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月明星稀。

    吃过一顿清淡适口的晚饭,公孙止摇着羽扇坐在院子里乘凉,丁峰借着月光细细地擦拭宝剑,小楼却一手持一根细长的枣木儿,另一手执一巴掌大的刻刀,双手灵活地翻飞,动作极快,也不知道在刻什么东西。

    “哎!”

    丁峰闻声抬头,惊讶地看着自家恩师,笑道:“老爷子,您这是怎么了,咱们事儿办得挺顺利,眼瞅着就能完成任务走人,您怎么还对月长叹起来?”

    公孙止只是摇头不语,神情间颇有几分故意做出来的沮丧。

    扑哧……小楼一仰头,似笑非笑地觑了自家师傅一眼,“咱们老爷子这是在这儿住得太舒服,不愿意走啊!”

    ……小楼这一句话,说得师徒三个全讪讪而笑,不过,这也是实话。

    楼家这座临山的庄子不大,建得也和这个时代特有的豪门大院儿不同,只是青瓦白墙罢了,不过,曲水流觞,杨柳成林,借得青山明月活水为景儿,整个院落几乎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自然幽静清雅。

    小小一座庄子里统共只有五个院子,沟通相连,却是风格迥异,全不合这个时代的院落规矩,不过,细细观来,这屋舍朝向,园林布局却自有一番道理,与阳光甚至风向相合,让人置身其间极为舒服,按照公孙止的话来说,那就是此地风水极好,乃养人之所……

    “住的地儿到也罢了,老夫也不是娇气人,可这地方沐浴方便之处,却别具匠心,在这里呆得久了,再换回以前的,老夫恐怕要别扭几日了。”

    这下子连丁峰都点了点头,楼家的浴室既有青石砌成的浴盆,也有可从上而下的活水,洗浴十分方便,茅厕更是与众不同,十分干净清爽,他在这里住得久了,竟也着实不愿意挪地方。

    小楼却一笑道:“老爷子,等回了京城,咱们也在城外山边购一宅地,自己起一座和这里差不多的庄子不就得了,您现在烦恼什么。”

    公孙止一怔,随即笑眯眯看着自家爱徒道:“呵呵,我都忘了,如今楼家这位有本事的少夫人可是我的徒弟媳妇,自己人了,修个宅子什么的那还不容易!”

    小楼现在脸皮变厚,连红都不红了,径自低下头去继续雕刻,公孙止却开始考虑将来的生活,他年纪大了,发妻早亡,没留下一男半女,所以,在他的心里,自己身边这两个徒弟,就是他的儿子,奔波了这些年,也是时候为他们两个小的打算了。

    公孙止心里叹了口气,虽然他功在朝廷,这大夏朝的江山能够打下来,他的功劳不可磨灭,可是,正因为功劳太大,他才不愿意在朝为官,身为一介布衣,其实比封侯拜相要好得多。像现在这样,见官大一级,驾前不跪,正是因为他不掌兵权,不在朝堂,等闲不问政事,所以才得以自由自在,肆意逍遥。

    可小楼和丁峰总不能一直跟着自己蹉跎,他们还年轻,大好的年华总要成就一番事业,所以,小楼的笑言有道理,在京郊定居是个主意,趁着自个儿还活着,对两个小辈儿能帮一把是一把,怎么也得帮他们两个置办出一生不愁的家业来才是。再说,小楼现在有妻有家,用不着他操心了,丁峰可是孤儿一个,现在年纪老大不小,是时候给张罗一房好媳妇了。

    一老两少各自想着心事,清风徐来,忽然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随风而至。

    小楼一下子瞪大眼,整个人猛地从椅子上站起,举头朝着蜿蜒的鹅卵石小径上望去,就连公孙止和丁峰也是精神大振。

    小茹端着一只红木托盘沿着鹅卵石小径缓缓而来,刚一转弯儿,就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小楼哥吓了一跳,手一哆嗦,托盘歪了一歪……

    “哎呦,当心啊!”小楼吓得面色苍白,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小茹的手,可惜,这一次他难得炽热火辣的目光一点儿都不能让女孩儿脸红害羞。

    “咳……小楼哥儿……”小茹哭笑不得地挑了挑眉,一边向着公孙止身边走去,一边对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小楼哥道,“小楼哥的身子大好了,这会儿喝点儿酒已经没什么,所以我特地给你和公孙老爷子,丁哥送壶酒。”

    缓步走到石桌儿前,小茹一边将托盘放好,一边细声道:“这一段儿时间,老爷子陪着小楼哥戒酒,想必也有些不耐吧……”

    此时,月光洒在托盘上,只见上面摆放着一只白瓷酒壶,三只玉杯,一个青竹做的小小竹筒儿,和几盘精致的下酒小菜,那股酒香,就是从只有手掌长的细竹筒中散发出来。

    小茹抿了抿嘴,笑着将竹筒儿的盖子打开,一瞬间,一股带着鲜花气息的香甜味道充斥了整个院子,她立即听见身边传来了一阵阵吞口水的声音。

    丁峰这个滴酒不沾的,也忍不住长长地吸了口气,笑道:“我怎么觉得通体舒畅了不少……”

    金黄色的乳状液体倒进白玉酒杯,只浅浅地沾了一层底儿。小茹一边拿起托盘里的白瓷酒壶,向三只酒杯里注入清酒,一边解释道:“这酒过于粘稠,需要用清酒来调和……”

    她的话音未落,小楼已经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望着那金黄色的,只是看便赏心悦目的酒液,用手在杯口扇了扇,陶醉得闭目好半天,才深吸了口气,轻轻地抿了一口,之后,他整个人就神游天外了。

    小茹伸手示意公孙止和丁峰举杯:“丁哥,我知道你滴酒不沾,可是,这种酒对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不妨喝一杯。”

    公孙止笑着执杯道:“没错,丁峰啊,这么好的酒你要是不喝,一定会后悔的。”

    这酒实在太讨喜,丁峰纠结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拿起了酒杯,不过,他和公孙老爷子毕竟不是小楼那个酒鬼,一杯酒下肚,虽然也陶醉了,到还不至于说不出话来。

    公孙止长吐出口气,叹息道:“哎,这是猴儿酒吧,老夫也说不出它的妙处,只觉得浑身的毛孔大张,五脏六腑皆被洗涤……此酒只有天上有了……”

    “老爷子,我真怕。”

    “怕什么?”

    “我怕我会变成小楼那样的酒鬼……若真如此,岂不是太辜负老爷子二十年教诲……”

    小茹扑哧一声,笑了,这俩人还说说不出酒的妙处,明明都把恭维话说得这般炉火纯青了:“丁哥你可以放心,这猴儿酒是山里的金丝猴采集百果,用最甘醇的山泉酿制,又在地底的石洞中陈放,我三年多才收集了五斤左右,你就是想喝成酒鬼,都不可能。”当然,这只是最好的猴儿酒,已经粘稠成乳状,一般的猴儿酒到没那么难得。

    公孙止笑着扬了扬眉:“那老夫这一杯下去,真可以算是饮下千金……不,应该说千金难得。”

    “好吧。”几句笑语,让漫漫夜空带了温馨的气息,小茹总觉得和公孙止这位长者呆在一起,一点儿拘束陌生都不会有,也开玩笑道,“那就请三位今夜慢慢喝上几千金子,估计比‘一掷千金’的感觉更妙……呃……小楼哥?”

    “呵呵……我,我来给大家斟酒……”小楼讪讪地看着自己‘不自居’夺取竹筒儿的手,眨眨眼,实在不好意思说你们都别喝,全归我算了。

    小茹帮三人添置了温酒用的红泥火炉儿,吩咐了晓燕记得添菜,就回房去了,只留下这师徒三人,畅饮夜谈,一直喝到月上中天,依旧兴致勃勃。

    躺在温暖柔软的床铺上,小茹一时不能成眠,心想,其实,就像公孙止老爷子所言,一壶猴儿酒,估计真的就能价值千金,这样看来,她的资本还算挺丰厚的,哪怕是在京师,也能安置一个舒适的家,哪怕有了丈夫,手里有钱,也一样心里不慌……一定能过上和现在差不多的美满生活,所以,不用担心……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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