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微微皱眉,想了想道:“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应付?”

    张尧佐道:“臣以为,应该快刀斩乱麻,当初灭辽之后便应该转头灭掉夏国,若不是苏大人极力阻拦,朝中众臣早就通过廷议了,臣就知道会养虎遗患,只可惜苏大人阻止此事,今日方有此忧。”

    张贵妃插话道:“这个苏锦也真是的,还不是因为他和夏国是亲戚,他的两位夫人一个是李元昊的女儿,一个是野利都兰的侄女儿,他能不向着她们么?倒辜负了皇上对他的一片恩宠了。”

    赵祯皱眉喝道:“国家大事,你胡言乱语什么?”

    张贵妃低声道:“本来就是嘛,谁不知道苏锦和夏国关系好,当初还帮着野利都兰掌握大权,人家留着夏国是给自己留后路呢。”

    赵祯喝道:“你住口。”

    张尧佐忙道:“皇上,恕臣直言,娘娘的担忧也并非没有道理,身为大宋重臣,和他国关系纠葛如此之深,难免会惹人遐想,非但娘娘这样想,朝中很多大臣恐也有这般想法呢。”

    赵祯摇头道:“苏爱卿不会这样,这些年来他为我大宋可谓是鞠躬尽瘁了,我大宋能有今日,苏锦有莫大的功劳,朕不准你们说这些。”

    一直未说话的韩绛忽然道:“就是因为功劳太大了,天下百姓恐怕都只知道苏大人,不知道皇上了呢。”

    赵祯勃然怒道:“大胆韩绛,公然在朕面前挑拨离间,朕要严惩你。”

    韩绛赶紧跪倒在地磕头道:“皇上,您杀了臣也罢,臣今日前来便是抱着死谏之心的,臣已经对苏大人的所作所为看不下去了,就算是您要杀臣,也要容臣将话说完。”

    赵祯怒道:“死谏?如今的大宋有何值得你死谏之事?”

    韩绛叩首道:“如今的大宋看似繁花似锦富庶强盛,在臣看来,却是暗流汹涌;如今之世,官民不分,百姓奢靡,耽于享乐;圣贤之理沦丧,道德之行败坏,商贾高于士人,妇人抛首露面;苏锦推行的政策,看似富国,其实在腐朽我大宋根基;您知不知道,他下令学堂中不必授先贤至理,而去教授些旁门左术,鼓吹什么为官未必光宗耀祖,行行皆可为状元之类的论调,弄得百姓子弟纷纷不已读书为官报效朝廷为荣,反个个以旁门别类的钻营为骄,如此以往,朝廷岂有大儒,国家焉有栋梁承继?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啊。”

    赵祯悚然动容,捻须沉默不语。

    韩绛大着胆子继续道:“苏锦诸多作为已经涉及犯上,他开办明珠报的目的便是左右人心,人皆知有明珠报而不知有朝廷邸报;他修建市口,开凿道路沟渠,虽对我大宋有利,但对他个人而言,是拿着朝廷的恩宠收买人心;民间有童谣云:白日依山尽,夜半明月升,黄莺鸣翠柳,遡风唯雄鹰……那白日便是您,明月便是苏锦,黄莺便是您,雄鹰便是苏锦;这是在讽刺您皇权衰落,任由苏锦胡作非为啊。”

    赵祯气的脸色发白,指着韩绛怒斥道:“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胡言乱语挑拨我君臣关系,朕若不严惩你,岂能正朝纲之气,来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内侍从帘外进来,拖着韩绛便往外走,张尧佐赶忙跪下求情道:“皇上,皇上息怒,韩大人也是一片忠君之心,他说的这些话可曾有何人跟皇上说过?他对皇上说真心话,皇上若不容他,今后谁还敢跟皇上说真话啊?”

    张贵妃也跪倒求情道:“是啊,皇上,韩绛是忠臣之后,一门三代皆为我朝忠烈,他说的这些话也许真有些道理也未可知,皇上不可一气之下便杖毙了他,事后若应验,岂不是要后悔么?如今朝中尽是跟苏锦一般口气之人,难得有人敢说出不谐之语,焉知他所言便是虚夸?”

    赵祯深吸几口气,摆手坐下道:“罢了。”

    内侍放下韩绛退出门外,韩绛惊魂稍定,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哀哀哭泣,赵祯皱眉道:“起来吧,这等话今后绝不准再说,苏锦乃我大宋栋梁,我大宋能有今日和他密不可分,朕都对他礼敬三分,你们岂能对他说三道四;即便是他有些什么过失,朕也相信他是无心之失,朕提醒提醒他,他便会改正,他是个聪明人。”

    张尧佐忙道:“皇上,千万莫要提醒此事,这会引起苏锦的戒心,再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皇上对他推心置腹,焉知他也全心全意的对待皇上?苏锦于国家有功,那也是皇上的恩宠所致,想当初他只是一介商贾,皇上慧眼如炬知遇于他,否则他焉有今日?他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他为大宋立功那也是回报皇上,此乃天经地义之事;身为人君,焉能有私谊之念,所思所念均需从大局社稷出发才是。”

    赵祯没有怪张尧佐有逾越训诫之嫌,这番话他似曾相识,当年亲政之时,老太后也跟自己讲过同样意思的话语,身为皇上,所为的私人情感只能抛在一边,永远以社稷江山为前提考虑问题;前朝汉唐立国之初,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事不足为奇,说到底就是为了保证社稷的延续,皇权的稳固,这些话站在普通人的角度自然觉得过分,但站在皇帝的位置,那是天经地义之理。

    “此事休得再提,朕不想再听这样的话。”

    “臣等不提便是,但臣不得不说一句,以一件事便可揣度苏锦是否全心全意为我大宋,是否对皇上推心置腹。”

    “什么事?”

    “启奏皇上,便是夏国之事,臣提议趁夏国和回鹘吐蕃气候未成,该当一举除却心头之患,夏国蜗居在西北,早就是我大宋的背上芒刺,早一日拔出早一日消停;明日早朝,臣提议挥军夏国,那苏锦若是同意,便是为我大宋着想,若是不同意,臣只能说他轻则私心作祟,重则包藏祸心了。”

    张贵妃道:“他一定不会同意,那可是他的后路,也许他早就转移了大批的钱银和物资在夏国呢,他肯大义灭亲?本宫可不信。”

    赵祯吁了口气,眉头一阵乱跳道:“如果……如果他真的不同意,那该如何是好?”

    张尧佐轻声道:“他不同意,那便是置我大宋于危险之中,到时候皇上便要小心了,臣不敢妄言,但皇权岂能式微,便是无论苏锦有没有非分之念,在此事上,皇上也不能纵容他;要么成就万世伟业,要么坐视乱局生成,就看皇上的选择了,臣反正是站在皇上这一边的。”

    “臣也在皇上这一边,誓死捍卫皇上的无上威严。”韩绛赶紧表态。

    赵祯眉头紧锁,半晌才道:“让朕想想,你们别逼朕,让朕好好的想想。”

    张尧佐和韩绛对视一眼,两人同声道:“臣等不打搅皇上了,臣等告退。”

    赵祯摆摆手,两人躬身退出。

    天色逐渐昏暗起来,御书房内也暗了下来,赵祯不让内侍掌灯,驱了众人出去,独自一人枯坐在那里,火盆中的宝山香饼已经燃尽,房中气温陡然下降,越变越冷,冷的赵祯蜷缩在龙榻上有些瑟瑟发抖。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说苏锦的坏话了,这半年来谏官闫万青、御史台黄中府,枢密院知事劳之臣等形形色色的人都来跟自己密奏过苏锦的事情,有说苏锦敛财的,有说养私兵的,有说苏锦将要害部门全部安插自己的人手的,细查之下,倒也非完全的无稽之谈。

    赵祯细细想来,如今大宋掌兵之将,大部分出自西北军苏锦属下,连禁卫军也有一部分是苏锦的家奴王朝马汉等人掌控,如果苏锦真有异心的话,自己确实很是危险;而且在朝中,从政事堂到枢密院再到三司衙门,无不是苏锦的人掌控,这和以前两党相争自己做仲裁的局面大相径庭,很多时候,苏锦提出的奏议自己根本没法拒绝,因为附议者甚多。

    但赵祯也能看得到,苏锦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行为,起码,他表面上的一切行为都是在努力的让大宋更加强大和富裕,他的许多举措连赵祯都拍案叫绝,如果说因为他的功劳盖过了自己,自己便去怀疑他,打压他,那自己岂不是成了昏君了?而且,无论自己觉得怎么了解苏锦,还是觉得苏锦是个谜,自己想用他,却又不得不防备他,一个自己不能掌控的人,他的危险性永远存在。

    赵祯告诫自己,不能操之过急,他需要循序渐进的试探,不能激怒苏锦,他要不露声色的让苏锦明白,谁才是大宋的无上权威,他苏锦的命运操纵在谁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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