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娘回来的时候,还在灯下坐着和雨荷双陆棋等她。见她来了,热水宵夜依次送上来,宵夜是香浓的鸡汤馎饦,雪娘满足得直叹气,眯了眼睛感叹:“还是有人在好啊,不用等就可以吃到好吃的。”

    牡丹含笑看着她,道:“吃了早些睡,明日我们要赶早进城。”

    雪娘停住筷看向牡丹,满脸的不舍:“明早就走?”她还没玩够呢,虽然在这里到了她有生以来最悲伤的一件事,但总体说来,是比留在京中家里舒服自由多了。

    牡丹道:“我有要事,明日必须回城。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你若是还想玩,以后有的是机会。”

    雪娘闷闷地应了,用筷拨拉着碗里的面片,小心翼翼地道:“何姐姐,那你可不能忘记你答应过我的话,以后记得要经常找我玩。”她是非常害怕牡丹因为昨日的事情,以后渐渐和自己疏远,然后再也不来往的。

    牡丹摸了摸她柔软黑亮的头发,笑道:“那是自然。等园建好以后还要请你们来玩呢,你忘记了?”

    雪娘相信了牡丹的话,开心地将一碗馎饦全都吃光了方抚着微凸的肚心满意足的去睡。

    天色将明之时,天气突变,风雨声大作。牡丹被一阵响亮的炸雷声惊醒,唬得冷汗直冒,心跳加速。平缓过来,就觉得口渴,正要起身去喝水,外间就传来雨荷轻微的脚步声,接着雨荷端了一盏纱灯,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牡丹就喊了一声:“雨荷。”

    雨荷掀起帐,拿了灯近前去看牡丹的神色,一只手伸入被中去摸她的小衣是否干燥,柔声道:“丹娘您醒了?有没有被吓着?衣服有点潮,要不换一件?要喝水呀,您等等。”雨荷快手快脚的摸出去,弄了一杯温热的水进来。

    即便是这么久了,林妈妈、雨荷她们仍然把自己当是那个病中需要照顾的孩,这种关心体贴是发自内心的,毫不作伪。看着灯下雨荷恬静温和的表情,牡丹心里一阵感动,忍不住就握了雨荷的手,往里躺了躺:“上来我们一起躺躺。”

    雨荷抿嘴笑笑,只当牡丹是害怕打雷,脱了鞋歪上床去。牡丹轻声道:“这雨下得真突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可怎么回城?”雨荷很肯定地回答:“您放心吧,来得快也去得快,待到天亮又是大晴天。”

    这场雨虽然下得大,却也果然如同雨荷所猜测的一般,来得快去得快,只是第二日却没有再晴,而是又阴沉又闷热。让人感觉身上黏糊糊的粘着一层,非常不舒服。

    牡丹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昨日才播下的种,但见稻草盖得好好的,雨水也没洼着,这才放了心。又将阿桃和她弟弟阿顺叫过来,叮嘱他姐弟二人好好看顾这里,又再叮嘱了些应该注意的事项后,方才准备出发。

    雪娘因着正是贪睡的年纪,又玩得累了,还被炸雷惊着的缘故,睡得很不好,上了马背还在晕乎乎的,半闭着眼,头一点一点的,看得付妈妈心惊肉跳的,可任由她们怎么喊,雪娘还是我行我素的,就差趴在马背上,抱着马脖睡觉了。

    牡丹看得好笑的同时,也无奈得很,尽管不想要蒋长扬久等,还是只能让人牵着雪娘的马,缓了速慢吞吞地走,反正也没出阳,慢点走也没问题。拖拖沓沓的,好容易才到了蒋家庄附近,牡丹抬眼望过去,蒋长扬和邬站在边的树荫下说话,马儿则在自由自在地扯着青草吃,也不知等了多久。

    看到众人以奇慢的方式走过来,蒋长扬有些奇怪,仔细一看就发现了症结所在,不由扬起眉毛笑起来,真是一个没有长大,又没吃过苦头的孩呢。

    牡丹赶紧打马奔过去赔罪:“蒋公,害你久等,真是对不起了。雪娘没休息好,怎么都弄不清醒,怕她出事儿,只好这样慢吞吞的走,只怕这一上都走不快。要不,你们先走着,我进城将她送回家去,再去找你如何?”

    蒋长扬道:“我住的地方偏远,待你从各坊里来回穿插上几回,天就黑了,不如结伴而行,更为妥当些。”说着又忍不住看了在马背上鸡啄米似的雪娘一眼,好容易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付妈妈见雪娘当着外男出这样的丑,又气又急,忍不住靠近了低声喝了一声:“雪娘!”

    雪娘眯缝着眼,表情呆滞的看着付妈妈,也不说话,眼瞅着眼皮又要粘合到一起去了。付妈妈大急,拍了她的腿一下,指了指前面的蒋长扬主仆二人。雪娘扫了一眼,呆滞的表情没什么大变化。付妈妈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任由得她去。

    牡丹先把李荇的歉意带给蒋长扬,蒋长扬微微一笑:“不是什么大事,无需放在心上。”

    牡丹有心打听一下李荇到底所求何事,但想着李荇都没和自己说,自己再多嘴问蒋长扬就是不知轻重了,便转而向他打听福缘和尚的事:“不知蒋公可知晓福缘大师外出有没有回来?我前不久让人去法寿寺看过,他还没回来,眼瞅着这石头如果顺利买回来,还得他帮忙指着去放呢。”

    蒋长扬道:“回来了,我前几日还和他一起下过棋。”

    牡丹愁道:“接下来几天都只怕是要大大辛苦他一回了,也不知他有没有空。”她独自一人是不能留福缘和尚住在芳园里的,也不可能天天叫福缘和尚在城里和芳园之间打来回,只能是又烦劳哪个哥哥去芳园里住几天,替她招待福缘和尚。

    正在盘算间,蒋长扬已然道:“我正有心请他去我庄里住些日,叫他天天对着我,只怕他也会嫌烦。有事情给他做,他定然求之不得。何娘也不必再去找他了,明日我就将他一并带过来,你只要好生准备点素斋饭,好果,好茶汤就行。”

    牡丹心花放,笑道:“看吧,我就说一遇到你总有好事。”说了这句话,她又觉得自己有点傻傻的,后面这个,人家明显就是故意找借口帮她的忙嘛。得,石头还没买来,人家就先把人情还上了,这买石头的事儿,她可得拿出吃奶的力气来使劲儿办妥了才是,不然可是愧对人了。旧人情还没还清,就又添上了新人情,这样一想,顿时压力倍增。

    蒋长扬听到牡丹如此说,本想顺着开句玩笑。但见牡丹突然侧过了脸,神色也有些讪讪的,眉头却又是微微皱起来的,虽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却也知道她不自在了,便很有眼色地没有接着她的话说下去。

    邬在一旁瞧见,便撺掇他讲从前在军中的事情,蒋长扬并不肯讲,只问牡丹:“我听人说,技艺高强的人,可以让同一棵牡丹开几种不同颜色的花。那方法也有些匪夷所思,竟然是在牡丹根旁埋上银朱丹青等物,我一直不肯相信。不知何娘可否知道其真假?”

    牡丹道:“你说的是什样锦吧?我没试过你说的这种方法,不知道是否真的有效。不过我却是知道一种法的,就是在同一颗牡丹上接许多不同种、不同花色的牡丹花芽。成活之后就是什样锦,非常美丽,我也要养的。”

    培育什样锦的相关准备工作,她早就着手准备了,就等着嫁接季节一到,立刻就要动手。这可是现成的金字招牌。试想,还有什么比花团锦簇的弄出几大棵与众不同的牡丹来更引人注目的呢?

    对于牡丹的坦白,蒋长扬很是诧异。他不过是抱着转移话题的意思和牡丹随便闲聊的,谁知她竟然就将旁人视若珍宝,还只在传说中的法说给他听。会把自己掌握的秘法说给旁人听,要么是这个人是傻的,要么就是这个人非常信任对方。牡丹很明显不是傻,那就是信任他了。

    这样爽利不设防的女,遇到正人君自是很容易就得到对方的敬重,得到同样的回报;可若是遇到那心怀叵测的,只怕是要吃大亏。蒋长扬很有些感慨,沉默片刻,严肃地道:“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这是你安家立命的手艺,你以后还是轻易和旁人说的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你是个女,更要小心才是。”

    牡丹笑道:“谢你提醒,我记住了。”她之所以会说,是觉得在业内并不是什么大秘密,此时牡丹的繁殖主要靠的就是嫁接,但凡知晓嫁接之术的都能想得到。可是其中的奥秘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知道的,比如说,怎样选择合适的砧木和接穗,怎样选择好的种组合,嫁接的适期与方法,接后管理等等,可都是很有讲究的,这些她才不会随便说给人听呢。

    易改本性难移,蒋长扬明显不相信牡丹真的听进去了,就算是听进去了,也不见得就真的能引起重视。他左思右想,慎重地挑了一个轻信他人,然后导致家破人亡的例说给牡丹听,意图提高她的警惕性。

    从前父母长辈就总是爱用这样的语气教导自己,牡丹觉得蒋长扬就像是个苦心教导生的老师一般,自己明显就是那个的生。虽然她很想笑,但体谅他一片好心,也就装出很认真的样听下去,配合着他的故事情节不时好奇的问上一两句。蒋长扬见她听得认真,也就乐得把故事讲得更生动一点。结果一群人都受到了教育,就连一直迷迷瞪瞪,只顾着打瞌睡的雪娘都清醒过来,竖着耳朵听。

    邬明显对蒋长扬的故事不感兴趣,眨巴着一双眼睛四处张望。都是听故事的人,但表情不一样,他很快就从众人脸上看出了不同之处,牡丹的唇角总含着一丝笑容,表情很不对劲,那表情,明显就是他家里那位听孩讲故事时的表情嘛。他再看了看讲得认真投入的蒋长扬,顿觉一阵无力,但愿他是看错了,何家小娘向来就喜欢笑。

    蒋长扬一个故事讲完,回头看向牡丹,正想总结两句,敏感地从牡丹脸上捕捉到了那种熟悉的笑容,突然觉得很丢脸,红了脸猛地将脸侧了过去。牡丹犹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露出了真面目,锲而不舍地问:“这就完了吗?”

    蒋长扬抿了抿唇,不情愿地低声道:“完了。”

    雪娘却是睁大了眼睛:“蒋公真会讲故事,比我娘还会讲。途还长远,再讲一个来听呗。”

    蒋长扬微红了脸不说话,好一歇才道:“我不会讲故事,只会这个,没了。”

    雪娘也不在意,回头去看付妈妈:“妈妈讲。”

    付妈妈见雪娘总算又恢复了正常,焉有不从之理,当下将自己拿手的故事挑了一个讲了起来,讲的却是花妖报恩之说,众人却也听得津津有味。蒋长扬轻轻吐了一口气,慢慢将有些沮丧的心情调整了过来,可一转眼对上邬洞若观火的眼睛,又恨得想抽邬一鞭。邬见他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心知不妙,一拨马头挨近了牡丹,不给他分毫暗算自己的机会。

    不知不觉间到了城里,从启厦门过去往前走个坊就是兰陵坊附近,雪娘知道牡丹和蒋长扬还有事情要做,便不要牡丹送,自领着人回了家。

    蒋长扬已然恢复了先前的自在,与牡丹一前一后地拥马进了兰陵坊门,寻到袁十九家的房,将门指给牡丹看了,道:“他一定会问你要全部买还是买一部分,若是全部买,他定然会在原定的价钱上降低价钱卖给你。那么,若是他低价卖给你,你却要高价买,他肯定就会生,说不定这生意就不成了。你要知道,他这个人,脾气古怪别扭得很,看得顺眼的那个人,少收些钱也无所谓,若是看不顺眼的人,便是要故意刁难的。”

    牡丹笑道:“那我就要装作很挑剔的样,越惹得他讨厌越好,却又不能叫他彻底讨厌了我,甚至不肯和我做生意,毫不容情地把我赶出来。等他一刁难我,我就傻傻的按照他提的高价把石头都买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蒋长扬赞赏地点头笑道:“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要你扮恶人,实在是对不起你。可我想来想去,女人挑剔一点很自然,你就算是把握不住分寸,他看你是个女,也不好意思做得过分,直接就将你赶出来。”

    牡丹往前走了几步,不服气地回头道:“男人挑剔起来比女人还要严重,这得分人的,哪里能按着男女来分?”

    蒋长扬尴尬地“哦”了一声,本想说女人挑剔是普遍,男人挑剔是例外,可到底也没说出口来,看着牡丹、封大娘、雨荷上了袁十九家的台阶,叩响了门环。

    门被敲响约有一炷香后,才有一个瘦巴巴,愁眉苦脸,十二岁的小厮来应门,一眼看到门外个女人,不由吃惊地揉了揉眼睛,有些结巴地道:“你们,你们找谁?”

    牡丹倨傲地抬着下巴不说话,雨荷笑眯眯地道:“小哥,听说府上有石头要卖,我家娘想来看看,若是合意,便要买了。”

    那小厮狐疑地看着众人,牡丹不耐烦地道:“到底有没有?”

    那小厮赶紧点了点头:“有!有!有!”也不招呼她们入内,直接就往里面冲,边跑边大声喊:“公,有人来买石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不多时,骨瘦如柴的袁十九慢慢走了出来,他本就生得黄瘦,今日偏又穿了件黄色的圆领窄袖衫,看起来更是满脸病容。看到众人,多看了牡丹两眼,沉默着不说话。牡丹紧张地想,他该不会是还记得自己吧?

    袁十九却哑着声音道:“你们要买石头?”

    雨荷抢先道:“是,我家娘建了个园,急需好石,在市面上寻了很久,总也不合意,听说府上有石头要卖,特意来看看。”

    袁十九淡淡的道:“那想要多少呢?要什么样的相?”

    牡丹着他的语气淡淡地道:“想来你这院也摆不下多少,先看看再说。石头在哪里?”

    袁十九皱了皱眉头,冷声道:“我这院大约是没有府上大的,不过摆的石头却还真的多,也还不差。”

    牡丹一听他这话,果然是记得自己是谁。越发小心地不让自己露出马脚来,不敢再多话,只皱着眉头冷声道:“先看了再说。”

    袁十九有些冒火,想了片刻,才耐着性前面引,穿过前院,到得后院,牡丹方知他为何如此着恼了。

    他的后院别有洞天,比之前院大了不知多少倍,四处怪石林立,种多样,造型独特,有纹理细腻,洁白如玉,没有孔眼,如同卧牛、盘龙一样的灵璧石;也有棱角突兀,壁立峻峭,峰峦叠嶂,玲珑宛转的英石假山;更有洞孔繁多,面面玲珑的各色湖石;以及空灵剔透,婉约俏丽的白色上昆山石;还有土玛瑙,罗浮石,天竺石之流。堆在院中,犹如山五岳,洞千壑尽在眼前。

    这么多的好石头,也不知他花了多少心力才收集起来?不到不得已只怕是不会轻易买的吧?此刻袁十九定然心如刀绞。牡丹尽力将自己的震撼之色压下去,抬眼看着隐隐自得,就等着用现实把她压下去的袁十九,不以为然地道:“还不错,马马虎虎。”果见袁十九脸上闪过一丝恼意,眼睛也犀利起来。

    牡丹暗抹了一把冷汗,故意随地捡了块小石,朝着最大最美的一块灵璧石上看似粗鲁实则轻巧地扣击了几下,那块灵璧石发出琤琮之声,余韵悠长。

    袁十九看到她粗鲁的动作,心疼得要死,暗里把她狠狠咒骂了几十遍,可听到灵璧石发出声音之后,想到自己反正是要卖了的,便又强忍着将怒气压了下去。正要和牡丹介绍这块石头的由来以及好处,却见牡丹不屑地将手里的小石头一扔,道:“这不是真的灵璧石吧?这声音听着怎么不对?”

    敢情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粗鄙之人,袁十九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将出来,好容易才忍住了将人赶出去的冲动,冷笑着道:“不懂就别装懂!若是假的,你把我头割下来提着去!”

    牡丹见他怒火冲天,明明气得嘴唇发抖,还强自忍着的样的,暗道自己不能过分了,差不多了,便停止攻击他的宝贝石头,淡淡地道:“真的就真的,你干嘛这么一副死人脸?做生意哪儿能像你这样?”她这话得了袁十九一个大大不屑的白眼。

    牡丹又装模作样地在院里转了几个来回,这里敲敲,那里磕磕的,见袁十九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方道:“你开个价吧。我全要了。”然后又画蛇添足地补上一句:“想来你也不敢卖假货。”

    袁十九讨厌死了她,一心就想着要怎么收拾她,连不卖的心思都生了出来,便翻着白眼道:“五千万钱!要就要,不要拉倒!”

    牡丹唬得一个倒仰,这老兄,可还真敢开口,果然是恨透了她。先前蒋长扬和她估算的,正常价格大概会在两千万左右,如果正常情况下,袁十九大概一千万就会出手,现在竟然是翻了这好几番。她倒是无所谓,只是门外那冤大头,也不晓得能不能拿出这么多钱来?罢了,如果他拿不出来,她多贴点吧,这些石头摆在园里,也是一大景观。只是不还价钱,那是不可能的,不符合她生意人,女人的身份。

    她在那里思,袁十九也在冷笑着看她的表情,这五千万钱,对于珠宝和香料商的独生女来说,虽然不是很多,但也绝对不是小数目。他就等着看这女人接下来到底想怎样,有几个臭钱就自以为了不起了么?

    却见牡丹突然换了副笑脸,眼巴巴的望着他:“少一点吧?贵了!会死人的。”

    袁十九一时愣住,却还是看她不顺眼,半晌方道:“四千万,拿不出来就走人。”然后转身就走。

    牡丹忙大声道:“谁说我拿不出来?就这样定了!马上写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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