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永夜二天清早才起身,就又被皇帝召了,内监从靖国公府一路寻摸过来,把萧永夜给请进宫里去了。

    萧永夜还从来没有被皇帝这么早召见过,内监把他领到了御书房,推开门进去,满室的烛火之中,皇帝正在埋头看着什么。萧永夜拜倒,问过安之后倚立在一侧,就等着皇帝话了。

    皇帝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看着,萧永夜忍不住稍稍扫了一眼,微微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他是从恪王府里来的,身上穿着宽松的便服,衣袖垂在被烛光映衬得更加幽暗的地面上。

    皇帝既然不话,为臣子的自然不应当先开口,而且萧永夜也在猜皇帝召他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皇帝这时也在打量着萧永夜,忱王的行踪,皇帝其实比谁都清楚,忱王去过了嘉临后,回头就回了阔科旗请汗王来京城,至于为什么来,皇帝暂时还不知道,但不出三天必然见分晓。

    皇帝清早召萧永夜来,其实只为了让萧永夜打点行装去迎接阔科旗汗王,另一方面,皇帝也想趁机看看萧永夜是不是和阔科旗汗王有了什么私下的协定。可是皇帝没有想到,派去宣召的人竟然会在恪亲王府找到萧永夜,更没想到萧永夜还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来了。

    皇帝平时多宠爱萧永夜,一是因为萧永夜年岁和自己的儿子们差不多,二自然就是萧永夜懂进退,知分寸,最后才是萧永夜的能征善战。于是皇帝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一个自己认为可以掌控得住的人,有一天也会违背他的意思。

    “永夜……”

    萧永夜正在心里揣测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皇帝叫他,连忙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道:“微臣在。”

    “这天下,交给谁守护,朕才能安心呢。朕百年之后,坐上这张椅子的人,能不能保得住这江山天下呢?”皇帝其实更想问,他给了萧永夜这么高的地位和荣耀,萧永夜回报给他的是不是忠心?

    萧永夜微微一琢磨,也明白了这里头的一语双关,却犹自揣着明白装糊涂:“皇上,太子乃仁人君子,亦有经天纬地之才,微臣以及这天下的百姓都相信,假以时日,太子必定会成为皇上之后的又以为圣明君主。”

    萧永夜现在是彻底明白了,朝堂和战场是一样的暗潮涌动,而且激烈的程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对敌人,他可以毫不顾忌地压过阵去,然后对皇帝,却需要更多的设防,还要设防在帝王毫不在意的地方。

    皇帝也不抬头,继续看着手里的东西,接着道:“永夜,朕也是圣明君主吗?”

    萧永夜连忙拜倒在地,高呼着万岁,又颂扬了几句,这才又体现出他耿正的那一面,毕竟他向来耿正惯了,有些话也藏不住,再者要是全盘的赞扬,别说皇帝,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虚伪:“……人无完人,而圣明只是相对大部分人而言。就如同战场上,对景朝百姓而言,微臣是领兵驱虏,可对于回屹族人而言,微臣是灭家灭国的仇人。”

    皇帝点了点头,对这答案不说满意,也没有表现出不满,过了会儿轻飘飘地说了句:“永夜昨晚宿在恪亲王府上了?”

    “回皇上,微臣昨夜与慎郡王谈话甚晚,便留宿在了恪亲王府上。”这话绝对不假,跟顾雁歌说完了话,正好遇上了顾承忆,顾承忆拉着他说话到黎明前才睡下。

    皇帝又轻轻点了头,终于把手上那折子放下了,看着萧永夜道:“永夜,现在雁儿是独身,又刚和离,你们之间还是要注意着些,朕是在为你们着想。”

    萧永夜又拜下,回道:“是,微臣遵旨,拜谢皇上隆恩。”

    “阔科旗汗王约摸辰时到京城,你替朕带着仪仗去十里外相迎,带上宗室的司礼官去。安排阔科旗汗王先去京邸歇息,等养足了精神头朕再赐宴召见。”皇帝每每想起阔科旗汗王就头疼,这个人简直就是个圆溜溜的球,捏在手里会滑掉,踩在脚下会摔倒。对阔科旗汗王,皇帝是一直觉得打不得,捧不成,也好在阔科旗汗王交回了兵权,要不然皇帝也早压不住了。

    萧永夜领命离去时,皇帝又说:“叫上雁儿一块去吧,阔科旗汗王向来和恪王弟交好,想必也想见到雁儿。”

    萧永夜又应了声,这才离去,先让内监去宗亲府传了司礼官来,又回府去换衣服,顺便派人去恪亲王府叫顾雁歌也准备好。萧永夜出门时顺路去恪亲王府与顾雁歌一道,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仪仗也准备好了,一行人才浩浩荡荡地出。

    顾雁歌骑在马上问了声:“永夜,皇上清早召你,就是为了去迎阔科旗汗王吗?”

    都说女人在爱的时候智商等于零,于是萧永夜的智商也在顾雁歌面前被削弱了,他先是点头,复又摇头:“怕是试探的意味居多,问了一些话,也没别的,雁儿别多想了,一切都好好的。”

    顾雁歌本来也没多想,被萧永夜一提就忍不住多想了。打仗?回屹王都在京城,应该不是为这事!婚事也不可能,顾雁歌想不透,于是放弃了,反正该她知道的迟早会知道,藏也藏不住:“我好像看到阔科旗汗王的仪仗了,他们倒是走得快,不说才到渭阳口吗,这眨眼的功夫就到十里亭了。”

    萧永夜自然也看到了,便催着马上前,和顾雁歌一道先进了十里亭,萧永夜和顾雁歌先给行了礼:“永夜见过汗王,汗王别来无恙?”

    “萧娃子,咱们多少年不见了,你还真是见风长啊。一点也不像当初在阔科旗戍边的小子了,到底是喝过我们阔科旗好酒好肉的汉子,长出来就是比京城里的那些娃子们顺眼些。”阔科旗汗王豪迈地一笑,示意顾雁歌和萧永夜都坐下。

    阔科旗汗王看过了萧永夜,又转过脸看顾雁歌,一看之下眉开眼笑,心里叨咕着,自家这儿子怪不得这么多年不肯立王妃,原来还惦记着顾家的女娃子:“雁娃子就是水灵,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现在长大了更是容光照人了。”

    顾雁歌倒是挺喜欢这位汗王,豪气、不拘小节,如果恪亲王没遇到当年的事,今天肯定也会是阔科旗汗王这样的性子和风采:“汗王,不带一见面就这么夸人的,您也不怕被旁人听去了,回头该笑话我的。”

    阔科旗汗王瞪着双眼道:“谁敢笑话我的雁娃子,回你王兄点齐兵马扫平了他。”

    忱王在一边翻白眼:“父汗,都说了这里是京城,让您收敛。您怎么还是一口一个扫平了他,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您这是让宗室脸面上不好看。”

    阔科旗汗王瞪了自家儿子一眼,这才现自家儿子直勾勾地瞧着顾雁歌,不由得嘿嘿暗笑了两声,接着道:“行了行了,你还教训起老子老了!萧娃子,让你看笑话了,我现在是老了,连个儿子都管不住了!”

    萧永夜咳咳两声,装作清了清嗓子:“汗王,忱王这是孝顺您呢,替你操心!”

    “操个萝卜心,他哪儿还像是阔科旗的继承人,有时候我都怀疑,当初是不是抱错了,萧娃子才是我儿子,这孩子莫不是靖国公的!”

    于是顾雁歌对阔科旗汗王有了初步的了解,这是一个性子豪爽,行事如风,而且幽默到冷的“老人家”。

    说了会儿话,宗室的司礼官摆仪仗摆好了,这便来请阔科旗汗王起驾入城。阔科旗汗王一只手拉着顾雁歌,一只手拉着萧永夜,倒是把自个儿子晾一边了。忱王在后头看着,心里不免腹诽,这到底谁才是儿子,这一左一右的不摆明了要把那两位凑成一对么。

    忱王心说:父汗啊,您真没心没肺,还没看出来,您儿子我最大的情敌就是您觉得抱错了的那位!摇头,跟上去,步伐有些悲壮,觉得这一回跟着自家父汗来京城,将要走的绝对不是一条平常路。

    汗王的京邸是按亲王的规制建的,阔科旗汗王一进了京邸还没坐热凳子,宫里就传了膳出来,说是皇上特赐御膳,但念及汗王一路辛苦,便在府邸里用,不必再进宫谢恩了。阔科旗汗王听了不以为然,估摸着也没有进宫谢恩的意思,这御膳谁还吃得少了,阔科旗汗王自然也不稀罕。

    阔科旗汗王不当回事,自然也就不理会什么规矩,当内监还在宣旨的时候,汗王已经招呼人用饭了,忱王无奈地拉着阔科旗汗王领了旨谢了恩,这才吩咐开宴。

    阔科旗汗王一边劝萧永夜喝酒,一边招呼顾雁歌吃饭,偶尔眼里光芒一闪而过,顾雁歌一边吃着一边笑,不经意地便看到了。心说:这位汗王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呢,豪爽是真豪爽,只是这直来直去藏不住的性子,也是宫里那位放得下心的吧。

    二卷自由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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