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榕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夷光算计,太华池的无功而返,令她气恼不已,在琉璃馆中大发脾气,宫人吓得缩在角落,不敢出声,唯恐惹怒了这位主子。

    伍子胥来到琉璃馆时,瞧见的就这副一地狼籍的模样,笑道:“何事如此生气?”

    听到伍子胥的声音,伍榕一怔,旋即已是扑入他怀中,哭诉道:“义父,女儿好委屈,你要替女儿做主!”

    伍子胥抚去她脸上的泪痕,道:“可是因为那个越女?”

    伍榕委屈地道:“义父你不知道,夫差哥哥连鸣风殿都赐给她了,这简直就是想立她为后。”

    “胡说。”伍子胥面色一沉,斥道:“大王怎么会立一个越女为后。”

    伍榕跺脚道:“他就是这么想的,不然赐哪处宫殿不好,非要赐鸣凤殿。”说到此处,她心中不禁一阵绞痛,泣声道:“自被那妖女救了之后,夫差哥哥就整个人都变了。”

    伍子胥沉沉盯着她,半晌,忽地道:“若老夫告诉你,她并未救过大王呢?”

    伍榕一愣,“义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伍子胥将他派公孙离掳走夷光的事情说了一遍,伍榕恍然,“所以,郑旦是假的,她身边那个宫女才是真的?”

    “不错。”伍子胥颔首道:“只要揭穿郑旦假冒的身份,大王自然就会冷落她,相较之下,那个宫女,才是咱们真正要对付的人。”

    伍榕不以为意地道:“区区一个宫女罢了,随意寻个借口杖毙就是了。”

    “这件事伯嚭也是知道的,以他的性子,必然一早在宫中广布耳目,到时候你棍子还没打下,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大王耳中,反而对咱们不利。”说着,他又道:“太华池的事情,老夫都听公孙说了,十有八九也是伯嚭动的手脚。”

    “那现在要怎么办?”

    伍子胥抚着长须,徐徐道:“先断了大王庇佑,然后再慢慢对付那名宫女。”

    伍榕连连点头“那我现在就去把这件事告诉夫差哥哥。”

    “站住。”伍子胥唤住她,“你准备怎么说,说老夫掳劫越女,破坏沉鱼大会?”

    被他这么一提,伍榕意识到自己思虑不周,吐一吐舌头,娇声道:“榕儿一时心急,请义父恕罪。”

    “你啊,心里就只有一个‘夫差哥哥’,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伍子胥斥了她一句,徐声道:“大王说过,救他的那名女子,懂医术,且一样有心绞痛的毛病,你可以从此处入手;不过你要记着,绝不能让那名宫女跟着,以免坏事。”

    伍榕会意地道:“榕儿知道,义父放心,一定会狠狠撕下郑旦那张假面具。”

    “好,义父等着你的好消息。”说着,伍子胥又道:“今儿个你也累了,好好睡一觉,明日再行事。”

    “谨遵义父吩咐。”在送伍子胥离开后,伍榕心情大好,用过晚膳后,早早便歇下了。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郑旦与夷光因为欺君被乱棍打死,而她则如愿嫁给夫差,成为吴国王后。

    翌日清晨,伍榕去见了夫差,后者刚与大臣议完事,瞧见她进来,惊讶地道:“你怎么来了?”

    伍榕自食盒中取出一碗莲子羹,娇声道:“榕儿见夫差哥哥近日辛苦,特意煮了莲子羹送来。”

    夫差接在手里,笑道:“何时变得这般乖巧了?”

    “榕儿一直都乖巧。”伍榕笑语了一句,忽地秀眉一皱,紧紧捂着心口,面有痛苦之色。

    夫差见状,连忙道:“怎么了?”

    伍榕喘了口气,低声道:“榕儿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已经有大半个月了,总是时不时觉得心口疼,像有一只无形手在揪一样。”

    “难道你也得了心疾?”想到这里,夫差心疼地斥道:“既是难受,为何不早说?”

    伍榕委屈地道:“我原以为是小事,忍忍就过去了,哪知一直不见好。”

    “你啊。”夫差摇摇头,对王慎道:“快去请太医过来。”

    伍榕急忙拦住道:“不必了,我真的没事,一旦请了太医,必然惊动太王太后,到时候她老人家又该担心了。”

    “可也不能不治病啊。”夫差的关切令伍榕心中一暖,他到底还是在意自己的。

    伍榕试探道:“我听说,夫差哥哥出征越国的时候,曾犯过心疾,多亏遇见郑姐姐,方才转危为安,是真的吗?”

    提起郑旦,夫差微微一笑,“不错,旦儿与本王一样,患有心疾,所以随身带着葯,再加上她懂医术,这才将本王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见说得差不多了,伍榕道:“既然这样,不如请郑姐姐过来一趟,一来她擅于心疾,二来也不会惊动了太王太后。”

    “也好。”夫差点点头,正要命王慎去传,伍榕又道:“我不喜欢那个宫女,别让她跟来。”

    夫差好笑地道:“她又怎么得罪你了?”

    “总之就是不想见她。”见伍榕这么说,夫差也不勉强,对王慎道:“照姑娘的意思去传。”

    “诺。”王慎领命离去,夷光得知夫差只召见郑旦一人,隐约觉得不对,但王命之下,她也不能阻止,只能叮嘱郑旦小心。

    郑旦一路来到大殿,待得行过礼后,夫差道:“榕儿说她心口不舒服,本王记得你精通医术,快替她瞧瞧。”

    听到这话,郑旦面色倏地一白,她对医术一窍不通,如何能替人瞧病,这……这可如何是好?

    见郑旦迟迟未动,夫差疑惑地道:“怎么了?”

    “没……没事。”郑旦勉强一笑,拖着犹如千斤重的双足来到伍榕面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搭在伍榕腕上。

    伍榕嘴角蓄着一抹细微的冷笑,哼,看她这次还怎么瞒天过海。

    她抚着胸口,故作虚弱地道:“郑姐姐,我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怎么这胸口一阵阵地疼呢?”

    “你……”郑旦努力回忆着夷光以前替村民诊病的样子,强自镇定地道:“你应该是患了心疾,得……得服葯。”

    “还真是心疾啊。”伍榕心底冷笑得越发利害,“那依姐姐所见,我该服什么葯好?”

    郑旦哪里回答得出,吱唔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味葯来,她这副模样,令夫差心生疑虑,“这是怎么了?”

    郑旦勉强笑道:“想是刚才过来得急了一些,这会儿有些不舒服,葯得明儿个再开给伍姑娘了。”

    听到她身子不适,夫差连忙起身握住她的手,见掌心潮湿,且身子微微发抖,大是怜惜,“本王陪你回去,等你身子好转,再给榕儿开葯。”

    郑旦自是求之不得,但伍榕好不容易才引得她露出马脚,岂肯轻易作罢,扬声道:“郑姐姐究竟是真不舒服,还是心虚了?”

    夫差听出她话中有话,蹙眉道:“你这是何意?”

    听到这话,伍榕忽地伏身跪下,“榕儿犯下欺君之罪,请夫差哥哥责罚。”

    夫差越听越糊涂,“什么欺君之罪?榕儿你到底在说什么?”

    伍榕直起身,道:“其实榕儿根本没有生病,也不曾心痛,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她……”她伸手指向惴惴不安的郑旦,一字一字道:“露出真面目。”

    “夫差哥哥你曾说过,当初救你的那名越女精通医术,可她呢,连我有病没病都分不清,葯方也说不出,分明就是假的!”伍榕眼底是酣畅淋漓的痛快。

    夫差面色阴沉如乌云密布,盯着郑旦道:“榕儿说的,是真的吗?”

    郑旦被他盯得心神俱颤,硬着头皮道:“没有,臣妾就是当日救起大王的越女,并无半分欺瞒。”

    “好。”伍榕扬眉道:“那你说说,夫差哥哥心疾发作时,是什么症状,你给他服了什么葯,又是哪些葯材制成?”

    面对伍榕一个接一个问题,郑旦冷汗涔涔,手指已是绞得发白,“我……记得是……是胸闷。”

    “你确定?”伍榕冷笑,这十年来,她与夫差朝夕相处,也曾见过他心疾发作的样子,并非胸闷,而是一阵阵的绞痛。

    听到伍榕这么问,郑旦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急急摇头,“不对,是……是跳动迟……”

    “够了!”夫差厉声打断,面色难看到几欲破裂,他死死盯着郑旦,“你到底是谁?”

    郑旦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我……我……”

    伍榕冷笑着走到她面前,“怎么,说不出了,我替你说,你贪慕富贵荣华,不知从哪里知道夫差哥哥与那越女的事情,又不知从哪里习来妖法,弄出一场所谓的沉鱼奇景,从而假冒顶替。”

    面对伍榕的指责,郑旦拼命摇头,泣声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并非存心顶替,实在是……没法子。”

    伍榕嗤笑道:“这话倒是有趣,没法子,难道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参选吗?”

    郑旦紧紧握着唇,确实有人逼她参选,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否则伯嚭、文种、范蠡乃至夷光,所有人都会被牵连进来,一个不好,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无话可说了吧。”伍榕得意地抬起下巴,自从郑旦出现后,她就一直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吐不出,堵得难受,如今可算是舒服了。

    “夫差哥哥,她冒名顶替,欺君罔上,按律应立即处死。”伍榕声音犹如浮冰相触,即使是在这夏末的光影里,亦透着森冷的寒意。

    郑旦拉住夫差袍角,哭泣道:“臣妾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求大王开恩!”

    “开恩?”夫差怒极反笑,一把攥住郑旦双颊,寒声道:“你欺瞒本王,罪犯滔天,还敢要本王开恩?!”

    郑旦被他捏得双颊生疼,几乎能听到骨骼崩裂的声音,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声的落泪哀求。

    看到她这个样子,夫差心中一颤,想起昨夜红罗帐里的温存,手上不由得松开了几分力道。

    伍榕怕他心软,急忙道:“若是此次不加以严惩,世人皆会以为吴王好欺,必然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伍榕的话提醒了夫差,他深吸一口气,按下心底的不忍,冷声道:“郑氏欺君罔上,罪不可恕,拖出去乱棍打死!”

    “大王饶命!饶命!”郑旦万万没想到他竟绝情至此,拼命哀求,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她被宫人强行拖了下去。

    伍榕得意地笑着,终于不用再看到这张惹人生厌的脸了,真好!

    郑旦离去后,夷光放心不下,悄悄来到殿外等候,哪知竟看到郑旦被人强行拖出来,骇然大惊,急忙奔上去,牢牢护住郑旦,“这是出什么事了?”

    郑旦垂泪说道:“大王……知道我不是救他的那名越女了。”

    夷光骇然,急忙道:“怎么会这样?”

    “是伍榕!”郑旦咬牙看着站在汉白玉台阶上的伍榕,恨声道:“她假意装作患有心疾,引我露出马脚。”说着,她又自责道:“都怪我大意,未曾看出她的歹毒用心,以致着了她的当。”

    “暗箭难防,怪不得姐姐。”夷光匆匆安慰了一句,又问道:“大王怎么说?”

    “他……他要杀我!”提起夫差,郑旦掩面痛哭,明明昨夜是那样温存,还说要与她一生相伴,结果一发现她不是所要找那个越女,就立刻翻脸无情,让她怎能不伤心。

    夷光银牙一咬,道:“我去与他说。”

    郑旦摇头,悲声道:“大王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又有伍榕从旁煽风点火,怎么肯听你的话;就算你现在告诉他真相,他也未必相信。”说到这里,郑旦又道:“我本就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是担心你,夷光,你要小心!”

    “我不会让姐姐死的!”说着,夷光拉着郑旦奔入大殿,朝面色阴寒的夫差下道:“大王,你不能杀美人!”

    “放肆!”伍榕面色阴寒地盯着夷光,“你是什么身份,竟敢这样与大王说话!”

    夷光没有理会她,望着夫差道:“大王若杀了我家美人,那么天下人都会知道大王被人欺瞒而不知,有损君王颜面,此为其一;其二,大王挑选越女入宫,原本是有利于越人归顺的好事,可美人入宫不过数日,就遭惨死,那些越人知道了,必会觉得大王残暴不仁,从而不愿归顺;其三,美人虽有错,却罪不至死,还请大王开恩!”

    “一派胡言;不杀郑旦,才会令越人觉得夫差哥哥可欺!”伍榕怒斥了一句,忽地心中一动,道:“夫差哥哥,这宫女与郑氏一样,满口狡辩,又喜欢强词夺理,该当一并杀了。”既然知道夷光是真正救了夫差的那名越女,她自然不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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