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麓洞天之中天光朦胧,似乎永远是旭日初升的时间,纵然是人间仙境,呆久了也难免有些昏沉,况且和易明章这种语言习惯形成于上百年前的人说话,总要咬文嚼字,也让肖耳很不适应。

    肖耳离开洞天,才发现原来已经日上三竿,三月的粟城,正午的阳光很是和煦,倒让肖耳头脑清醒不少,又想起了许多事情。

    比如说,今天周六,他还要去做那份兼职的家教。

    在公交车上,肖耳默背了一边早上在易道长那里看见的两份档案,确认了自己的记忆力依旧非凡。

    仅仅二十分钟之后,肖耳才来到目的地,那是在道南大学附近的一片公寓楼,租住的住户多是在大学里学习工作而又不愿意住宿舍的师生们,这里环境很好,各种设施也很便捷,当然租金也很高。三年前肖耳来到学校时,租房的首选就是这里,正是被高昂的租金劝退,才退而求其次租住了如今的住所。

    叫开门禁,上了三楼,走进一户颇为宽敞的三室一厅,然后肖耳就看见了他的这位学生。

    “肖老师今天迟到了哦。”张安然今年高三,是个长得很可爱的女生,脸上有点婴儿肥,笑起来显得眼睛很小。

    “有些事情耽误了一会儿。”肖耳看向正在倒茶的女主人,“阿姨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的,先坐下喝口水。”中年女人算是张安然的一个阿姨,小姑娘一个人离家在这里上学,这位阿姨也就在这边照顾张安然起居,她说话带着点南方口音,慈眉善目。

    肖耳连忙客气了几句,张安然却问肖耳:“老师最近很忙吗?”

    “误不了你的课程。”肖耳双手接过阿姨递来的茶杯,“要不我喝口茶就开始吧。”

    又闲聊了几句后,张安然和肖耳走进书房。

    虽然只是租住的房屋,但这书房里书架上是满满的各类书籍,室内陈设摆件更是精致繁多,有许多东西一看就是价值不菲,书桌上有一台电脑和厚厚一摞辅导书和习题册,彰显着主人高三学生的沉重身份。

    肖耳一边从兜里拿出优盘往电脑上拷课件,一边就听见张安然哗哗翻书的声音。

    “肖老师,最近似乎真的很忙。”张安然看着书房门外,突然说道。

    “何以见得?”

    张安然月牙眼中闪过狡黠:“我昨天晚上去医院看望我得一个同学,发现她枕边有老师你的一张法符,况且今天老师身上还有香灰气味,想必是刚从云麓宫出来。”

    肖耳转头看向这个还不到十八岁的女孩,这一年来每周六给她上课,倒是有时会忘了,这位可还是权势滔天的岭北张氏嫡女,百年一遇的修行天才。

    “我想想啊……”肖耳露出有趣的神色,“我昨晚离开医院是九点多,看起来你去看望同学是深夜去的?而我出于礼貌,出入他人门户都会配净衣符,你就算有狗鼻子也不可能能闻到我身上有什么味道。所以……小张啊,我倒好奇你用了什么方法查知到我的行踪?”

    “嘻嘻……一点雕虫小技,果然瞒不过肖老师。”张安然很自然地卖了个萌,岔开了话题,“倒是老师去云麓宫做什么?难道是那件法器已然出世?”

    “……”

    张安然见他默认,也由衷欢喜:“那恭喜老师啊,三年心血终成正果,你这心愿一了,恐怕步入神通境也就在今年之内吧,乖乖,你可是不到二十四啊,神通境大修士,啧啧……”

    听着这孩子老气横秋的评价,肖耳不由得一阵好笑:“去去去,我用你夸我?你先把上个周模拟考试卷子拿出来!”

    “哇,老师你说这话就伤交情了啊,毕竟你是我老师唉,你要是成就神通境,那说出去谁还敢惹我?哎哎,老师,你把你那宝物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呗?”张安然嘟着嘴,一副受伤的模样。

    “你父母都是神通境,本来也没谁敢惹你。”肖耳翻了个白眼,“好好学习,少扯淡。”

    即使是大修士,辅导高三数学也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更何况在肖耳眼中,张家这位所谓的天才,学习能力几近于弱智。

    用了两个小时讲了按自己列的大纲梳理了一番知识点,又细细讲解了两套模拟考试的试卷,张安然总算开了一点窍,而肖耳已经口干舌燥。

    但在肖耳留下几道习题之后,张安然小小的眼睛里又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日头渐斜,金色光辉透过百叶窗在书桌上洒下条纹,笔尖下沙沙的声音衬的午后更加幽静,肖耳在窗边闭目揉着眉心,有些想起了在家乡那个小县城的中学时光。

    但很快,他的思绪又飘向了修行上的事情。

    人为万物灵长,练气士无需像妖族那样渡三劫过八难,但破境在即,肖耳同样感知到了冥冥中那分不可测度的祸福因缘。

    自昨天下午李养浩带着王总来寻他的时候,灵台感应之中便是大劫将至的不安。他镇压了妖血,将李养浩送入云麓洞天,又取回了留仙笔,更是答应了易道长那个听起来就很蹊跷的请求,种种行止都是为了主动找出那一丝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危机。

    只是一无所获,反而更加压抑。

    “老师?”张安然不知何时已经写完了习题,走近用手在肖耳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肖耳走回书桌边检查张安然的作业,“你先休息一会吧,过一会我教你符篆,今天把真阳八门符最后几重变化都给你讲完。”

    张安然怔了一下:“老师,你不是说这部符篆之术要循序渐进么?我还以为你还要再讲几个周才能教完。”

    肖耳心里苦笑一下,某种意义上说,这位小张还真是个天才。

    三年前,肖耳拜访关外欧阳世家求取妖圣毫,受尽了百般刁难,后来多亏正在欧阳世家做客的张家修士张平海出面说情,才有了手抄道经换妖毫的一段佳话。后肖耳为了还张家这份人情,便答应将先辈所藏一门《识机真阳八门符篆解》传与张家后人,这才是张安然肯叫他一声“老师”的原因。

    只是张安然在符篆一道上的天资,在肖耳看来,实在一言难尽。这套符术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以八方八门的经纬入符画,共计二百一十一种变化,肖耳十五岁时只用六天便烂熟于胸。而这位张家大小姐,却在肖耳毫无藏私的教授下,学了整整九个月。

    “你这个进度……”肖耳斟酌一下措辞,“……未免太过循序渐进了。我早将原文和我的注解心得都给你了,你自己多加练习详加推演,其实不难掌握。今天我最后一次为你讲解这篇符术。”

    岭北张家是传承二千年的世家门阀,其先祖源流还在道佛两教出现之前,其门生弟子遍及天下,仇敌对头同样满布神州,肖耳其实不愿牵扯太深。

    张安然想了想,忽然说:“老师,一般在电影里用你这种语气说话的人,最后都死了。”

    “噗!”

    肖耳擦了擦嘴角的茶水,心情开朗不少。

    “哦,对了小张。”肖耳念头转了转,随口问道,“你成天到处去玩,最近这阵子有没有发现什么生面孔的妖怪和修士?”

    张安然想了想:“有啊,河滨区那条步行街,最近新开了一家甜品店,老板是一只很漂亮的兔妖,我去逛过几次,发现有不少生面孔的妖怪在那边。”

    张家有《灵犀诀》和《龙虎应神经》两部道法,在辨气识机方面冠绝神州,别看肖耳比张安然足足高出一个大境界,但若是和一位化为人形的精怪对面而站,肖耳也不能一口说出对方的原形真身。

    张安然见肖耳若有所思,小眼睛闪了闪,又说:“我忽然想起来上个周我们家南堂在粟城有一笔生意往来,对方貌似……不是人类。”

    肖耳抬眼看着张安然:“这是怎么回事?”

    神州修行界混战千年,张家能屹立不倒,自然是和妖域有所往来的,在许多记载中,联手妖域暗算道门佛门的事情众世家也没有少干。如今宗族士党共治阴阳,张家作为宗族士党中“族”的代表,许多事情是不能放在台面上说的。

    “这可是机密哦,老师想知道吗?”张安然看着肖耳,用一种不怀好意的语气问。

    自古以来,张家都是生意人,张安然在肖耳眼中很笨,但确实是张家上下认可的天才。

    “那我们交换一个信息吧,”肖耳转过头不与这个小姑娘对视,轻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教你的《识机真阳八门符篆解》,预留下了什么样的隐患?”

    张安然面色变了变,低头看看自己,又抬头看看肖耳:“老师,我说你这可太缺德了!”

    “你是今天才认识我吗?”肖耳摸摸鼻子。

    张安然忽然笑着说:“我还真是今天才认识老师,好啊,换就换,老师你说吧。”

    肖耳摇头:“我先问,该由你先答。”

    附近一公里内就有两位神通境修士供张安然调遣,但张安然不知为何还是点点头,老实道:“上周六,一个叫巫平凡的妖修买了一批供妖族化形的药材,数量很多,大概是足够百位妖族修炼所用。而且,我在那家甜品店里见过一次巫平凡。”

    联想起陈淼阳调查档案中的一些资料,肖耳心里大概有数,看来为了易道长的嘱托,这家店得走一趟了。

    “老师,你的答案呢?”张安然提醒道。

    “没有。”

    “什么?”张安然怔了一下。

    “没有就是没有。”肖耳摊开手,笑道“我教你道法真心诚意,没有保留,你能被诈到,只能说明你自己没有用心修习,否则道法有无隐患哪用问别人。”

    相处一年有余,张安然早知道肖耳脾气,不由得无奈道:“跟着老师……还真学本事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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