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首间,陆续已经起身眼睛刷亮地看着我,毫不吝啬地赞美:“小九,行啊,这两下手法可叫一个干净利落。”我没好气地回:“麻烦你下次要动手时自己搞定,别拖上我,若不是这两人本身呆板木纳,我哪里能跟得上你的反应。”

    还有真是开眼界了,前一刻他跟人家客客气气,有问有答,甚至眼看都快称兄道弟了,后一刻居然立即就过河拆桥,把人家又给打昏了。我将他上下看了好几遍,那股子奸猾也藏得太深了吧。

    他倒是理直气壮:“我这是随机应变,现在梁哥与三疯子那边出事了,不能再耽搁,留他们两人在此也难心安,况且这回真要借用这两套衣服了。”说话间他竟是又去扒两人的外套,扒完一件就先甩给了我,“忍耐下穿上,一会要见机行事。”

    我有想把这毛皮外套甩回他脸上的冲动,这穿了脱,脱了又穿的,倒是不嫌麻烦。但最终咬咬牙,还是忍耐着给披在了身上,乘着他再次将人给绑在树上时问出了心中疑问:“你是怎么糊弄他俩说出那些事的?”

    他头也没回地辩驳:“什么话,哪里是糊弄呢?就跟他们说上面派我们过来暗访,查到有异心者会带走,如果配合了交代的会给与嘉奖。就如此简单而已。”

    果真是简单又明了,这样的话拿到山外任何一个违法份子面前去说,估计没人会信,可偏偏这两个老实的土著汉子信了。不能算是愚昧,是他们终日被困在山里,与世隔绝,根本不懂辨别话语真假。

    不过从另一层面上也反应出陆续的机警,他在两人醒来第一时间就洞察到这层,撒了个不算高明的谎。他其实是一语双关,在糊弄老实人的同时也是在试探,结论就是:那个“上面”真的存在,而且已经不在山里了,留守的这批人依然统辖这块领地,但都是听命行事。

    假如用食物链来形容的话,可以分成四个阶层。

    首先,从年龄上推断匪首应该是不在了,否则从1950年到如今,六十多年过去,他都可能是九十多岁高龄了。那他要是不在了,必然会有人接替他继续管束这个庞大体系,可以将这层人物算作这条食物链最顶端的人。

    再下来就是中层阶级,也是这个组织的主体。他们包括管理者与某些方面的专业人士,这其中就有像老铁这一类人,只不过这个主体还得一分为二:山外与山内。山内就像是个加工厂,那这些可谋利益的东西必然还要流于山外,所以老铁算是山内这一半的管理层。

    以目前来看,我们也只能暂时接触到这一层的人物。

    链条的第三层就是土著汉子这群人,他们不算是食物链的最底层者,随着年数增长,一部分土生土长的土著人逐渐脱离奴隶的身份,成为了第二层管理者的帮手。就像守林的这种工作,会脱开手交给他们,但显然深层度的秘密核心,他们还是接触不到的。

    与其说忠诚,不如说是麻木,与外界的封闭,永久的听令行事。他们其实是可悲的,然而有一群人更可悲,就是被选剩下继续奴役的,以及一批批失踪的探险者,他们全都成为了这个食物链的最底层,像奴隶一般被压迫劳作。

    脑中盘转这些时,已见陆续快速将人给结实的绑上,他回身抓起毛皮衣服就往身上套,嘴里沉声说:“赶紧走。”

    他是真的急,别看他说话条理还清楚,但额头已经沁出了汗,脚下步伐也是匆匆,我需加紧走才不至于被落下。百米路本就不远,但因浓雾无法窥知距离,只能靠直觉估算,突然他一把抓住我手顿了下来,侧耳细听,似乎前方有传来语声。

    心中沉了沉,见真章的时候到了。既然选择了兵行险招,没道理就此停住不前,我们将帽檐拉低了些,硬着头皮往前走。走过十多米,就依稀看到了那个巨大的山洞口,而洞前站了好几人,我们悄无声息地站近一些,混在了那几人身后,并没有人留意到我们。

    亏得这身毛皮与皮帽子作掩护,因为这些人身上几乎都穿着类似的皮毛。想起之前陆续笑话我像个汉子,不由也接受了,若这时还像女人,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

    还没偷听到任何内容,就听一道凶戾的怒骂从洞内传来:“你们都是吃闲饭的吗?人家跑到老巢了还不知道,是要把窝给端了才好是吗?”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

    这声音不陌生,正是我与陆续躲在屋后与山体夹缝中偷听到三人之中其中一个。而且说得是汉话,倒是省去了语言不通的麻烦。陆续悄悄拽了拽我的手,示意我低头,帽檐垂到几乎遮了眼,心跳剧烈。

    没人作声,男人又粗暴训斥:“对方有枪,可能是条子,这次就是把山翻个底朝天都得把人找出来,否则我们都得玩完。明仔,你带上猎犬去搜捕,无论死活都得给我找到。”

    “是。”

    在我左前方的一个男人终于出声应了,他应完后就回身道:“都跟我来。”

    我与陆续站在后面本不显得突兀,可这时那叫明仔的喊了一声,其余人都跟上去,唯独我们还站在原地时,一下就引来了那怒骂之人的视线,他大声呼喝:“还傻站着干什么?都滚去啊。”大有上前来踹我们两脚的趋势。

    陆续连忙拽上我向前,越过那人时,只闻粗重的呼吸在耳畔,感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时候若被抓包的话,那真的是玩完了,明显这群人都已动了杀心。不晓得是不是我心虚的原因,感觉那人盯我们的目光带了狐疑,甚至越过了他身旁后,视线还落在背上。

    突听对讲机嗤嗤声从后传来,那道目光终于收了去,然后听到男人边走远边与那头对话:“喂,是铁哥吗?出事了......”后面走得远了,听不清在说什么。

    我与陆续对视了一眼,此人口中的“铁哥”会是老铁吗?如果是,能够在对讲机里传输通话,显然他就在附近不远处,别的人不认识我们,他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想到这层,手心就不由冒汗,就怕等下直接在洞中狭路相逢,那我们此举可当真就是撞枪头上。

    心思盘转间,已经跟着前面几人走进山洞,洞内比想象得还要大,由于天色已黑,里头的光线也很暗,只在四角燃了火簇。疯子确实没瞎说,里面起码有二三十人,是用铁丝网给围在里面的,清一色的全是男的,穿着短衫不停地在敲击。

    明仔进山洞后就与站在铁网外围的一人说话交代事情,看情形,他本来是这个工地的头。

    乘此机会我目光搜刮过铁网背后每一个人的脸,终于定住。历经千险不曾想过放弃,也做了最坏的打算,秉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念头,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如果真的死了,估计连个残片都不会见到。但这刻,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彭野在那些人中间。

    多日没见,他变得消瘦异常,神情看似呆滞麻木,但起码还活着。突闻耳边陆续在低问:“是他?”我条件反射侧转过头,可哪里想到他凑得如此近,嘴唇擦着他脸颊而过,这回不光是我怔住了,就连他也愣了两秒,然后那黑亮的眸子从彭野的方向移转向我,唇上的温热触觉提醒着我刚才的“意外”,刷的一下,脸红到了耳根。

    不合宜的时间,不合宜的地点,以及发生不合宜的事,我连视线都不知道该哪处落。

    这时前头明仔事情已交代完毕,在喊着行动,率先往右侧而行。陆续干咳了声掩饰尴尬,轻拽了拽我衣袖,示意跟上。连忙收整心神,朝彭野处又飘去一眼,他依然在埋头打凿山石,并没有移转视线看过来。明白这时若留在此处,定显得突兀,而且彭野被关在铁栏后面,仅靠我一人之力不可能救出人来,还是得见机行事。

    走了几步,突听陆续以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在说:“也不怎样嘛,就是个毛头小子,长得还没我帅。”我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评价彭野,蹙了蹙眉没作声。这时已经走到了右侧的一个拱形洞口,略转目光观察了下,是后天打凿的,并非天然洞穴。

    先后走进里面,由于宽度有限,至多能两人并行,我与陆续自然是落在了最后。通道内很昏暗,隔一段路在壁上会点一盏油灯,七八个人的脚步略显缭乱,甚至有一些回音。

    这时又听陆续在那低问:“你是什么眼光呢,喜欢这种?姐弟恋?”

    我深吸了口气,又磨了磨牙,还是没忍住,一把抓住身旁那只胳膊用力拧,倒吸凉气声传来,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后才放开。

    有时候,对人可以诚善,但对陆续,当真是不能姑息,他是给了颜色要开染坊的人。

    眼前如此紧张的氛围,每一步都似踏在心尖上,我呼吸都变得短促了,他居然还有心情在那围着彭野的八卦问题打转,而且他那什么话,姐弟恋?我跟彭野?有种像爆粗的冲动。

    他还咬牙切齿地在低咒:“你发什么疯啊?”撩开袖子,手臂处一块极明显的乌青。

    好了,总算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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