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崇圣寺,位于崇德坊西南隅,乃是前朝一位亲王舍宅而立。内里遍布亭台楼阁,假山碧水,乃是京中几座有名的大寺庙之一。

    杜夫人约来这里,是有原因的。因为这里不但地方大,环境幽雅清净,最主要的是这里的灯很有名,和尚们还得一手好斋饭,是京中名流贵人最爱来的地方。

    崇圣寺有一个大花园,和尚们精心制作出来的花灯基本都挂在这里。从花园正中那座高高的藏经阁上望下去,基本灯火通明的园里所有的情况都可以看在眼里。杜夫人藏在藏经阁顶层一个狭窄阴暗的房间里,紧紧裹了裘皮披风,静静立在那扇小小的窗前往下看。夜色浓重,把她遮挡得严严实实。

    她看见一群士人装扮的男故作潇洒地从花园西北门走进来,站在彩灯下装模作样地吟诗,偷看一旁出游观灯的妇人。她也看见她的嫂嫂侄女和一群贵夫人在一起,花团锦簇地穿行在花园的各处,一边观灯,一边低声交谈,偶尔发出一阵欢笑声,显得很是快活。

    杜夫人有些惆怅,她有很长时间没有参与这样的活动了,她有些羡慕她的嫂嫂,也很想下去和她们一起肆无忌惮,快快活活地过这天。可是她不能,至少她今晚不能。

    她知道今晚有个人会微服出行赏灯,最先去的一定是安福门,待欣赏完他花了大笔钱财建起的那盏旷古奇今的灯树后,就一定会来这里。她把目光投向不远处那座静悄悄的,漆黑一片的二层阁楼昙花阁。他一定会到这里来,因为她知道,这里留着他最深刻的记忆之一。

    幼时的她,曾经和逝去的母亲陪还不是皇帝的他来过这里,她记得他什么都没做,就在那里静静地坐了整整半个时辰。临走的时候,他还记得在亲手在门前挂上一盏莲花灯。

    等到大了以后,那一年节,她陪母亲出游,又在这里到已经做了皇帝的他,也遇到了蒋重。刚从边关回来的蒋重并不像她所认识的那些贵胄弟,他的皮肤黑黑的,全身没有一丝赘肉,高大强壮,眼神锐利,站在她面前像一座沉稳可靠的大山。她从看到蒋重的第一眼,就挪不开眼睛。

    她故意上前去和蒋重招呼,问他从哪里来,蒋重的回答彬彬有礼,却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刻意讨好她。可蒋重越是这样,她越是不服气。

    他看到了,伸手将蒋重打发开,笑问她:“阿瓶可是觉得这蒋重看着就讨人厌烦?脾气又臭又硬?”

    她点头承认:“的确如此。”

    他笑了一笑:“炼钢成绕指柔,你别看他这样,对他妻可是爱护依顺得很,对他母亲也是十分孝顺。”

    原来蒋重已经有了妻,她的芳心碎了一地。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流着我们这样尊贵血统的人,应该更勇敢,想要,就去拿。”

    她吃了一惊,随即觉得很高兴。先不谈她到底想不想要蒋重,就说他对她的这种支持的态,就说明一件事,他很宠爱她。舅舅的宠爱很重要,如果这个舅舅还是天下第一人,就更重要了。

    和她的高兴不同,母亲似乎是很焦急,不乐意的。但他只轻轻瞥了母亲一眼,母亲便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再多余的话。她察觉了母亲的为难,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个乖乖女,更应该在皇帝舅舅的面前表现出温柔乖巧,端庄识大体的一面,于是她笑嘻嘻地给他行礼谢过了他,说自己无意让他为难。母亲松了一口气,皇帝舅舅只是笑,意味深长的笑,其他什么都没说。

    但从那之后,她经常被皇后召入宫中,经常奉召参与各种宴会活动。她经常会遇到蒋重,她看到他像大山一样沉稳,像雄鹰一样矫健,和他起来,那些围着她献殷勤,爱擦口脂,穿着绫罗绸缎的贵胄弟们就像毛没长齐的小鸡仔儿。

    在宫墙下,柳树旁,在狩猎场上,在马球场上,她不自觉地追逐着他的背影,直到有一天,她梦里出现了他。他抱着她,亲密怜爱,但他喊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阿悠。当时只在梦里头,她就难过得哭了。

    醒来的第一件事,她就是对着镜仔细的梳妆。她见过王夫人阿悠的,一个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嫁人几年也只生了一个儿而已。她觉得她没哪里比不过王阿悠。她比王阿悠更年轻,出身更高贵,容貌更美丽,为什么蒋重的心里眼里就没有她?因为难过,她失手摔她及笄时,父亲花了二十万钱才琢成一根紫玉钗,捧着那根摔成两截的紫玉钗,她哭得肝肠寸断。

    侍女惊慌失措地禀告了母亲,母亲问她好半天,她只回答了一句:“我恨王阿悠。”母亲听了一直没有说话。

    没有多久,蒋失和,蒋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见他憔悴下来,她忍不住想,如果是她,一定舍不得蒋重这样为难,王阿悠这样不识大体,不懂得体贴人的女怎么配得上蒋重?于是她去问皇帝舅舅,要怎样才能得到她想要的,皇帝舅舅只回了她一句:“给你一个炼化的机会,炼钢成绕指柔。”

    机会,舅舅会给她。可是怎样才能算是炼钢成绕指柔?她坐在屋里想了几天,直到母亲从她发上取下一根水晶发簪,当着她的面重重一敲,“咔哒”一声发簪断成了两截,“这是王阿悠。”母亲如是说。然后又取了一根丝线,反反复复地折,轻轻绕在她的指尖上:“这是你。”

    一阵寒风吹来,杜夫人打了一个寒颤,越发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是的,炼钢成绕指柔,她如愿以偿做了他的妻,她终于把那个女人打败赶了出去。可是他终是忘不了那个女人,不管她做得多么好,做了多少,忍受了多少委屈,他还是想把最好的留给那个女人的儿。

    是的,她不得不承认她没把孩教好,可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忠儿自小就被老女人抱去,她多管一句就不高兴,他经常一出去就是半年一年,回来也没见他有多关心,只会考校,不满意就打,出了错就只会怪她没教好,怪她的母亲经常把孩接去宠坏了。他为什么不怪那老女人和他自己?难道他们就没有责任的?她一直都在很辛苦的忍受,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枉为他人做嫁衣,就算是佛祖,也会不甘心的吧?

    还有皇帝舅舅,他既然让她嫁给了蒋重,为什么还要提拔蒋大郎?看看那小穿着官服配着金刀去她家里头横冲直闯的骄横模样!要是母亲还活着,她也不至于这个样。杜夫人的眼里含了泪,她双手合十,喃喃地道:“佛祖,佛祖,信女每年供奉那么多钱财给您,您不会让信女愿望成空的吧?”

    背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立时闭了嘴,低喝一声:“谁?!”

    却是柏香立在门口,声音有些颤抖:“是奴婢。夫人,大公和何牡丹来了。”

    杜夫人赶紧趴在窗口往外头看,果然看见东南角一株松树下,有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灯影下喁喁私语,二人皆是着的男装,背对着众人,一副生恐被人瞧见的小心样儿。果然心里头有鬼,不然怎会这样鬼鬼祟祟的?杜夫人轻轻笑了一笑,将只荷包递给柏香,叮嘱道:“去和何牡丹说,让她把大公引到昙花阁二楼去。就说那里清静,不会有人打扰。”

    只是把人引到昙花阁去就行了?柏香不明所以,以为还有下一步吩咐,便站着不动。杜夫人见她不动,没好气地道:“还不赶紧去?”

    柏香小心翼翼地道:“然后呢?”

    杜夫人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你跟她说,机会只有这一次,全在她手里。我到时候会引了康城长公主过去,为她做主。以后大公就算是恨,也只会恨我,和她没关系。”永远也不会有长公主,这步棋里面,赢家只有她。

    柏香应了,走到门口,又听黑暗里传来杜夫人的声音:“注意让其他人看见你。”

    杜夫人倚在窗前,亲眼看见牡丹单独开了一会儿,然后又回来,和蒋长扬一前一后,慢慢朝那座夜色迷离中的昙花阁走去。一想到即将出现的情景,她激动得直眨眼睛。王阿悠,我叫你狂!我叫你一来就给你儿收拾烂摊!想娶名门贵女?就看谁家的名门贵女还想跟着你儿滚回安西都护府去!

    不多时,柏香上楼来复话:“人进去了。是从后头您说的那道门进去的。奴婢亲自听着上了楼。”

    杜夫人眨眨眼睛:“她怎么说?表情是怎样的?”

    柏香道:“她很犹豫,有点害怕。奴婢和她说,如果她不珍惜这次机会,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又说,说不得以后还会有宵小觊觎,她的境况只会更糟。她好像是有点不相信您,反复问奴婢会不会出什么错,问您为什么肯帮她。还有康城长公主,为什么就能肯替她做主?”

    能够想到问这些问题说明人不算笨。可也暴露了她一门心思就想嫁给蒋长扬的事实!她要什么都不问,那自己还偏有些不放心了。杜夫人挑挑眉:“那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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