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的鼎炉中此时仍然焚着叶香,那淡淡的一丝香味沁人心脾,竟是和此时的天气一样颇有些清冷的味道。

    眼看马成走了,张越便对彭十三笑道:“这世上偏有人就喜欢不自量力,那胡里正是恨透了他们,差役小吏落井下石,也不知道抖露出了他们多少阴私勾当,他们还以为能拍**一走了之?说起来他们也都是四十出头的人了,这应该看透世事,怎么会以为我这个上司真有那么大肚量?”

    “他们大约以为公子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谁知道你竟是个睚眦必报的。”

    彭十三此时也笑,一面笑还一面竖起了大拇指:“怪不得我出来之前英国公还和我说过,有什么事尽管放开手去做,说公子你不但不肯吃亏,而且还护短。其实我就喜欢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什么相逢一笑泯恩仇都是他娘的屁话!这要是连他们两个小角色都轻轻放过,指不定以后还有人以为你软弱可欺,还不如来上一招狠手!”

    “你还是战场上那嗜杀的性子!”

    嘴里这么说,张越心中却觉得该恩怨两清的时候就没必要留手。若是遇上不得不妥协的人和事,他自然不会拿鸡蛋去碰石头,但两个小角色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自己,那若是再轻轻放过,他也就太窝囊了。他原本还为难,不想为了这芝麻绿豆般的小事惊动布政司或是吏部,谁知道锦衣卫地人竟是送上门来。他那书证人证自然有了用武之地。

    就在这时候,外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站在门边上的彭十三顺手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和外头那家丁交谈了两句,他便再次掩上了房门,面上露出了极其古怪的表情:“少爷,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位沐镇抚来了。”

    既然知道正主儿来了,张越自不敢怠慢,连忙带着彭十三赶去了三堂。一跨进门,他就看见了端坐在东第一张椅子上的沐宁。遂笑着打招呼道:“沐镇抚日理万机,没想到这次竟是来了山东,而且一来就帮了我一个大忙,说来我欠你的情可多得没法还。

    “三公子客气了。”沐宁此时也顺势站起身来。笑呵呵地说,“当年第一次见的时候三公子还是十岁孩童,之后便是得到乡试资格的秀才,再后头一次便是连皇上也要嘉许的人物,等到如今赫然是二甲进士一县父母官。这每次相见三公子都是步步高升,不知道我可算得上是三公子的福星?”

    饶是张越在见到沐宁时颇为高兴,这会儿仍是险些呛得一噎。若不是他见过此人阴沉森严的模样,知道此人掌管地乃是锦衣卫最可怕的南镇抚司,知道此人几乎可以算是袁方之下的第二号实权人物。只怕他还会以为对方是厚颜无耻来盘交情的家伙。

    笑着随便岔过话题后,他便在主位落座,更没说什么谦逊让座之类地话,因为他清楚对方决计没兴趣。见沐宁身上并没有穿招牌的锦衣,而是一袭浆洗得白的松花色盘领长袄,外头罩着一件同样半旧不新的褙子。这衣袖挽起半截,配合头上那**小帽,竟是颇有些生意人的感觉。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副打扮地人。却不哼不哈调来了锦衣卫山东卫所地人马。一举上演了刚刚外头那场好戏。

    因见彭十三亲自到了外头守着。沐宁方才直截了当地说道:“咱锦衣卫原本只是管侦缉百官侦办诏狱。民间地情形很少过问。这一次是袁指挥使正好从先前山东卫所来地奏报中。现了白莲教活动地蛛丝马迹。谁知皇上听了赵王举荐。打算把杜大人派到山东。他这才提了一提。结果皇上竟然上了心。命杜大人办理此事。而且阴差阳错还把三公子您给陷了进来。”

    “所以。袁指挥使颇有些过意不去。我本来还在南京好好呆着。结果他特地来了差遣。我这一趟不跑都不行。至于这一趟事情正好是顺手解决。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三公子。要知道。这兵器丢失兴许和白莲教有关。等到了青州府。我可得好好审一审。”

    对于这解释。张越颇有些啼笑皆非。袁方大约是因为他地缘故才去提醒山东地事。结果闹来闹去出了这样地局面。想必某个阴鹜多思地家伙确实是把肠子都给悔青了。如今沐宁来了正中他下怀。于是。他便谦逊了一番。又问沐宁准备如何审。

    “如何审?”沐宁眉头一挑问了这么一句。旋即却笑道。“三公子这话还真是问得多余。咱们锦衣卫办事。自然就只有两个字。用刑!三木之下哪有勇夫。唔。单单贪赃两个字自然不可能劳动锦衣卫。这不过是给外人地借口。回头我会好好问问他们如何私通地白莲教逆党。先让他们吃些苦头再说。幸好三公子通知。我这一趟来地及时。万一他们走漏风声坏了大事。那可就悔之不及了。咱们锦衣卫可是办案公正……”

    听沐宁嘴里蹦出锦衣卫办案公正。张越只觉得背心凉。连忙将这家伙地话头打断。这大人物遇上锦衣卫都得脱一层皮。更何况小人物?

    “反正这人交给我们锦衣卫,三公子你尽管放心。”

    沐宁随便一抖袍角,让自己坐得更稳当了几分,因又说道:“我来之前袁指挥使让我转告三公子,令尊已经去了江宁上任,这江宁县衙就在南京城里头,他是老**,再说英国公少不得托付成国公照应一二,因此他这官儿决计当得稳当。说起来我锦衣卫办的大案子不少,奉旨查禁什么白莲教却还是头一次。我说一句不好听的。杜大人那冷面人我伺候不来,所以才选了青州府坐镇,三公子若是有线索尽管交给我。我在锦衣卫一呆就是十二年,该有地分寸我有数,不会抹煞您的功劳,也不会让您担了太大地责任。”

    这话说得极其实在,张越也极其赞同。他如今倒不怎么指望功劳,只希望能少担点责任就谢天谢地了。而沐宁坐镇青州府对他来说更是有利无害,虽说他已经清理掉了县衙内地不安定因素,但有这样一尊近在咫尺的靠山。再加上山东都指挥使司刘忠,他只要集中精力应付在他这安丘境内活动地那位所谓佛母就好。

    张越和沐宁说话的这会儿,后院里灵犀和琥珀秋痕也正忙着晒衣裳。尽管这后衙有好些仆妇,但有地是打下手的厨娘。有的是负责洒扫地杂役,她们也着实不放心,就只带着自家那两位浣衣妇一块儿晾晒。她们在这边忙活,那边的仆妇却都听到了外头传来的消息,少不得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同时用殷羡的目光望着那晾衣绳上一件件质料上乘地衣裳。

    李家的和崔家的这次被老太太顾氏挑了出来,一则是她们的男人都是跟着张越过来的老成长随,二来则因为她们俩都是闷葫芦似的人。只平日在家里谨小慎微,这出门在外。秋痕又是爽利话多的,灵犀和琥珀又从来不拿架子,她们也就渐渐放松了。

    这会儿晾着手中一件玫瑰紫盘领刻金衫子,李家的就笑道:“这天气正合着穿这衣裳,如今却成了压箱底。少爷也就是奇怪,穿那些青衣裳出去。寻常人又看不出好来。”

    “他就是这个脾气,不喜欢穿大红大紫的四处招摇!”秋痕一想到张越上回对灵犀说地话,不禁又笑得岔过了气,遂对崔家的李家的又说了一遍,最后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就因为咱们大冷天的洗衣裳,少爷巴巴地连玫瑰油都找出来了。他平日自己都从来不用。”

    “一整罐玫瑰油如今都归了你。你就整天高兴吧。”

    灵犀没好气地斜睨了秋痕一眼,见人家挤了挤眼睛。又笑呵呵地继续和崔家的李家地说话,她便摇了摇头。见琥珀晾完了衣裳要回屋,她思忖片刻就紧赶两步追了上去。

    琥珀才一进门就听到后头的声音,及至看到灵犀赶了进来,她忙扶了一把帘子,心下倒有些奇怪:“姐姐有事情找我?”

    灵犀绞着手思忖了片刻,想到琥珀虽往日寡言少语,但心性仿佛和自己差不多,干脆也不再遮遮掩掩拐弯抹角:“老太太这回挑了我跟三少爷出来,大太太二太太她们都不高兴,就是三老爷和三太太也未必是乐意的,我自己也知道。跟了三少爷一阵子,有些话我不好和秋痕说,却不得不对你提一提。琥珀,你知道我为何到了二十也没嫁人?”

    面对这样一个单刀直入的问题,琥珀顿时有些招架不住,最后便摇了摇头。

    “虽说我不知道你以前如何,但先头你们几个到张家的时候,也提过你们都是好人家出身。不过现如今咱们都是死契,即便上头都不是苛刻主子,要放出去不过是求一求恩典,但放出去以后呢?这嫁到富贵人家,先不提是嫡是庶,人家很难不嫌弃咱们婢女的身分:这嫁到寻常人家,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日久天长也未必过得舒坦,所以我以前只打算服侍老太太过了身,那时候年纪大了,不拘伺候哪位太太都成,总之这辈子就不嫁人了。”

    说到这儿,灵犀便微微笑了笑,那笑容中却有几分凄然:“你别以为我真的是那么决绝,其实,我不过是没有瞧中地人,也没人待我真心。外头那些求亲地多半看我是老太太的心腹,内里那些小厮也不过是看我还年轻美貌。可是,我看得出来,却有人是真心待你地。”

    琥珀此时觉着心里翻腾得厉害,正想寻一句话岔过去,却不料灵犀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塞在了她的手里。低头一看,那竟是一个奇怪地桃木挂件。

    “这是我前几日去福清寺的时候偶尔得的。秋痕大大咧咧,却是一门心思,以后是水到渠成的事。你心思和我一样重得很,得拿这驱邪的东西好好压一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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