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确定了狂澜军的方向,匈奴汉国全军却是士气大振。

    多日的搜寻有了结果,就好像立刻就能取得胜利一般欣喜。

    虽然在这荒如大漠的掘鲤淀上行军并不困难,可毕竟天寒地冻,尤其是这样空旷的四野中,每一时每一刻,吹在身上的寒风,都和刀子一般叫人难以忍受。

    尤其是在没有希望的奔走下,更容易让人心生懈怠。

    但现在不一样了,听说那可恶的王烈和他的几千狂澜军就在前方,这些敌军顿时有了追赶下去的信心。

    而且石勒说了,谁能擒住王烈,直接奖其食邑三万户;就算是只拿到尸体,也奖其食邑千户,并奖黄金千两。

    虽然大多数的匈奴汉国士兵都知道王烈的勇武,但谁不希望平白获得这样丰厚的奖励呢?而且石勒是个极好面子,说到做到的性格,却不怕他不给封赏。

    最主要的是,身边这么多袍泽,这些人蜂拥而上,只要能耗光王烈的气力,总有一人能拣到便宜的。

    王烈,等于黄金万两,等于几辈子的衣食无忧,堪比唐僧肉。

    但就算没有这些奖赏,石勒手下的某些将领也恨不得立刻杀死王烈。

    尤其是石勒手下的另一员猛将孔长,更是心怀怒意,只盼王烈就在眼前。

    不说他自己先后两次被王烈射伤,单说支雄之死,就足矣让他与王烈有了血海深仇。

    他和支雄都是西域月氏胡人出身,一直互相交好,亲如兄弟一般,平日里更是互为同盟,共进共退。

    而这次信都之战,支雄被俘,到现在都生死不明,却让孔长憋着一口气,就算没有石勒的奖赏,他也誓要斩杀王烈为支雄报仇,否则岂不是败了他勇士的名头。

    匈奴汉国的将士正是怀着这样那样的**与愤怒,开始更加仔细的搜索经过的地方。

    时间到了第二日的午后,匈奴汉国的前锋搜索队果然遇到了进入掘鲤淀后的第一次阻碍。

    但敌人并不是狂澜军的士兵,而是一处陷阱。

    陷阱是挖在一处堤岸上的,粗看就是一处平地,可人一踏上去就整个陷了进去,里边深达四五丈,插满了竹签。

    等石勒他们赶到的时候,看见的是两个倒霉的匈奴汉国士兵正陷阱在里边不断垂死挣扎着。

    随后,越来越多的陷阱被触动,不过是一刻钟内,匈奴汉国的前锋搜索队就损失近百人。

    而此刻,敌人却根本连影子都没出现,就算这些匈奴汉国的其实悍不畏死,想要与敌人拼命也是无可奈何。

    重拳打在棉花上,偏偏这棉花里还藏有致命的武器。

    这样的结果让这些匈奴汉国骑士大为光火,不过这出陷阱的出现,却无疑是证实了张宾的判断,这里距离王烈藏身的地

    方已经越来越近。

    因为只要和王烈交过手的敌人都知道,王烈在战术上也许没有定式,甚至可以说是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你越用所谓兵法上的东西去判断他,反而越不对。

    可是王烈却有一点,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将领都不同。可能是猎户出身的原因,王烈对机关陷阱分外喜欢。每一战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几乎都要设下陷阱,尤其是在自己的营地或者城池四周,更是要设下这样的陷阱。

    当年平舒城一战就是一个代表性的例子,王烈设置的陷阱,以及后来连夜掩埋的火药,扭转了整个战局。

    有时候,杀敌真的不需要用刀子,一处不起眼的陷阱,往往就是摧毁一个敌人士气,进而造成整个大军恐慌的开始。

    因此,从那以后,石勒就分外重视王烈的陷阱,更不敢把这看成是无用的奇技yin巧。

    可是,今日百密一疏,还是再次吃了暗亏。

    而根据以前火鹤营密探传回的情报,更清楚的显示,王烈只要安营扎寨就会沿路布置各种陷阱,防止敌人偷袭。

    因此,当匈奴汉国的前锋斥候把消息传回中军的时候,张宾迅速就判断出这里距离王烈的营地已经不远,或者说至少王烈曾在这一片区域活动过,而这些陷阱就是那时候遗留下来的。

    为了防止被狂澜军的暗哨发现,石勒实现让十几名火鹤营的汉军士兵打扮成本地土著的模样,装作进入掘鲤淀凿冰捕鱼的渔夫和乡农,一路搜索先探路而去。

    因为担心有陷阱,无论是假扮成当地土著的探子,还是前锋斥候,又或者匈奴汉国大军,行路都极其小心,但就算这样,一路下来,还是又触发了几个陷阱,死伤了数十人。

    石勒恨得牙根发痒,若不是可以断定王烈就在前边,早就气得再次吐血了。

    但此刻石勒亦知道不能心急,命令中军暂时停止前进,静待前锋的消息。

    又等了约一个时辰,远处大片干枯的芦苇荡中传出一声尖锐的哨音,而这哨音正是约定的前锋斥候遭遇到敌人后发出的信号。

    这信号并不绵长,只响了一声,代表敌人在百人左右。

    石勒一听到这哨音,立刻对环绕在身边众将道:“诸位,敌人已经出现,哪一位将军愿意抢这个头功?”

    孔长刚想说他要去,那边支屈六却道:“末将愿往”

    孔长想了想,前锋斥候肯定不会是与王烈遭遇,毕竟王烈是狂澜军的主帅,应该隐藏在掘鲤淀最深处,不可能在前边犯险,那么这个功劳他抢也没意思,闪身让在一边。

    石勒点点头,拨给支屈六五千精骑,让他快速前往信号发出的地点,并告诉他:“此战稳重为先,以能纠缠住敌人为上,切莫贪功冒进

    ,否则出了差池我拿你试问而我率大军随后就到。”

    可以说是石勒非常小心谨慎,斥候发出的信号表示敌人不过百人,但还是派出大军,以免中计。

    支屈六自然不敢懈怠,石勒也正是了解他性格粗暴冲动,才会又这样的叮嘱。

    但看他一副立功心切的模样,石勒挥挥手,支屈六随即率领五千骑兵而去。

    而石勒的中军随后开拔,紧随支屈六而去。

    那边,支屈六率领五千骑军迅速向哨音的方向奔去。

    支屈六的战斗经验十分丰富,带军奔出后,根据声音和方向判断,立刻判断出敌人是在西南六里左右。

    支屈六等人不敢耽搁,马不停蹄,一刻后终于来到那片芦苇荡前。

    可是,让那个支屈六失望的是,这里的战斗已经明显接近了尾声,四周的百余只搜索队都已经先后靠拢过来,匈奴汉国士兵的人数已经超过了数千人,而地上除了十几具身穿狂澜军军服的尸体外,其余敌人已经四散逃窜,只剩下枯黄的苇叶在眼前摇曳。

    “将军,您来了您看这些没骨气的家伙,竟然做了汉妇儿的走狗,该死”有一个匈奴汉国的军主指着一句尸体对支屈六道。

    支屈六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倒伏在地上的那具尸明显是高鼻深目,典型的胡人相貌,但身上却穿着晋军特有的筩袖铠

    这里出现身穿晋军军服的胡人其实并不奇怪,若真算起来,石勒麾下很多胡人将领和士兵原来还都在晋军编制呢。

    而且据说在狂澜军中,胡人所占比例更是非常高,除了段氏鲜卑的数万骑军外,更有其他种族的士兵万余人。

    那个军主接着道:“这些人只是一部分,兄弟们开始也是先发现了几个身穿百姓服装的家伙,这些家伙还妄图蒙骗我们,自称是被王烈俘获的我军将士,但属下很警惕,很快就发现他们身后还有狂澜军的士兵出现,于是将他们当场击杀这些人真没骨气,竟然为汉妇儿做事,丢尽了我们草原勇士的脸面。”

    听着这军主得意的自吹自擂,支屈六也是连啐口水,心底却有些暗骂自己还是速度太慢,否则这功劳应该是落在他的头上。

    不过,现在看敌人并没有跑远,于是他命那军主带人在此等候迎接石勒大军,他则又收拢起数千兵马,加上他率领的五千骑兵,共约万人,直奔狂澜军奔走的方向而去。

    支屈六相信凭借手下这一万精锐健儿,一定可以取得一场开门红!

    这掘鲤淀的湖面广阔,深入深处后更是大片的冰封湖面,极其平坦,大军奔跑其上,竟然也有了几分纵马塞外的快感。

    只是,身边不时会有大片干枯的芦苇出现,那苇叶如刀,在不经意间划破了战马没有

    马铠保护的肌肤。

    和晋军的战马都在要害处身披马铠不同,因为资源的缺乏和技术的落后,还有对速度的极致追求,让匈奴汉国乃至所有草原骑兵的战马除了马鞍、马镫和必备的缰绳外,其他就什么都没用。

    也因此,很快这些战马的身上就被划出一道道细微的痕迹。

    但因为这伤口实在太过幼小,所以几乎所有的匈奴汉国骑士,包括支屈六都是毫无察觉。

    而且一路追击下去,狂澜军常见的陷阱、障碍却也不见一个,开始支屈六还不以为意,以为敌军猖狂逃窜时来不及搞什么小动作,可是冲出不足两三里,就开始有匈奴汉国骑士不断落马,落马的原因并不是他们中了陷阱,也不是他们骑术不好,而是最简单的马失前蹄。

    可是一匹、两匹,甚至十几匹战马马失前蹄都不算什么,但这近万大军,忽然有数千战马同时马失前蹄,就是一见可以祸及全军的大事了。

    很快,支屈六他们在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一个的情况下,就已经乱成一团。

    不断有战马四蹄发软跌倒,当支屈六发现问题不对的时候,自己胯下的战马也是四蹄一软,好在他反应及时,一拍战马,抢先跃起,那战马向前一个趔趄,没想到正好有一个沟坎,若在平日,这匹西域良驹绝对是能轻松跨越。

    可这一刻,却是前腿吃不住力直接摔倒,“咔嚓”一声,骨折之音传来,这匹支屈六千金求得的良驹竟然就这么废掉了。

    支屈六脑袋嗡的一声,心疼的眼睛都红了,仰天一声怒吼,大骂道:“王烈小儿,你用的什么阴谋诡计?”

    支屈六并不是一个脑子多么灵活的人,但并不傻,仔细一看,就发现了坐骑口鼻冒出了白沫,显然是中毒的征兆。

    可究竟是中了什么毒,为何中毒,支屈六却是一概不知。

    其实,这却也怪不得支屈六愚笨,而是王烈这一计用的实在巧妙。

    而问题就出在支屈六带兵穿过的那些芦苇从中。

    这掘鲤淀多芦苇,而一如秋冬,芦苇枯黄,页面一侧干枯后就变得和刀锋一般,尤其是告诉奔跑间,只要擦上裸露的皮肤,肯定是一道血痕。

    最主要的是,因为奔跑的太快,所以无论人和战马都肯定不会察觉,就和蚊子盯人差不多是一样的感觉。

    而那些芦苇叶子上,都已经被狂澜军吐沫上了强力的麻药,战马刚一擦伤也许没什么的,但急速奔跑下,血液加速流转,却是很快就蔓延全身,最后药性发作,否则这千斤的战马怎么可能身体发软摔倒?

    支屈六虽然不理解战马为何会中毒,但他的吼声顿时惊醒了一片混乱的匈奴汉国骑士,开始有军官组织人马停下,以免出现更大的混

    乱。

    支屈六也没有时间愤慨,石勒已经叮嘱他稳重为上,他却冒然追击,已经是犯了大忌。现在这万余匹战马几乎个个中毒,更有千余人因为战马失蹄而跌伤。

    毕竟不是所有匈奴汉国的其实都有支屈六一般的反应力,在高速疾驰中摔下战马,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更倒霉的是那些摔下战马又来不及起身躲让的骑士,直接就被后边的马蹄践踏成了肉泥一般。

    支屈六这边立刻喝止住大军前进,然后开始命千人为前锋,下马步行,用马刀砍断芦苇,步步为营,小心搜索前行。

    支屈六却是宁可牺牲这一千人,也要寻到敌人踪迹,最后能杀败敌人,好能将功折罪。

    但让支屈六意外的是,随后的路上,尽管小心翼翼,但却始终没有再触发什么陷阱。

    而等石勒大军赶上的时候,支屈六却白白浪费了数个时辰,而那些被麻药麻倒的战马也都慢慢恢复过来。

    这还算是支屈六幸运,因为按照谢艾给出的作战计划,本应该在苇叶上涂抹见血封喉的剧毒毒药的。

    但王烈平生最爱的就是马匹,更不忍心如此祸害无辜的战马,所以只同意涂抹麻药。

    否则今日匈奴汉国骑士损失的就不知道这不过两千匹战马,这一人双骑,两万匹战马能全部交待在这里。

    但就算如此,支屈六这一仗也等于是败了,而且是败的稀里糊涂,一败涂地。

    随后赶来的众人一见这种情景,一时间都不明就里,但心底却蓦然升起一股畏惧。

    有人甚至在心底默念:“难道这王烈真的是有鬼神庇护,否则这么多强健无病的战马,为何会忽然到底不起?就算是得了瘟疫,也没有这么快才是啊。”

    石勒一看眼前惨烈景象,喝问支屈六为何不等大军,冒然追击,支屈六不敢隐瞒,如实相报。

    石勒大怒,当时就要让人将支屈六押下去枭首示众。

    夔安等人忙苦苦相劝,支屈六却是一脸懊丧,跪倒在地,不敢再说什么。

    石勒怒气不消,大骂支屈六混蛋,却是一定要斩支屈六的人头。

    眼看支屈六小命不保,但叫他意外的是,张宾却笑道:“主公,这并不能怪支屈六将军,支屈六将军追击时,敌人已经溃散,将军他并不能算冒然追击。至于这马匹中毒,也实在是王烈太狡猾,怨不得将军。”

    石勒闻言,不满道:“不怨这混蛋,难道还怨我不成?”

    张宾忙下马,来到那些倒在地上的战马前:“主公勿恼,您请看这些战马,表面上没有什么伤痕,但细看皮毛下多有细微幼小的划痕,而且明显是刚刚造成的,上边还有苇叶的碎屑。因此我判断,这一定是王烈或者谢艾小儿的计谋,他们在这苇

    叶上涂抹了毒药或者是麻药,从他们设下陷阱开始,为的就是这一步,要引我军动怒,近而追击,然后在穿过芦苇荡时,使战马中毒。

    这种计谋莫说是支屈六将军,就算是我张孟孙,若事先不知晓怕是一样会中计因此主公真不能怪将军,不过支屈六将军冒进却的确不对,主公毕竟已经提醒过他,他还如此就该责罚。但现在,大战在际,若主公现在责罚支屈六将军,那么后边就算王烈不设陷阱,我军将士也会因为怕主公责罚,会变得畏手畏脚,不敢再奋勇向前,这样王烈就达到了拖延时间的目的,请主公三思。”

    石勒听了,脸色稍缓,问道:“那孟孙认为王烈现在是已经逃出掘鲤淀,还是继续在淀内隐藏?”

    张宾沉吟道:“王烈费尽心机,又怎么肯轻易离开这里,他自以为在这里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所以必不会轻离,我甚至可以肯定王烈他们就在五十里之内。”

    石勒听了,面色转忧为喜,却是对支屈六喝道:“今日若不是军师为你求情,我定斩不饶暂且寄下你的罪过,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先去领二十军棍,为了惩戒你,今夜由你来值夜守营,若再出差池,我绝不轻饶。”

    支屈六喏喏退下,自去领军棍不提。

    石勒随后下令道:“全军安营,休息一夜后,明早四更起身,明日中午前一定要寻到王烈主力,与其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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