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北方士族大家的眼中,单眼皮的女子是最美的,这个从历朝历代的仕女图中可以得到印证。因为那个时候,双眼皮被认为是南方蛮夷独有的特征。

    清河崔氏毫无疑问是豪门贵族,所以纯血脉的崔渺云也是单眼皮。如果说李荣光以往的观念中不认为单眼皮的女人好看,那么此时此刻崔渺云的出现便颠覆了他的认知。

    看到那似曾相识的眼睛,他下意识说出了自己心底最直观的评价。

    “眉蹙春山,眼颦秋水。一寸清扬,千斛明珠觉未多。”李荣光轻轻地说了一句,本以为在乱糟糟的教室里除过寿安公主李寒莺外无人听见,哪知那位崔博士突然抬头望着他,口齿轻启说道:“‘秋水’用典庄周名篇,我朝大学士元稹亦活用其意,并不新鲜,‘清扬’由《诗经》中来,也不稀奇,倒是这‘眉蹙春山’的说法第一次听闻,可是这位学生自创的新词?”

    李荣光嘴巴长得大大的,原先还觉得这眼神有些像面具人,此时一听却大大泄气,这你吗就是全能学霸啊,会是面具人那种冷面杀手?

    “眉如山”的说法在汉时就有,不过直到宋时才流行起来。唐人喜欢刮掉眉毛,再敷妆描眉,常常描成又尖又细的月眉,唯独这崔博士虽是女儿身,却与普通女子眉妆大异,极具后世气息的拱形粗眉不仅使脸型立体分明,令人过目不忘,更增加几分干练英气,使人不敢等闲视之。

    “不敢当,不敢当,前人已有,小子拿来用罢了。”不过博士问话,李荣光也不能不答,他可不愿为此得罪一班大小“狼君”,是以随意糊弄一下便移开停留在崔博士脸上的视线。

    “这位学生很谦虚,是个可造之才,郑公不愧是大匠啊。”崔博士也没有咬着李荣光不放,回头却拍了一记郑覃的马屁,只不过看郑覃青红相间的老脸,似乎这话并不让他有多高兴。

    事实是郑覃虽是荥阳郑氏的顶尖人物,但其人强在经学传记老八股,于作文词写诗策论并不擅长,是以他与李德裕尤其讨厌新进士制度,甚至建议取消了进士考试中诗词科目。

    看到名不见经传的李荣光出了风头,安王李溶很是不悦,只可惜他腹中空空,想说几句文邹邹的话也不会,一时无计可施便撺掇朗宁公主李乐君出头闹事。

    李乐君本就生着闷气,这会见安王拿胳膊肘捅她示意灭灭李荣光的威风,她也不管不顾顿时站起来喊道:“我是堂堂的郎宁公主,我管你是什么博士、大家,快来拜见本宫公主。”

    这话令所有人都愣住了,安王李溶发现郎宁发错飙,赶紧偷偷拉着她的衣襟,并暗示她找错对象了。

    郑覃正欲好言相劝,哪知崔博士却轻笑一下说道:“圣上重孝道、重师道,国子监之内只有师生、没有贵贱,公主大可不来国子监,可若是来了国子监,一切就得按照国子监的规矩来,况且圣上还特意交代我要好好管教一下郎宁公主,没想到你倒第一个找上我了,念你初犯,就免了惩罚,不然可要罚站的哦。”

    崔博士声音抑扬顿挫,威严中不失俏皮,在坐的“狼君”们已经忘了出言反驳,就连安王李溶也没有帮着郎宁说话。

    “你你你……”郎宁公主被崔博士义正言辞的话说得哑口无言,支吾半天却突然转身对李荣光喊道:“小傻子,你给我滚出去罚站……”

    她大声喊将出来,声音中带着哭腔!

    “为何?”李荣光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眼中闪着泪光,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

    “谁让你跟这个……这个……妖人一起欺负我。”郎宁也许想说句狠话,但最终也没骂出多么难听的词,看来她的词汇量有限的很,不过,说完这句话她便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任凭天长公主怎么哄她也不肯坐下,眼泪巴巴地望着李荣光,似乎要与他势不两立一般。

    李荣光有一刹那的沉默,随即站起身来缓缓往外走,边走边说道:“崔博士,那小疯子从小娇生惯养,有什么得罪之处您就多包涵,经学什么的小子实在不喜欢,吟诗作对也不是小子所长,小子愚钝得很,估计听也白听,所以这节课小子去蹭书学,还望博士莫怪。”

    李荣光谁也没看,走到门口的时候这话刚说完,寿安公主见他要走,也起身想要跟着,李荣光急忙回头说道:“寿安姐姐还是听一听的好,虽然知识不一定改变命运,但可以改变对待命运的态度。”

    李荣光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他那句颇有些哲理意味的话却深深印在很多人的心头。

    不仅几位公主和崔博士对她投来好奇和不解的目光,连王铎、令狐滈、路岩和陈王李成美都对他投来探究和赞许的目光。

    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感觉:这个李荣光不简单!

    崔博士那节课讲述了本朝经学演变的过程,并且阐述了官方教材《五经正义》的来龙去脉。盛唐时期的经学上下一体,孔颖达的《五经正义》颁为国书,用以取士,天下奉为圭臬。然而安史之乱前后,经学界出现一股“疑经”之风,以王元感始,自魏知古、徐坚、刘知几到啖助、赵匡、陆质等,各家演绎层出不穷。崔博士对此大为忧心,那节课连郑覃都做起了学生,听得如痴如醉,不免令人感叹。

    崔博士一周上一次课,平日里多在弘文馆、集贤殿或翰林院博览群书。李荣光忙着找奚乐山,忙着跟柳公权学书法,也不关心这些,只是像今天这样被郎宁公主轰出课堂的事情却并不是唯一。

    李荣光不愿意上课便每次有意无意地撩拨郎宁公主,郎宁一发飙便让他去罚站,他便借口离开课堂。自那天崔博士上完课之后,这帮王孙贵胄竟然天天来上课,让李荣光唏嘘不已。

    不过今天课上所有的“狼君”集体逃课,听说是李浑在集贤殿发现了一袭女装的崔博士,所有“狼君”便争着前去围观去了。

    也许还真是巧合,今天来上课的先生正好是国子学助教温庭筠,温庭筠前几天听说了李荣光关于“眉如春山”的说法,觉得不错,于是新作一首词:

    “绣帘垂(),眉黛远山绿。青水渡溪桥,凭栏魂欲销。”

    他将垂字后两字空出,在课堂讲述此处可以添加女主人公的意象,并举例说可以任写一个字加一“娘”字就行,算是代指,然后便说一位叫鹅儿的女主人公,那此处该怎么填?

    众位女学生异口同声地回答:“鹅娘!”

    “额娘?”李荣光忍不住大笑出来,你吗这么写,后世那些满清鞑子不给禁了才怪。

    没有人明白李荣光笑什么,温庭筠以为李荣光耻笑他借用他“眉如山”的典故,恼羞成怒,大喝道:“去孔庙前背诵《石台孝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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