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把鞑虏驱逐出了中原,但由于明初蒙元仍然势力靠边防卫所很难阻挡来去如风的蒙古骑兵,往往是种一茬麦子,蒙古骑兵就来抢掠了,久而久之子女财帛粮食损失无数,于是就有了一直修建的长城。尽管有了这样的防线,长城也毕竟是一段段修的,时间长了还会在风吹日晒下倒塌,因此仍然不时有南边的中原百姓被劫掠到北边。

    而能够从茫茫大草原上逃回来的青壮,素来都是体格彪悍武艺高强的汉子,投奔各卫所经过审查讯问之后,一般很少重新回户籍所在地,而是留下登籍为军户。之前张谦郑和奉命挑选军户充当御马监侍卫亲军的时候,就是挑选天下卫所的精壮之士和从北边讨回来的青壮。所以,在场三人听了这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全都是大为惊愕。

    张越此时越想越觉得蹊跷,当下就开口问道:“这是谁下的令?”

    “我怎么知道是谁下的令!我只知道,我们辛辛苦苦从那里跑回来,一路上要躲避那些鞑子的追杀,又要应付其他状况,结果一进中原却有两个人的脑袋被当作蒙元奸细被挂在了张家口堡,理由就是我们都能说一口流利的鞑子话,却都说不好汉话!”

    许是由于太激动,许是由于太久没有说过太多汉话,那健硕汉子的声音不但断断续续,而且还有几分颤抖。他猛地撕开了自己那件破烂不堪的棉祅,露出了身上横七竖八的伤痕。这些伤痕有的是鲜红色的,有的是暗红色的,有的是层层叠叠不知道伤过多少次。

    “那帮鞑子从来把我们当人看,只要稍有反抗就是用鞭子,而且不许我们说汉话,逃跑的人一律处死,就算侥幸逃出去,落到其它部族手里还是奴隶。我们逃回来的这一路上都是鞑子的地盘,谁都说自己是流浪的牧民本不敢说自己是汉人,一路干活换饭吃,甚至还和马贼拼了两次容易逃了出来。所以他们俩投奔了卫所被杀之后,我们全都再也不敢寻上官府,可整个宣府都戒严了,我用了老大的力气才好不容易跑到这里。”

    周百龄瞧见张越和于谦沉思不语,不禁颇有些为难。这虏中跑回男子如何处置是有定例的,问题是他又不是边官,这事情原本就没有处断权加上此次押运任务重大,倘若这真是一个鞑子,那么带上就是莫大的祸患!于是,他把心一横,正要示意左右亲兵把人**去处理掉,却不防张越抢在了前头。

    “你原本是里人?叫什么名字?当时可有人和你一起被掳走”

    那健硕汉子虽说没见过大世面,但刚一路架过来的时候,他现这里戒备森严军士林立中不免绝望,于是便索性豁出去了。这会儿见对面这些貌似大人物的人说话都还和颜悦色,他又生出了最后一丝希望。听到有人问,他便舔了舔嘴唇,态度也恭敬了起来。

    “小地原本是永宁县逢水村地农户叫牛敢。永乐十一年被鞑子掳走。那一次咱们那个村子地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掳子也被一场大火烧了。被掳走地其他人不是熬不下去。就是给鞑子卖了次和小地一起逃回来地那些人都不是当初那一拨地……”

    觉个叫牛敢地汉子汉话越说越流利。对于家乡地地理等等也描述得极其细致同样是北地出身地周百龄渐渐相信了这家伙真是从忽兰忽失温跑回来地。起初地杀心也渐渐淡了。可一想到自己这一行责任重大。不能收容一个底细不明地人。他又有些犹豫。结果旁边一直都只听不说地于谦却在这时候开了口。

    “把人暂时留下吧。既然从北边跑回来。必定熟悉那里地情形。到时候也还有用。能够从那里跑回来实在是不容易。不能让千里迢迢来归地壮士寒心。”

    “廷益兄说地不错。”张越也起了惜才地心思。当下说道。“我那几个随从正好一路闲着。就让他们帮忙看着他就是。另外。还请周大人派人去打听一下。看看宣府是谁下了这样有悖于朝廷律令地格杀令。他走失地那几个同伴。行文各州县立刻派人去找。大战在即。虽说要防备蒙元谍探。但也不能因噎废食。他们既然在草原上转了两个月。情形应当比谁都熟。”

    牛敢被掳地时候才十八岁。如今却已经是将近三十岁地人了。再老实地人在那种人间地狱呆了整整九年也会变得活络一些。更何况他原本就曾经学过算数认过两个字。这次逃回来也都是他出地主意定地线路。眼见对面两位大人物为他求情。他不禁大喜过望。连忙跪了下来磕头。可还不等他道谢。就感到左右胳膊被人挟住了。

    “按照小张大人地话。尽快行文州县找寻其他几个人!至于牛敢。不管你是鞑子还是汉人。我们不能因为你而耽误了事

    能暂时将你绑起来!小张大人,就请你让几个随从好千万不要解开绳子,等到了宣府再说!”

    无论向龙刘豹还是连生连虎都是第一次去宣府,因此这会儿正在帐子里围着彭十三七嘴八舌问个不停。直到连生瞥见张越进了帐篷赶忙出声提醒,一群人方才站了起来,紧跟着就看到了张越身后那个衣衫褴褛的大汉。莫明其妙的他们听了随行亲兵的解释,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连生当下就抱怨道:“周大人也是的,这种麻烦事情居然交给少爷你处置!”

    “人命关天,军情亦是关天,怕什么麻烦!”张越瞥了一眼牛敢背后绑着双手的死结,又见其垂头丧气,便开口说道,“老彭身材和他差不多,看看有什么他能穿的厚实棉祅和其他衣服,再找双鞋子来,一并给他换上。眼下先松绑,等晚上再说,人就交给你看管。”

    彭十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见张越那一脸不容置的表情顿时醒悟到这位主儿素来如此脾气,于是只得认命地叹了一口气,遂把人领到一边换衣服去了。

    这一晚上篷中呼噜声此起彼伏,而牛敢好容易换上新衣吃了个半饱,却因为心中忐忑一夜都没睡好。

    次日一大清早,大拨人就拔营上路了。面对张越多出来的这么一条尾巴,6丰倒是很感兴趣,问明了情形之后,他就挑了挑眉笑肉不笑地说:“老周倒是好大的主意,咱们这么要紧的任务,他说留下就把人留下了。罢了罢了,反正这护卫的事情他管,咱家只要顺利到地头就……话说回来,这宣府那边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随便杀人,别是哪个太监狐假虎威吧?”

    张越却懒得理会6丰会此打什么鬼主意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被几骑人夹在当中的牛敢。换上棉祅和棉鞋,又洗过脸刮了胡子,此人看上去精神了很多,双肩宽阔身材粗壮,赫然是好一条虎背熊腰的大汉。而武艺如何虽说不得而知既然能够从那么远的地方绕了一个大圈子逃回来,总应该是不错的。

    晌午之后安州终于有人来接应,领队的却是保安卫的一名百户下则是铙手刀牌手箭手枪手一应俱全。因着是武官,他自然就避开了张越和于谦又不好去奉承6丰,于是便一个劲地巴结周百龄,哪怕这位京营千户不理不睬,他也毫不气馁。

    “周大人这一路押运实在是辛苦了,等了咱们保安州可一定得好好歇歇。大人若是有什么喜好不若告诉卑职,回头晚上卑职也能让人安排。”他一面说一面偷觑周百龄的脸色,旋即又低声说,“大人若是厌烦了中原那些门道,咱们卫所还有北边的好货色……李指挥说了,大人既是上官又是钦差,咱们该得好好奉承。”

    对于这些鬼话,周百龄半点不信,不是虚与委蛇而已。果然,那百户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废话之后,渐渐就把话头转到了正题,却是私货两个字。保安州离蒙元不到百里,只要是南货就极其有销路,铁器就更不用说了,因此朝廷每逢派官公干,几乎人人都少不了携带私货,到了地头就由当地军官脱手,少不得两边都赚上一笔,这几乎是公开的惯例了。

    周百对于这勾当自然精熟,但这一次却不比往日,张越早提醒过这回事关重大,他少不得吩咐下属收敛些,就算真夹带也不许带铁器。此时他明白了那百户的意思,自然是拿场面话敷衍,结果对方却仍旧不死心。直到周百龄说匀他百匹棉布,这才让对方心满意足。

    “大人别怪咱们保卫的人眼皮子浅,实在是这边出息少,不得不寻几条路子。就说先头抓到的那几个从忽兰忽失温跑回来的家伙,要不是宣府那边戒严了,人家也未必跑到咱们的地盘上来,李指挥正打算杀人呢。话说宣府的那位王公公还真是厉害,三下五除二就逼着兴安伯下了格杀令,那位保定侯小侯爷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因周百龄派人原原本本说了此事,张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大战在即提防蒙元谍探自然是有必要的,但宣府那边中官喧宾夺主却不是什么好兆头。大姐夫孟俊只是去宣府历练的,不好说什么很正常,但兴安伯徐亨乃是镇守宣府总兵官,居然还压不住一个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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