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铺里放着一副副漆黑的棺材,王舒侧着身子在棺材间穿梭,终于他来到了一挂布帘前。那帘子,是用南疆手染的织布做的,上面绘着地狱种种凄惨的景象。饶是王舒一贯胆大,也不敢多看两眼。

    他站在布帘外,压着嗓子问了句:“顾安娘在吗?”

    布帘无风而动,随后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十指丹蔻,在这幽暗的棺材铺里看着,有些渗的慌。

    “吆,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的新郎官。这**一刻的日子,你怎么到我这棺材铺里寻晦气来了。”声音随着玉手而出,紧跟着布帘后面显出一张脸来。这张脸,看似平淡无奇,但那双眼睛,却相当勾人。

    顾安娘,又称棺娘,是这棺材铺的女主人。现年三十五岁,自小便在棺材铺子里长大,家中是做棺材生意的,嫁了个男人,又是做死人买卖的。只可惜,男人短命,还没活到三十就去了。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可顾安娘这门前却清净的很,路过的男人,就算是有那个心思,也不敢往棺材铺里走一步。

    王舒算是其中胆子较大的一个。曾经为了跟人打赌,舍着命的到棺材铺里调戏顾安娘,趁着人家不注意,张嘴就在顾安娘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顾安娘当时只是微微一愣,随后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王舒,只盯的他两眼晕乎乎,眼前只冒小星星。等到一觉睡醒,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只见自己合衣躺在郊外乱坟岗的一副破烂棺材里,顾安娘则似笑非笑的蹲在坟坑边看着他。

    顾安娘问:“还敢不敢亲我?”

    王舒心里害怕,嘴上却是丝毫不漏一点怯,梗着脖子回道:“敢!”

    顾安娘说:“那你亲亲看!”

    王舒从破棺材里爬出来,看都不看,直接抱住顾安娘的脖子,就在她脸上吧唧了一下。

    那一年,王舒也是十六岁。因为吧唧的这一下,他与顾安娘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既像是姐弟,又像是相好的。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王舒与顾安娘暧昧了三年,直到他遇见紫玉,这才收起了对顾安娘那颗不安分的心。对此,顾安娘不仅没有说什么,还以干姐姐的身份,为王舒送上了一份精心准备的成婚大礼。

    所以,当王舒此时此刻出现在顾安娘的棺材铺里时,就不难理解她的口吻,为何如此怪怪的。

    王舒没有说话,只将一个包裹放在顾安娘的手上。打开,是一枚金锭子,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金光闪闪。

    顾安娘瞅着那金子,问了句:“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给我的封口费?你放心,就我们之间的那点儿事情,你不想被人知道,我顾安娘更不屑于给人说。”

    “我想让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死去,我知道,你能帮我!”王舒看着顾安娘的眼睛:“紫玉死了,她被人给杀死了!”

    “什么?”顾安娘将金子握在手中,有些讶异的问了句:“你们不是昨个儿才成的亲?”

    王舒红着眼,点了点头。将新婚之夜发生的事情,都一一的对顾安娘说了。

    顾安娘长长的叹了口气,说:“我倒觉得紫玉的事情,不是你那小兄弟王甫做的?你也说了,你们一贯亲如兄弟,而他也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

    王舒别扭的侧了脸去,说了句:“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内情!紫玉她,原本钟情的是王甫,是我,是我趁着酒醉,强行占有了她,否则,依照她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嫁给我这样一个粗人!”

    “此事,王甫知道吗?”顾安娘问。

    王舒摇摇头:“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紫玉她是吊死在王甫家门前的那棵黑槐树上的,紫玉的死,就算不是他亲自做的,也必定与他有关系。否则,我的新娘子,又怎么会好端端的跑到他的家里去。安娘,你得帮我!”

    顾安娘低头,咬着唇,半响没有吭声。

    王舒急了,他眼睛通红的盯着顾安娘,声音里带着一丝哑意,问:“你当真不肯帮我吗?”

    “不是我不肯帮,而是此事有些蹊跷,我若是不问清楚,就出手帮你,兴许也是害了你。”

    “你若不肯帮我,才是真的害了我。安娘,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就当是了却我的一个心愿。紫玉死的不明不白,我咽不下这口气!”

    “好吧,我帮你,就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只是王舒,此时之后,你我之间,也不要有什么瓜葛了。就当你我是陌生人,从未见过,也从未相好过。”

    “安娘?”

    “因果轮回,凡事都会有果报,你刚刚央求我的事情,我只能给你出个法子,至于要不要去做,要怎么做,要害谁,都跟我顾安娘无关。还有,此事了解之后,我这棺材铺,你也别再来了。你若同意,我就告诉你方法,你若不同意,大可以在这里耗着。你也知道我顾安娘的脾气,所以,有些事情,你也别太难为我。”顾安娘低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衫,微微一叹:“王舒,你我好歹也算是相好一场,你需得知道,我此时的决定,是对你我都好的决定。”

    王舒没有再说话,只默默的站在顾安娘身后。他原本想要伸手去抱顾安娘一下的,可顾安娘却在此时转了身,他看着那样一双能够直达地狱的眼睛,默默的将已经抬起的手,放下!

    “我要怎么做?”

    “很简单,你只需要去集市上买一只猫,最好还是一只已经怀了孕的黑猫,然后将这只猫,埋在对方的主屋底下。”

    “然后呢?”

    “等待!耐着心的等!少则两三年,多则七八年,你就会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结果。”

    “七八年?一定要这么长的时间吗?”

    “所谓因果轮回,你现在做的事情,将来也会以另外的一种形式,反馈到你自己的身上,这也就是民间常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黑猫,虽也是猫,但却是灵猫的一种,你活活的将它杀死,他也会有怨气反噬。所以,做完这件事情之后,你最好远离洛阳城,寻个戾气重的地方。到时候黑猫寻不见你,自然会将所有的怨气发泄在主家的身上,等到怨气积累到一定的时刻,你想要结果自然也就有了。”顾安娘说着,抬眼看了看王舒:“你所求的,不正是让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死去吗?所以这种法子是最为妥帖的,也是最不留痕迹的。”

    王舒沉着脸,想了想,说:“好,我按照你说的方法去做。等做完这件事,我就从军去军营,到时候,一去至少也得七八年。”

    “军营?的确是个最好的去处。每天打打杀杀,戾气倒也是最重的。”顾安娘伸手,也帮王舒理了理衣裳:“那,你走之日,我就不去送了。你我之间的关系,毕竟见不得光。”

    “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娶你!安娘,相信我,我要风风光光的把你从这棺材铺里抬出去!”

    顾安娘摇摇头,指了指木桌上的牌位,说:“傻瓜,你忘记了,我是有夫家的人!”

    王舒瞧了一眼那牌位,与寻常的牌位不同,那牌位是用黑白两种木头做的,上头连个具体的名字都没有。他虽心中不屑,却也并未说什么,只在顾安娘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说了句:“等我!”。

    顾安娘隐隐笑着,目送王舒径自离开。

    幽暗的小房间里,响起一阵骚动,阴冷的气息中,裹着一缕缕腐尸的气味。床榻之下,一个人,慢慢的爬了出来,借着飘忽的烛光,他走到顾安娘的身旁,半是脱落的脸颊上,还挂着一丝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冷白的牙齿,上下开合着,他说:“委屈娘子了!”

    顾安娘摇摇头,冲着腐尸呼出一口气。那是刚刚她从王舒身上得来的纯阳之气,那气落到腐尸身上,腐尸原本溃烂的脸,一点点恢复原样。

    此时,若王甫在的话,他一定能够一眼就认出,眼前的这具腐尸就是他从王舒家酒醉返回时,在小巷中遇见的那个人,也是府衙中,那个出面帮他作证的证人。

    顾安娘用手抚摸着腐尸的脸,轻轻的说了句:“再等一等,再耐心的等一等,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腐尸点点头:“纯阴之血,已经有了!纯阳之气,也已经有了!现在,我们只差一个纯阳之体和一个药引子了。”

    “放心,我都找到了。局,也已经布好了。眼下我们只需要耐心的等待!”顾安娘轻轻的依进腐尸的怀里:“我与他的事,你可怨我?”

    腐尸摇摇头,“不要多想,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允许他那样做的。你也困了,睡吧!”

    顾安娘点点头,合衣,躺在了床上。腐尸看看她,又慢慢的,一步步爬回了床下。

    此时,你若蹲在床边,往里头看,就会发现,腐尸一点点的反转着身体,最终与顾安娘,背靠背的贴在床板之下。在床板下面,还埋着一具棺材,在棺材里,躺着前一日才在黑槐树上吊死的新娘子紫玉!

    王舒依着顾安娘的话,从集市上买回了一只黑猫,且还是怀着孕的黑猫。

    他将黑猫关在笼子里,又用死人骨熬的水,连着喂了七天。到了第八天的夜里,将黑猫从笼子里抓了出来,用尸油泡过的绳子将黑猫五花大绑,又用符纸塞了黑猫的嘴,将它偷偷的带到王甫家的院子里。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确定王甫的家人都已经沉沉入睡,这才在主屋旁边挖了一个小坑,将黑猫埋进去。王舒不是胆小的人,否则也不会在破棺材里睡了一夜,醒来后还有胆子去亲顾安娘,可在这样一个没有一丝光亮的深夜里,看着那双黑猫的眼睛,王舒还是感觉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他在活埋这只黑猫的时候,隐约听见黑猫发出了几声像小孩儿一样的哭泣声,他的额上渗出了很多的冷汗,四周的风,幽幽的从耳畔刮过,也冷的厉害。

    他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在微微的颤抖,可闭上眼,仿佛又看见了被挂在黑槐树上的紫玉。他狠了狠心,用力的将黑猫按在坑里,然后盖上土。埋好之后,担心被王甫的家人看出来,还特意用脚在上面踩了几下,让地面显得平整一些。

    做完这些,他跳出王甫家的院子,看了眼门前的黑槐树,恶狠狠的诅咒着:“王甫,你就等着全家死光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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