶才是正经。”

    陶姨娘道是,脸刷的通红。

    东瑗听着,心里顿了顿,盛修颐说的东瑗好似多么贤良慈爱般。他就不会觉得,盛乐钰等人对于东瑗而言,是别的女人的孩子?

    想着,她又觉得好笑。

    这大约就是观念的冲突。这个年代的男人,大约不会想到妻子把妾室看作“别的女人”。

    在嫡妻眼里,妾室就是奴婢,孩子才是她需要照拂的,是她的责任。

    男人眼里,妻子就是他孩子的母亲,自然会替孩子们打算。而妾室只是生了孩子的奴婢,问盛乐钰前程的事,就是僭越了。

    对陶姨娘,他的确是很客气,只是点到为止。

    与对范姨娘的冷漠、薛江晚的忽视、邵紫檀的不经心相比,盛修颐对陶氏却有些男女情谊的。

    当年陶氏进府的时候,俏丽婀娜,也给他带来过欢乐的。

    陶氏尚未起身,又跪下磕头:“贱妾愚昧,谢世子爷教诲。”

    盛修颐又道:“起来吧!”

    邵紫檀就上前扶了陶氏。

    陶氏就着邵紫檀的手,起身立在一旁。

    盛修颐对范姨娘、薛江晚和邵紫檀道:“你们且去吧。”

    把陶氏留了下来。

    薛江晚就掩饰不住眼底的嫉妒。她看了眼东瑗,有些不甘心,所以没有挪脚。

    东瑗不看她。

    她只得跟着邵紫檀和范姨娘出了内室。

    等几个姨娘们走了,内室里只剩下东瑗、陶氏和盛修颐的时候,盛修颐就对陶氏道:“我近日回来,大奶奶在月子里,也顾不上让你们过来请安。我上次走的时候,记得你说你哥哥的铺子短了本钱,我叫人送去了一百两银子,如今铺子如何?”

    陶氏大骇,不安看了眼东瑗。

    东瑗表情带着淡然的笑。

    陶氏这才道:“……过年的时候贱妾的嫂子过来,送了些胭脂水粉,都是铺子里的,贱妾孝敬了大奶奶。铺子里还好,因是林大管家送过去的,街坊四邻总知道他们有盛昌侯的关系,对他们还好。小本买卖,够他们在京的嚼用。”

    临大管家,是盛昌侯府的大总管林久福。

    陶氏是二奶奶葛氏的表妹,是个小吏人家出身的庶女。她的家乡并不在京都,来京落足的是她的胞兄,也是个庶子,在家里跟奴才一般被嫡子指使,就拿了家里几个本钱,想着投靠盛昌侯府做些小买卖。

    盛修颐念着陶氏诞下钰哥儿,再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就帮了陶氏此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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