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妥懽帖睦尔(元顺帝)在朝卧薪尝胆多年,终于隐忍发作,一举报了父仇夺回皇权,并于次年(公元1341年)正月,再次改元“至正”,宣布将“与天下更始”,准备大展宏图、中兴元朝。

    江南一带风景如画,人杰地灵,自古才俊云聚,鸿儒辈出。姚家所居相城镇位于长洲县东北,距离府城约五十里。

    自元朝统治初,各地动荡便时有发生,时至今日,更是乱象丛生,但相城所在的区域却反而相对平静安宁。

    光阴荏苒,小天禧在这江南水乡无忧无虑地长大,已至垂髻之年。

    这一日,正值仲夏,烈日如火,酷热难耐,一名道士路过姚家欲上门讨碗水喝。

    姚震卿闻声出门,只见一位道士头戴金粱道髻,身穿清绢道衣,脚下云履净袜,腰系锦云丝绦,仙风道骨,颇有隐者之风。忙恭声礼遇,请到院中小憩。

    道士名为席应珍,字心斋,道号子阳子,未至及冠之年便辞亲习道,至此已入道门二十余年,如今继师遗志主持并扩建姑苏白鹤观。

    席应珍勤奋好学,洞究道家之真经秘箓、醮章丹法,又兼贯儒、释,在多个方面都有出色表现,是博通三教的道教高士。且受净明道“忠孝为本”的影响,奉母至孝,对待乡人也都温静友爱,所以闻名乡里。

    此时院外不少邻里孩子正聚在一起玩闹,唯独姚天禧蹲在院里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练字,姐姐姚媭在一旁蹲看。席应珍好奇,就矮下身子问道:“你怎么不同他们一起玩耍?”

    姚天禧生于医家,平日往来之人形形色色,是故虽然刚至髻岁,却颇为早熟,不怕生人。小天禧抬头看了席应珍一眼,也不回话,嘟着嘴继续练字,气鼓鼓的可爱样子引人发笑。

    姚震卿见状歉意道:“犬子年幼,尚不懂礼数,仙长莫怪。”随后解释道:“昨日嚷着要学写字,我便教了他几个字,结果今日醒来便都忘到脑后去了,我说了他几句,这孩子就赌气在这练了一天了。”

    言语间席应珍仔细观察着小天禧面相,怔怔出神道:“此子命格竟与我如此相似……”

    姚震卿所遇道士颇多,但似席应珍这样的超凡脱俗之人却是第一次见到,闻言心中一喜,以为要帮儿子看相卜占,便急忙告知姚天禧的生辰。

    席应珍打断了姚震卿道:“天道至玄,贫道不敢胡乱揣测,不过此子生性要强,命格又硬,恐怕将来所遇磨难不少。”

    听言幼子命格不好,姚震卿大急,“仙长,能否助其弥补?”

    “命数自有天定,怎是凡人可改?他幼年便如此偏执,务必将其引入正途。”

    “还请仙长明言。”

    席应珍犹豫许久才出声道:“既然他喜识字,便让他多读书吧。”

    二人谈话间,已经引了天禧母亲费氏出来,费氏听闻儿子命数不好也是无比心慌,哀求道:“仙长与他有缘,不如将他收作徒儿带在身边吧!”

    席应珍笑道:“你们不必如此心急,多经历些磨难未尝不是好事,我既与他有缘,日后必会相见。”

    小天禧一直听着众人谈话,听到母亲想让自己做道士,有些不快,气鼓鼓地走到席应珍身旁,拽了拽他的道衣道:“我不要做道士!”

    “不得无礼!”姚震卿一把将姚天禧拽了回来,夫妻二人对席应珍连连致歉。

    席应珍大笑着忙称无妨,休息了片刻后飘然离去。

    晚饭时,一家人言笑晏晏。夫妻二人也将白天的事忘的差不多了,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姚媭将弟弟的事记在了心里。

    姚媭抿了抿嘴唇,出声道:“爹,天禧的年纪已经可以上乡学了吧?早些时候那个道士不是也说该让弟弟多读书吗?”

    姚天禧人小鬼大,睁着大眼睛看着姚媭,知道姐姐是把白天的事当真了,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话,便默默地听着。

    周氏还不知道白天发生的事,诧异道:“什么道士?”姚震卿遂将席应珍的话给母亲复述了一遍。

    姚恒听后接话道:“爹,我听人说现在乡学的孟先生学识过人,如果让弟弟去跟随孟先生学习,打小便学的多些,日后随您学医想必也一定感悟更深。”

    可上乡学毕竟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姚震卿犹豫道:“天禧以后要随我行医诊脉,自然是需要学习识字断句的,不过简单些的我便能教给他,不一定非要去上乡学……”

    姚震卿正要继续说话,却被其母周氏打断道:“震卿啊,娘虽然老迈昏聩,但是也知道找老师的事马虎不得,之前家里实在困苦,便委屈了恒儿只能跟着你读书认字。现在稍有好转,确实该让天禧去上乡学,跟有学问的先生多学学。”

    费氏知道相公的难处,劝慰道:“娘,其实不是震卿舍不得钱供天禧上乡学,震卿每日问诊也积攒下了少许钱财,只是因为我们家贫苦了这许多年,都未曾给您好好办过一次寿辰,我跟震卿原本是商量着这笔钱为您老好好办一次寿辰的,我们家也喜庆喜庆。”

    周氏微笑道:“娘知道你们孝顺,可我们就是寻常百姓家,办的是哪门子寿辰?就把这钱充当给乡学老师的礼金吧,天禧能学到真学问,我这个老太婆的心里比过多少次寿辰都高兴了。”

    听着一家人都为自己的事着想,小天禧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学医,将来报答亲人。

    见母亲如此决断,姚震卿也知这事已成必然,便转过头对姚天禧道:“天禧,你可愿意去乡学读书受教?”

    小天禧放下碗筷,坐直了身子,像大人模样郑重道:“孩儿一定用功。”

    一家人见到天禧的可爱模样都忍俊不禁,一片温馨。

    几天后,姚震卿便已备好天禧拜师要用的束脩六礼。

    天刚蒙蒙亮,便带着姚天禧去先生住所等候。

    自西周以来,儒家学校便有国学乡学之别,又有大学小学之分,到了元代小学,除了传统的“五经”外,一般还要先学习“四书”等,以“四书”与“五经”并列成为必习教材。

    小天禧正值髻岁,正可按照朝廷规定入乡学或社学。

    乡学先生大多由老成之士任教,此时的长洲乡学先生姓孟,号材翁,大家都尊称他为材翁先生。

    孟材翁刚起,一打开院门,便看见了父子俩驻足等候。

    姚震卿忙迎身上前,拱手施礼道:“孟先生起得早。”

    孟材翁见是姚震卿,微微一笑,还礼道:“原来是姚郎中。”

    姚震卿恭敬道:“震卿素闻先生学识渊博,此番来拜访先生,是因为小儿天禧已至髻岁,还请先生收下小儿,受累教他些粗浅文字便好。”

    孟材翁微笑道:“好说,好说。你们进来吧。”说完便引父子二人进入屋内。

    行走间孟材翁注意到小天禧一手拎着五个丝绸布袋,一手拎着十条肉干,非常吃惊,转身对姚震卿正色道:“老夫在此乡学教书也有许多年头了,眼下的学生也有三十几个,他们父母多数将孩子送到门口,带着些礼金来我也就收下了。但知晓这束脩六礼,并且真带着这六礼来见我的,你们父子是独一份。”

    姚震卿拱手道:“先生言重了,震卿虽所学甚少,但圣人之训、先贤之礼莫不敢忘。”

    孟材翁点点头道:“你且放心,虽然我不是大才,但自认为启蒙一个垂髻孩童还是足够的。但凡我生平所学,只要这孩子肯学,我定倾囊相授,也算对得起你准备这束脩六礼的诚意。”

    姚震卿大喜道:“如此便将天禧托付给先生了。”

    小天禧跟在父亲后面观察到老先生因为见到这六样东西而神色郑重起来,不由得回想起路上父亲对自己所言,“天禧,记着,你左手拎着的这五个袋子里分别装的是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分别代表着业精于勤、苦心教育、宏图大展、早日高中、功德圆满的寓意。右手拎着的肉干代表着谢恩的寓意。这六样加起来便是弟子拜师需献的束脩六礼。我年少入学的时候你祖父便不清楚这些先贤的礼法,只给我揣了些礼金便送去拜师了。结果先生教我的第一天便讲了古代先贤讲究的各种礼法,我好生羞愧,只能寄托在日后将自己的孩子送去拜师之时,一定要悉心准备,对先生敬重有加,这样先生才能对你刮目相看,悉心教授。”

    原来,有学问的人会这样受人的尊重!对人的充分尊重竟然也能换来同样的尊重!

    姚震卿与孟材翁的这一番言传身教无疑让机灵黠慧的小天禧收起顽皮的性子,心中对父亲、先生敬重起来。

    随后,小天禧照父亲所教,恭恭敬敬、端端正正地行了三叩拜师礼。

    礼成,师徒名分已定,小天禧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冥冥中天赐造化,所拜的恩师居然是隐居在此的一代博学鸿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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