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如鹅毛飘荡,纷纷扬扬,似要覆尽这姑苏城,街上空空荡荡,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也都脚步飞快的赶着路。

    繁楼面色阴沉地站在檐下,从昨夜起,他就一直在思索解救冬云的办法,可令他悲哀的是,无论范蠡来与不来,冬云都不可能离开地牢,怎么办?

    除非用那个法子,但那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决定的,而且,那与越王的吩咐相悖。

    正自烦燥之时,一只山蜂冒着大雪跌跌撞撞地飞入檐下,勉强绕着他飞了一圈,便落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是被冻死了。

    紧接着,又有第二只,第三只山蜂先后飞来,副将也在,瞧见这几只山蜂,惊奇地道:“这大冬天的,居然还有蜜蜂,可真是稀奇,哎,也不对,这比寻常蜜蜂长了许多,好像是……”副将猛地闭住嘴,朝繁楼投去惊疑不定的目光,他是繁楼的心腹,曾在范府中见过此蜂,是范先生与王后娘娘传递消息所用,如今落在此处,难道是王后娘娘……

    繁楼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俯身捡起已经冻僵的山蜂,楼眼底掠过一丝惊喜,太好了,夷光终于决定动用那个法子了。

    繁楼按下心中的喜悦,在副将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后者露出震惊之色,待得回过神来,他低声道:“将军真要这么做吗,这可与大王的命令截然相反,万一大王追究起来……”

    “顾不得这么多了,救人要紧,再说,若不是范先生,我们也不能将吴国实力削弱至此,大王会明白的。”繁楼冷声说着,他们口中的大王,自然是指越王勾践。

    见他主意已定,副将只得点头答应,“那好吧,属下这就去安排。”

    这一夜,繁楼趁着夜色,悄悄来到范府,与范蠡密谈一个多时辰方才离去;接下来的几日,虽然冬云等人被捕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范府却一直平静如常,没有丝毫波澜,令伯嚭心急如焚,他可一直想着除掉范蠡这个对手,试问还有什么比越国奸细更令范蠡万劫不复的。

    可那范蠡一直没有动静,让他怎能不着急,错过这一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拔掉这根眼中钉肉中刺。

    因着心烦意乱,这日午膳没吃两口就让人撤下去了,伯嚭正思索着该如何向夫差进言时,繁楼走了进来,“见过太宰大人。”

    伯嚭眼前一亮,连忙道:“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想想,该怎么让范蠡赶紧露出马脚。”

    繁楼阴柔的脸庞露出一丝笑意,“卑职正是为此而来。”

    “哦?”伯嚭大喜过望,连忙道:“快说来听听!”

    在将下人打发出去后,繁楼凑到伯嚭耳边,“大人只需……”正当后者侧耳倾听时,右手腕上突然一痛,低头看去,只见手腕被划开一道口子,好在不深,只是少少的渗出一些血。

    直至这时,伯嚭方才发现繁楼今日带了一个黑色的戒指,边缘锋利,手腕上的伤正是被戒指划开的。

    伯嚭不悦地道:“无端端地戴个戒指做什么?”

    繁楼笑吟吟地道:“大人可有感觉到手麻?”

    被他这么一说,伯嚭方才发现自己右手又木又麻,使不上劲道,而且血的颜色也不大对劲,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暗红,他惊声道:“怎么回事?”

    繁楼似笑非笑地道:“这戒指淬了剧毒,见血入心,先是受伤的地言麻木不能动弹,紧接着蔓延到四肢,再然后就是心脏,它会慢慢停止跳动,直至死去。”

    “你疯了!”伯嚭又惊又怒,“居然对我下这样的毒,赶紧解开!”

    繁楼不急不徐地道:“毒,一定会解,但有一个前提。”他没有卖关子,径直道:“你得放了冬云他们。”

    “不可能,他们是朝廷钦犯,大王亲自下令……”话说到一半,伯嚭似乎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盯着繁楼,“你也是越国奸细?”

    不等繁楼回答,他又连连摇头,“这不可能,繁家世代居于姑苏,先祖还跟随过历代吴王,绝不可能背叛吴国。”

    “若真是繁家人,当然不会,但我并不是。”繁楼漠然道:“真正的繁家庶子繁楼,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伯嚭瞪大了眼睛,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最为信任,甚至视作子侄的繁楼竟然会是越国奸细,而且还潜伏了整整十余年,这……这实在匪夷所思。

    待得回过神来,伯嚭怒骂道:“好你个狼心狗肺的贼,居然一直蒙骗于我!”说着,他大声道:“来人,将他给我绑了!”

    繁楼并未害怕,反而微笑道:“属下命贱,死不足惜,可大人不一样,位高权重,若是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这句话就如一盆冷水,将伯嚭浇得浑身透凉,他刚才只顾着生气,忘了自己身中剧毒,一旦繁楼死了,自己也得跟着赔葬。

    “大人,真要绑了繁楼将军吗?”闻声而来的下人小心翼翼地问着,谁不知道繁楼一直是太宰里的座上宾,可比太宰的亲儿子剡季还要得宠,这会儿突然说要绑了,实在让他们难以相信。

    “没事了,退下。”伯嚭绷着脸将下人打发出去,寒声道:“文种等人是大王亲自下令关押的,我也没办法。”

    “无妨,有大人陪葬,他们死也值得。”跟着伯嚭那么多年,繁楼太清楚他的性子了,贪生怕死又贪功好大,这样的人是绝对舍不得死的。

    果不其然,伯嚭见繁楼油盐不进,为了保命,答应救出冬云等人,他是当朝太宰,自从伍子胥失势之后,一枝独大,又奉王命看押犯人,狱卒一听他说夫差要提审犯人,根本没人怀疑,顺利将人带出了地牢。

    出了地牢之后,立刻分乘两辆马车,往城门驶去,有伯嚭这张脸在,出城自是非常顺利。

    在繁楼挟持伯嚭救人之时,夫差匆匆来到未央殿,正在替夷光诊脉的太医瞧见他进来,连忙跪下行礼,“参见大王。”

    夫差根本没心思理会他们,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边,只见夷光躺在床上,身上布满了密密的红点,手一直想要去抓,被阿诺紧紧按住。

    夫差急忙握住夷光的手,瞪着尚跪在地上的太医道:“王后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浑身起疹?”

    太医连忙道:“臣问过了,王后娘娘半日前曾饮用杏仁茶……”

    夫差神色一紧,迭声道:“难道茶中有毒?”

    太医赶紧道:“茶中无毒,但王后娘娘对花生过敏,以致浑身起疹,奇痒难耐!”

    不等夫差问罪,阿诺已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惶恐地道:“都怪奴婢大意,未曾及时发现茶中放了杏仁粒,令得娘娘受苦,奴婢罪该万死。”

    “你是王后贴身之人,竟然如此大意,果然是该死。”夫差阴恻恻的说着,眼中杀意凛然,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对他来说,这天底下,除了夷光之外,谁都可以杀!

    夷光拉住夫差,虚弱地道:“此事不怪阿诺,求大王饶了她。”

    夫差心疼地道:“这丫头做事如此粗心大意,你又何必为她求情。”

    “真的与她无关,是臣妾没有事先告之,若非要寻一个治罪,该是臣妾才对。”

    见夷光一心护着阿诺,夫差无奈地道:“罢了罢了,本王说不过你,她是你的奴婢,你做主就是了。”

    “多谢大王。”夷光感激的说着,阿诺也连连磕头谢恩。

    在太医下去煎药后,夷光见夫差怔怔看着自己满面的红疹,目光有些复杂,不由得心中一酸,别过头道:“臣妾丑陋,不堪面见大王。”

    夫差掰过她的脸庞,抚着那一粒粒奇痒难奈的红疹柔声道:“胡说什么,你还是和之前一样美。”

    夷光有些感动,哽咽道:“大王这是在哄臣妾呢。”

    夫差抱住她,眷意深深地道:“句句都是本王的肺腑之言,在本王心里,你就是天仙化人,再没人比你更好看。”说着,又安慰道:“别担心,等服过太医的葯就没事了。”

    “嗯。”夷光轻声应着,柔顺地倚在夫差的胸口。

    夫差下巴抵在夷光额头,眸中闪过失望、戒备、难过、伤痛、悲哀,复杂难言。

    如此又说了一会儿话,阿诺端着煎好的葯进来,夫差接在手里,细心地吹凉后递到夷光唇边。

    喂到一半,王慎突然走了进来,神情严肃地道:“大王,地牢……”

    夫差面色一冷,抬手打断他的话,随即搁下葯碗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方才回来,面色平静如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继续一勺一勺地喂着葯。

    “大王,地牢那边怎么了?”面对夷光的询问,夫差淡然道:“没什么,那几个人不安份,想逃走,幸好被狱卒发现了。”

    “嗯。”夷光轻声应着,待得一碗葯喝下后,夫差关切地道:“你歇着吧,本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些再来看你。”

    夷光拉住他,楚楚可怜地道:“臣妾还是觉得很难受,大王能否留下来陪臣妾?”

    “睡一觉就好了,本王去去就来。”夫差温柔地替她掖好被角。

    “可是……”话说到一半,夷光突然“哇”的一声,将刚刚喝下去的葯悉数吐了出来,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夫差避让不及,全吐在了衣裳上。

    夫差顾不得脏污的衣裳,急忙替夷光抚背,直至吐得黄胆水都出来了方才止住,想是实在难受极了,夷光泪落不止。

    要换了以往,看到夷光这般模样,夫差定会留下来,可这一次他竟异常心硬,安慰几句后便离去了。

    再说繁楼那边,他们出城之后,并未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往前驶去,很快便到了距离姑苏城数里之地的一处山脚下,范蠡已经在此等,若夫差在,一定会认得这就是孙武晚年隐居的那座山。

    伯嚭绷着脸,咬牙道:“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繁楼没有理会他,手指扣在唇下发出一声响亮的口哨,随着这个声音,副将带着二三十人从暮色中走来,这些人虽然都是平民打扮,但从他们坚定的目光与步伐中可以看出,皆是经历过刀光士兵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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