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训一边在马上喊城,一边不时用眼角余光看着不远处骑在马上的王自生,正想着如何才能找个由头结束喊话,离开这危险的地方。[书签:]他也清楚这队骑兵表面上是保护自己,其实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监视自己,自己是归降之人,身处尴尬之地,行止若稍有差池,便是杀身之祸,所以徐知训明知自己身在城下箭矢所及之处,还强忍着心中的害怕大声喊话,只能指望城头守兵顾忌自己的身份,不敢开弓放箭了。徐知训心中正怀着鬼祟心思,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弦响,刚刚下意识的将身子向下一伏,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被坐骑带倒在地,右腿一阵剧痛,却是坐骑中箭倒地,将他的右腿压住了。

    “快!护住徐相公!”本来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王自生见徐知训坐骑中箭,一边厉声呼喊,一边打马上前,用自己和坐骑护住了正竭力从坐骑下抽出受伤的右腿的徐知训,其余的骑兵们有的下马帮助徐知训脱困,有的持盾护住王自生和徐知训,还有的张弓对城头放箭,掩护众人撤退。忙乱了好一会儿,众人才护着右腿受伤惊魂未定的徐知训离开了城下的危险区域,只留下一具死马。

    “该死,竟然只射中马!”徐温怒骂了一声,将手中弯弓猛的摔在地上,厉声喝道:“快开城追击,莫要放走了这孽畜!”可是城头上的将佐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人去执行徐温的命令,一时间广陵北门城楼上形成了奇妙的气氛。

    徐知诰看了看两旁的将佐们,心中不由得暗叹了一声,上前扶住徐温,低声道:“义父,城外情形不明,若是贸然开城只怕为镇海贼军所乘,还是持重为上!”

    徐温闻言,看了看城头上的将佐,怒火渐渐褪去的他也感觉到了城头上的微妙气氛,知道此时开城追击并非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不由得暗叹了一声,一股到了末路的悲凉感充满了他的躯体,不由得下意识的靠住了义子的手臂,低声道:“我有点累,先回府中休息吧,城上的事情你就多费些心思,这个时候!”说到这里,徐温摇了摇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得转身下城去了。

    “孩儿恭送义父回府!这里的事情请义父放心!”徐知诰赶紧躬身行礼,在他的眼里,徐温往日挺拔的身形竟然有些佝偻了,看到这般情景,他心中不由得一酸。

    徐温回到府中,便觉得神思困乏,只得回到屋中安寝。可不知为何,徐温虽然十分困倦,可不知什么原因,偏偏就是无法入睡,只能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在榻上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突然外间的传来一阵巨响,便好似雷鸣一般。徐温本就入睡不深,立即被惊醒了,一骨碌便从榻上翻身坐起,快步走到窗边推开一看,只见远处已是火光冲天,映得半边天呈一种血红色,便如同无间地狱来,此时一阵大风由南边吹来,带来一阵阵喊杀声!

    “来人!南边怎么回事了!”徐温厉声喝道,此时的他声音也禁不住带了一丝惊惶。可徐温呼喊了好几声,却没有一人应答,徐温只得回身从墙上取了佩刀,披衣推门出去看看究竟。

    徐温出得院来,只见外间已是乱作一团,仆役奴婢们个个神情张惶,在院中奔来走去,没头苍蝇一般,有些年轻些的婢女还用煤灰弄脏了颜面,换做男装打扮,一副大难即将临头的模样。徐温赶紧唤来为首的询问。那人小心作答道:听说南门已被镇海贼攻破,贼军入城后四处纵火劫掠,城中已然大乱,如此云云。

    徐温闻言大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不过一夜工夫,情况居然败坏到如斯境地,他唯恐是那仆役不晓事情,随口胡言,赶忙往后院赶去。原来徐温后宅有一座假山,在假山上还有一座小亭,地势颇高,在上面可以俯瞰大半个广陵城。待到徐温气喘吁吁的上得那小亭,向城南望去,果然靠近城南的数个坊里已是火光四起,借着火光依稀可以看见南门城楼上昔日的大旗早已不再,显然那仆役所言非虚,广陵南门已经落入镇海军之手。徐温稍一思索便将事情原委推理出来,定然是吕方从徐知训口中得知广陵南门因为城外是沼泽地的原因,城墙较为低矮,便先让徐知训在北门喊城,以吸引守军的注意力,同时派出精兵,填平城南的沼泽地,然后突然发起猛攻,果然一举攻破了广陵城。想到这里,徐温不禁心中有如刀绞一般,这些日子来他养伤的时候也曾想过兵败之后自己会是如何下场,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自己背后插上致命一刀的不是别人,却是和自己有骨肉至亲的嫡子徐知训。

    徐温正在那小亭中痛心,此时外间却冲进来一个青衣老者,远远看到徐温便忙不迭喊道:“郎君,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快下来,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徐温定睛一看,来人却是自己的老仆徐宇,这徐宇是徐温老夫时的老仆,在徐家已经三代,其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徐温正要说话,那徐宇已经上得假山,急道:“郎君,镇海贼已经入城,诸军皆不战而溃,快些和夫人乔装打扮了,想办法逃出一条生路去,莫要再耽搁了。”

    可此时的徐温却好似失了魂魄一般,全然不像平日里那般精明能干,仿佛亲子背叛的沉重打击已经彻底将他打垮了,对于徐宇的催促,他的反应十分迟钝。徐宇见状,只得连拉带拽的将主人扯到院外,和徐妻都变易了装束,收拾了些细软,由六七个亲信护送着出了徐府后门,想要混出城去、

    众人出得府来,只见城中已是沸反盈天,成百上千的百姓席卷而来,呼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虽然徐温护卫拔刀砍翻了数人,想要冲出一条路来。可他们几人的力量在这汹涌的人浪之中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不过半盏茶功夫,徐温一行人便被冲散开来,和徐温在一起的除了他妻子和徐宇以外,便只有那贴身老仆徐宇了。三人此时被人群裹挟了,便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般,丝毫不得自主,只得听天由命的乱跑。此时徐温在人丛中不由得懊悔万分,自己大病初愈,身体疲软无力,想要从乱民中逃出一条生路可能性微乎其微,与其象这般被乱民裹挟来去,最后也不知死在什么人手里,还不如留在徐府之中拼死一战,虽然是困兽犹斗,但也远远胜过这般模样。

    徐温被这般裹挟着跑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身边的人群终于渐渐稀少了,三人这才寻了个空子脱身出来,找了个隐僻的小巷钻进去坐下休息。此时徐温早已精疲力竭,也顾不得地上干净与否,便一屁股坐了下去,大口喘气起来。徐宇扶持徐妻坐下后,方才自己坐下休息。徐温自从受伤之后,卧床已经月余,今日这般狂奔之后,猛的坐下,便觉得呼吸急促,胸口好像就要炸开了,两腿已经没有知觉,便好似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的腿上肌肉无比酸痛。徐温知道若是不起来活动一下,这般长坐下去,对身子并无好处,便扶着墙根强站起来,抖动手足,放松过于紧张的肌肉,同时打量四周情况,看看自己如今身处何处。

    徐温这一打量,才发现自己一行人冲进来的这巷子里除了一座府邸并无其他住户,从形制规模上看,倒是不小,看样子倒是官宦人家所居,自己三人方才正是坐在门廊的台阶条石之上。只是这门廊中蛛网横结,满地灰尘,门上那一对兽口门环也生满了铜锈,显然已经破败了许久的模样,徐温看着颇为眼熟,好似自己以前曾经来过的样子,只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究竟是何人府邸。

    徐温正在那里挠头苦想,一旁的徐宇也站起身来,走到主人身旁低声问道:“郎君,如今当往何处去?是投知诰公子还是易装出城?总得想个周全吧!”

    徐温正苦苦思量,老仆话语中的那个“周”字却好似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惊醒了梦中之人。

    “这不就是周隐的宅院吗?”徐温惊道,他下意识的连退了两步,一脚踏了个空,若非徐宇伸手扶住,险些摔了个踉跄。原来当年杨行密生前病重,身为淮南节度判官的周隐认为其子杨渥性格骄奢,并非保家之人,反对杨行密将淮南节度使之位传给其子杨渥,主张让庐州刺史刘威继承大位。而身为杨行密心腹的徐温则暗中派严可求赶往宣州,招当时身为宣州观察使的杨渥领兵入广陵,继承大位。杨渥继位后不久便寻机报复周隐,将其族灭。众人都以为此宅院不吉,所以虽然没入官府,但却没人愿意买下自己住,才空置在这里。如此这般说来,周隐之死虽非徐温直接动的手,但“伯仁之讥”徐温却是跑不了的。今日徐温穷途末路,想要易装逃出城去,却鬼使神差的跑到了这周隐废宅门前,若说并非冥冥间的定数,只是碰巧,连徐温自己都不信。

    一旁的徐妻看到徐温突然间脸色苍白,一对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紧闭的府门,好似看到了什么恐怖之极的事情,只得小心翼翼的伸手在徐温肩上轻拍道:“郎君,这巷子里阴森森的,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谁!”徐妻这轻轻一拍,却激得徐温跳开好远,拔刀在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只见他双眼目光怪异,不像是看着徐妻,倒好像是盯着徐妻身后的什么东西一般。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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