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被立刻带回了王宫,正如她的预料一样,匕首避开了心脏,虽然伤重,却不会危及性命。

    虽然性命无虞,但她流了太多血,一回到王宫就沉沉睡去,等她醒来时,窗外一片黑沉,想必是睡了一夜。

    “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令夷光吓了一跳,抬眼望去,床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高大的声音,虽然屋里点着蜡烛,但因为逆光而站的原因,她并不能看清那人的脸,只能凭声音判断,“大王?”

    “还好,没伤了脑子。”夫差在床边坐下,道:“喝葯吧?”

    望着夫差手里的葯,夷光试探道:“大王一直在这里?”

    夫差有些不自在地道:“别问那么多,赶紧吃葯。”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葯碗递过去,但他是一国之君,从未侍候过人,又哪里懂得喂葯,弄得到处都是葯渍,最后只得让宫女进来喂葯。

    待得宫女退下后,夷光忽地低低笑了起来,夫差蹙眉道:“你笑什么?”

    “奴婢第一次看到大王手足无措的样子,很是……”夷光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有趣。”

    夫差被说得面色一红,好在屋里光线黯淡,他轻咳一声,道:“你倒是心大,差点被贼匪杀死,还有心情笑话本王。”

    听到这话,夷光面色一黯,低低道:“杀奴婢的,并不是贼匪。”

    “为何这么说?”

    夷光吃力地伸出手,扯出戴在颈上的项链,上面有一个白玉扳指,正是夫差之前赏给她的,“若是贼匪,怎么会不抢走这个扳指?”

    夫差一怔,迟疑道:“或许……是他们没有发现。”

    “不会的。”夷光摇头道:“奴婢本以为传信进来的,是在越国时候的同乡,可出宫之后方才发现,与那人根本不认识;大王您想,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奴婢父亲的下落。”

    被她这么一说,夫差亦觉得可疑,“后面呢?”

    “他带着奴婢一路来到城外,奴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想回去,结果……他突然拿刀刺过去,奴婢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之后的事情就不记得了。”

    “他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的杀你,你可有什么仇家?”

    “奴婢不知道,至于仇家……”夷光苦笑道:“奴婢就是一个卑微的越女,能有什么仇家,若非要说有,除非是……”话说到一半,她露出畏惧之色,紧紧闭住了嘴巴。

    见她迟迟不曾说下去,夫差追问道:“除非是什么?”

    夷光不安地摇头,“没……没什么。”

    夫差哪会看不出她有意隐瞒,道:“你就不想找到杀你的凶手吗?”

    夷光瞅着他,怯怯道:“当然想,可是……奴婢没有证据,只凭猜测,恐怕会冤枉了无辜。”

    “是否无辜,本王会派人调查,你只管说就是了。”在夫差的催促下,夷光一脸“无奈”地道:“奴婢确实不曾与人结怨,但并非这样就能换来平安,并非人人都像大王一样愿意善待越女。”

    夫差心思一转,已是明白过来,“你是说伍相国?”

    夷光摇头道:“奴婢不敢肯定,不过……相国大人一直不喜欢奴婢。”

    夫差面色变幻不定,半晌,他淡然道:“相父之确实不喜欢越女,但也不至于做出买凶杀人,你别多心了,这话以后也不要再说。”说着,他又道:“你好生歇着吧,本王明日再来看你。”

    在走出屋外时,夫差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眸光冰冷如寒潭。

    再说文种,他一回到府里,便立刻翻箱倒柜,最终在一个紫檀木柜中找出一条宝蓝色滚边腰带,这是郑旦善女红,这腰带就是她所赠,他一时用不着,就随手搁在这里了。

    文种抚过腰带两侧细密的针脚,喃喃道:“果然一模一样。”

    这腰带与公子山随身所带的那块帕子无论行针手法还是针脚、收线都一模一样,再加上那个“郑”字,他可以肯定,必是出自郑旦之手。

    只是……郑旦的帕子怎么会在公子山身上?

    一个是被冷落的美人,一个是王室二公子,怎么都扯不上关系,除非……

    文种望着那条腰带,一个计策在脑海中渐渐成形,相较于不听话的夷光,郑旦这枚棋子,或许会更好用。

    没人知道文种在想什么,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从那以后,他开始刻意结交公子山,后者性子单纯,文种又是八面玲珑,口舌巧妙之人,很快便熟络了,经常一起饮酒登山。

    夷光死而复生的事情,果然没有引起伍子胥的怀疑,只当是她运气好,逃过一劫。

    虽然没能杀了夷光,令他很是遗憾,但并未再急着动手。一来,后者在宫中养伤,夫差又看得,难以下手;二来,他忙于秋旱一事,暂时抽不出空来。

    伍子胥几经思量,采取了范蠡的建议,从越国调粮储于粮仓的同时,也调取大量种子,开垦荒地,扩大种植。

    冬去春来,正如范蠡所说,这是一个好春,春风化雨,春雨绵绵,滋润着干旱了一个秋冬的土地同时,也预示着这一年会是一个丰收之年。

    可令伍子胥没想到的是,一直到了春末,那些播下去的种子,无一株抽芽,把土挖开后,发现种子早就已经烂掉了。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此时,不知从哪里传起了一个说法,说是吴国攻伐越国之时,杀人太多,之后又不肯善待越民,上天震怒,故而降下灾难。

    伍子胥听闻此事后,大是震怒,认为是有人妖言惑众,当即派人严查,却怎么也查不出来。

    每年春天播种,秋天收割,如此方才保证百姓有粮吃,如今春播失败,意味着秋天将没有粮食可收,到时候,一定闹起大范围的饥荒,这是吴国所不能承受之痛。

    夫差自然也听闻,他对伍子胥本就不满,借着这次的事,狠狠训斥了一番,并让他立刻设法补救。

    伍子胥既要应付夫差的斥责,又要想着补救之法,整日焦头烂额,别的都好说,唯独这粮草问题,着实要命。

    民以食为天,吴国看似强大,其实因为连年战争,早已经外强中干,若是再出饥荒,必然大乱。

    要是夫差听他的话,杀了越王,将越国彻底吞并,便可补充国库与粮仓,不至于这般被动,都怪伯嚭那个小人误国。

    唯今之计,只能从越国调粮,虽说会引起越国百姓不满,但眼下吴国百姓温饱才是最重要的,要是那些越民当真胆大包天,敢犯上作乱,派兵镇压就是了。

    在得知伍子胥的打算后,范蠡主动请缨,愿前往越国调粮,伍子胥一番思索后,答应了他的要求。

    一来,范蠡曾在越国为官,熟悉越国形势,便于交涉;二来,范蠡既然投奔吴国,理应出力。

    在范蠡起程赶往越国时,文种也悄悄开始了他的计划。这日,他像往常一样约公子山登高饮酒,正相谈甚欢之时,忽地低眉叹息,神色郁郁不展。

    公子山搁下酒杯,疑惑地道:“文种兄为何这般模样,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文种起先不肯说,直至公子山再三追问,方才道:“在下倒没什么事,就是担心在宫里的郑娘娘。”

    公子山眉目一动,“你是说……郑美人?”

    “是啊。”文种望着亭外殷红如火的枫林,沉声道:“在下前两日得知郑娘娘不止被大王禁足在鸣凤宫,还要被那些美人、才人还不肯罢休,经常暗中刁难,再加上思念故国,整日以泪洗面,度日如年。”

    公子山疑惑地道:“我也曾去看望过郑美人几次,瞧着还好,并未像文兄说得那样。”

    文种苦笑道:“郑娘娘生性善良,自不愿外人为她担心,在下原本也不知道,还是托人送东西进去的时候,才知晓的。”顿一顿,文种道:“郑娘娘出身贫寒,来到吴国之后,更是艰难,直至遇到在下方才算是安定了一点,在下也一直将她当成亲妹妹一般照顾,可惜……”他叹息道:“宫墙高筑,在下除了偶尔托人送些东西去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公子山原本就对郑旦情根暗种,文种这番话更是令他怜心大起,遂道:“文种兄莫急,我会多去鸣凤殿看望郑美人,至于王兄那里,我也会设法劝说。”

    听到这话,文种露出欣喜之色,但很快又被忧愁所覆盖,摇头道:“二公子心善,可惜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再说了,宫中人心险恶,二公子一片好意,落到别人嘴里,不知会变成什么样,指不定还会连累二公子。”说到这里,他又长叹道:“罢了罢了,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吧,注定一世孤苦伶仃。”

    他越是这么说,公子山越是不舍,忍不住道:“难道就真没别的法子吗?”

    “有,但是……”文种面露为难之色,迟迟不曾说下去,公子山着急地催促道:“既然有法子,就赶紧说,莫要吞吞吐吐。”

    文种咬牙道:“大王对郑娘娘成见已深,想要他们二人冰释前嫌,根本不可能,至于宫里的那些个才人美人,想要她们善心大发,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唯一的法子,就是让郑娘娘离开王宫,如此才能真正清静安宁”

    公子山一惊,“你想让王兄贬她出宫?”

    “不。”文种摇头道:“昔日太湖湖畔,大王当成全城百姓的面将郑娘娘风风光光地迎入宫中,册封美人,若是这会儿送出宫,岂非成了食言之人?再者也会引起越人的不满;正因为种种考量,当初得知真相后,大王才未将郑娘娘贬出宫,如今又怎么会旧事重提?”

    公子山颔首之余,又疑惑地道:“那文种兄何以说让郑娘娘离开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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