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我此时体虚神倦,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可求你可有圭玉在前?”

    严可求也不推诿,昂然答道:“为政者须得宽猛相济,如今谋乱者甚多,须得以雷霆手段,方能稳住局面,以图再举。[书签:]”

    “雷霆手段?你的意思难道是?”徐温听到这里,不由下意识睁大了眼睛,他完全没有想到严可求会这么痛快的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错,所有和叛军有联系的人都当街腰斩,父、母、妻三族夷灭。”严可求的话音刚落,屋中顿时静了下来,过了半响,徐温低声道:“这,这也有些太过了吧!这样一来只怕人心离散,不待吕方打过来,咱们这边就自己垮了。”

    “矫枉必须过正,如果主公你无恙,我也主张只诛首恶,胁从不问,也好收拾人心,可现在主公你身负重创,无力视事,若我们不借着这个机会,把潜在可能威胁我们的敌人尽数铲除,只怕过不了几天在东市被斩首的就是我们了,不是每次运气都这么好,有知诰从京口带兵赶来救援的!”严可求的口气虽然十分坚决,但语气中还是流露出一股子悲哀的味道,他也知道这样的屠杀必然会带来人心离散,对未来抵御镇海军的入侵十分不利,可现在的局面已经险恶到了无法考虑那么远的地步了,屠杀既可以消灭敌人,还能够警告那些可能的反对者:反叛要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

    徐温闭上双眼,只觉得两个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的跳着,生生的疼,他伸出右手轻轻按了几下,才觉得好了点。良久之后,终于叹道:“罢了,便依你吧,待会你理一张名单来,我来用印。唉!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向杨渥告老还乡,和几个儿子领着黄狗在后山打打兔子,喝喝土酿,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般进退不得的田地呀!”

    严可求躬身拜了一拜,便推出屋外,就在外间去了笔墨纸砚,呼啦啦的写了起来,他也不管某人是否当真和昨天夜里的叛乱有关系,反正只要在平日里对徐温擅权不满,甚至是有足够威望赢得支持的人都尽数列在名单上,到了最后,居然将一张上好的宣纸填的满满当当,把在一旁侍候的徐知诰看的触目惊心,汗流浃背,须知这上面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有数十条乃至上百条人命,他还想开口劝谏一下,可严可求好似背后生了眼睛一般,道:“知诰,你莫要说了,当年吕方在丹阳杀你父亲的时候,可曾有半点手软?”他站起身来,转身看着徐知诰的双眼,伸出手指在对方的左胸上点了一点:“你记住我的话,为上位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要去掉人心,你想要向吕方报仇,想想自己该怎么做吧!”说罢,他便收拾好桌上的名单,往屋里去了,只留下徐知诰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大江过了广陵便一路向东,直奔出海,两岸便是无数的港汊,交错纵横,到处都是茂密的芦苇,一望浩无际涯,由于当时的出海口较之今日要向内地许多,海塘堤坝等水利设施也很不发达,海水倒灌进来,土地盐碱很严重,不宜农耕,所以除了有些打渔人家的扁舟出没在芦苇荡中,便再无其他村落,粗粗看去只有浩荡的芦苇,毫无人迹,便如同天地初辟一般,。

    刘许将长篙在岸边点了一下,脚下的扁舟便听话的停了下来,他是个中等身材的汉子,常年的打渔生活让他的脸上长出了一层淡红色的水廯,加上他那个有些发红的鼻子,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他敏捷的跳上岸边,小心翼翼的在水边寻找了一会,停住了脚步,开始从水中提起一个竹笼子来,当发现竹笼是空的,就恨恨的骂了起来,将竹笼扔回水中,又去拿下一个竹笼。这次他的希望没有落空,竹笼里有一只硕大的螃蟹正在徒劳的挥舞着自己的一对钳子,刘许熟练的用手抓住螃蟹的肚脐,将其从竹笼中取了出来,又折断了一根芦苇,将其捆得结结实实,丢到一旁,准备在下一个竹笼那里碰碰运气。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那蹄声十分紧密,便如同撒豆于鼓面上一般,分不出点来。刘许小心翼翼的穿过芦苇,向蹄声来处望去,只见一骑由西面而来,骑士伏在马背上,虽然马速已经极快,可还不断举鞭抽打坐骑,不时回头张望,其张煌可见一斑。那道路到了此地便是尽头,骑士只得放慢马速,举目四顾,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大片的芦苇便是浩瀚的大江,心知自己只怕是走错了路,正准备掉头向回走,却只觉得胯下一软,胯下的坐骑一声哀鸣,倒了再去,险些被压下下面,低头一看,只见坐骑四肢肌肉抽搐,鼻翼颤抖,眼见得已经命不久矣,哪里还勘骑乘,那骑士见状不由得又气又急,不由得仰天长叹道:“难道这里就是我米志诚的葬身之地吗?”

    刘许躲在芦苇丛中看的清楚,虽然不知道米志诚到底是谁,可也知道只怕此人来历不小,若是被牵连进去,只怕性命不保,便小心的转过身去,准备悄悄的跳上船只离去便是。可他却忘了地上的螃蟹,一脚踩到旁边,脚趾正好被那螃蟹的大钳夹个正着,不由得倒在地上连声呼痛,好不容易才将那大钳弄开,眼前却多了一人,正是刚才那逃亡骑士。

    “你是何人?这里是哪里?你怎么在这里?”米志诚看着躺在地上这汉子,右手按在刀柄上,满脸都是杀气,他从广陵城中一路逃来,早已是惊弓之鸟,所见都是敌人,只要刘许回答的有半句不对的,便要一刀杀却。

    “小人姓刘名许,是个打渔的,这里是黄鱼泽。”刘许颤抖的躺在地上,,他已经完全看出了眼前这个人的危险,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不远处的渔船,寻找逃生的机会。

    米志诚冷哼了一声,横跨一步,拦在了刘许和江水之间,完全切断了对方的逃生路,他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会儿,可是在记忆里由和州和广陵之间却完全没有一个叫做黄鱼泽的地名,他上前一步,喝问道:“这地方叫黄鱼泽?那和州离这里多远?”

    “和州?”刘许茫然的翻了翻眼睛,小心的答道:“那离这儿就远了,要先往您来路回去到广陵城,然后向西,小人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再多就不知道了。”

    “什么?”米志诚的耳边好似被打了一个响雷,他逃出广陵西门,本想逃亡和州,投奔和自己私交甚好的和州刺史,然后再做打算,可没想到自己慌乱之间居然跑错了方向,跑到这个绝地来了,难道当真是天要亡他了吗?一时间米志诚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

    刘许坐在地上,看到米志诚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应该一时间不会来要自己的命了,方才的恐惧倒是少了不少,倒有余暇打量起对方来,只见米志诚腰缠玉带,刀柄镶金戴玉,服饰打扮颇为华贵,显然身份不低,倒是一副颇有油水可捞的样子,他已经年近四十,可素来贫苦,连个寡妇都讨不起,眼前倒好像是个机会,虽说看上去风险不小,可自己想要跑也来不及了,便一咬牙问道:“这位郎君是要去和州吗?”

    米志诚此时心绪混乱到了极点,刘许的问话就好像一粒火星落入了干柴堆里,他猛的抓住对方的胸前衣襟,一用力便将其提了起来,怒喝道:“你问这些作甚?有何居心?莫非要向官府通报不成?”

    刘许见对方双目通红,形容若疯狂一般,一个不好只怕就要吃了自己,赶紧连声辩解道:“小人只是个渔夫,每日在这里下些笼子弄点鱼虾糊口,恰巧碰到郎君,能有什么居心?小人这等身份,就连衙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如何通报?”

    米志诚听到对方说的有理,又看到地上的螃蟹,心知是自己弄差了,便松开双手,颓然坐倒在地上,一言不发。

    刘许逃得性命,正蹑手蹑脚的想要上船逃生,却听到身后米志诚的声音:“你这渔夫,可有些吃食,与我吃些,我有些物件折算银钱给你给你。”接着便有一件物件丢在地上,细看正是米志诚腰间的玉带。

    刘许赶紧捡起玉带,回头苦笑道:“船上也没什么剩下吃食了,倒是小人在这里下了些竹笼套子,应该有几尾鱼,煮点鱼汤与郎君可好。”

    米志诚点了点头,回头走出芦苇荡,不一会儿便回来了,手中多了一大块血淋淋的马肉,刘许搜检了一次竹笼,又多了两尾鱼,便取小刀在水边开膛破肚,洗干净了,又挖了几段芦根,一同和马肉放在锅里煮了,待到收拾干净了,刘许下的船来,看到米志诚依旧坐在那里,呆若木鸡,竟是一步也未曾动过。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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