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月二十三乃是民间的小年,自唐宋以来就有祭灶的风馏,n管宣府是边镇要地,不能像其他衙门那样早早地封印放假,但总兵府也不会在小年这一天起早点卯。从秋痕那里听说郑亨的那个张妖娘也是今天刚刚抵达,张越更是可以肯定,那位老当益壮的武安侯明天这小年恐怕也要迟些才能出门理事,而他恰好无事,难得可以偷一日闲,炕上早就已经烧暖了,秋痕更是在上头铺了新带来的被褥,松花色金线绣鲤鱼的缎面图案在摇曳的灯火下熠熠生辉,给这简陋的屋子颇添了几分贵气,而盘坐在炕上的张越眼看着秋痕犹如变戏法似的从箱子中掏出了好些玩意,忍不住托着下巴直叹气。

    “来就来了,居然还带了这么多家里的用具,出门在外,哪里有那么多讲究?”

    “迟些时候少奶奶也会来,东西自然得备办齐全,好容易皇上有这样的恩典!”想起张越刚刚没好气地笑骂她傻丫头,秋痕这会儿只觉的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因此笑意盈盈地从箱子中翻出了几样东西,犹如献宝似的递给了张越,“这是少信,这是灵犀和琥珀亲自做的荷包,里头一个是从灵济宫求的符,另一个则是从大庆寿寺念过经的佛珠。

    这,老个让带来的上好金创药,还有,这是太太特意让带上的长命锁,这是老太犬“…”

    看到手里一下子便多了一大堆东西,张越虽觉得好笑,却更知道这都是家里人的一片好意,将这些暂时都撂在了炕桌上,他一面询问家里的情形,一面拆开了那封信,展开那满满当当的一叠信笺,看到那个起头的那几个熟悉字眼,他忍不住嘴角一翘笑了起来。

    杜绾在信上并没有什么之乎者也咬文嚼字,一如平日家常俗话,不过,闲适地说些家中琐事。从祖母顾氏身体渐好,到母亲别氏的入夜咳嗽,就连小静官渐渐喜欢哭闹,张箐常常去逗弄这个侄儿都一一跃然纸上,他哪怕没见着,亦是能想象那种温馨愉悦的情形,然而,当到第四张纸的时候,他的脸上却露出了踌躇之色。

    “因公公回京侍疾,一日中多半都侍奉老太太跟前,只连日下午申正之后时常外出,极晚才会归来,婆婆病中多才疑忌不耐,询问时公公却答出去拜客,因而一日便让我去外头询问跟班,方有得知每次出门都带着两个从南京跟来的随从。为免婆婆焦虑,我未告知此事,然则此事实才蹊跷,原不想使君担忧,为防有事,不得不特意提及”,父亲常常悄悄出门?对于杜绾最后提及的这件事,张越自然是关心的很,尽管别人都说张悼父凭子贵,他却从来不这么看,他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即便有机遇和自己努力的缘故,但也离不开家人的支持,尤其是父亲不声不响替他出钱出人,更通过袁方帮着他度过了好些难关,这些都是绝不能忽视的。

    若,说有什么事让张悼这样偷偷摸摸的,那么他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除非是去见袁方,除此别无可能,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又一个问题就来了一一有什么事情需要父亲三番四次地冒险出门去见袁方?莫非,又出了什么事?

    只有这样一条线索,哪怕张越把头想破了,最后仍是没得出一个结论,只得放下了此事,将其余三张信笺折叠好塞回信封中,他就起身下炕将最后一张纸丢在炭盆里,眼看着它烧成了灰烬。转身走回去的时候,他就看见秋痕手中棒着几套衣裳。

    “这些是咱们在家里闲来无事的时候给少爷您做的。”秋痕献宝似的一套套抖开给张越看了,脸上的笑容愈灿烂,“少奶奶原本也要和咱们一起做,只可惜她刚刚做好了那套给静官的小衣裳,就因为二太太那头撂开手,她要照管家务,不的不暂时搁下了,灵犀得帮着少奶奶,所以最后就是奴婢和琥珀各做了两套,另外两套是太太的手艺,听说少爷您被困兴和的时候连衣裳都破烂不堪,所以太太特意嘱咐,定要把这些新的给您都带来,大过年的穿着也精神!”

    “娘还是老样子,我都这么大了,还当我是孩子!”

    想起自十岁开始,每逢过年别氏必得在家里准备的之外另给他缝制一套新衣裳,张越感慨归感慨,心里却自,惦记着母亲,由于年轻的时候省开销,张悼张越父子的衣物都是别氏自己亲手裁制;因此这石青宝蓝两套衣裳都是针脚细密,毫不逊色琥珀和秋痕的针线,而料子更是细密柔软,显然走出自苏松的上好货色。

    “对了,什么衣服破烂之类的话,都是谁胡说八道传的?”一想到皇帝上次封赏的时候甚至也提到了这么一遭,张越“小竞得这实在是匪夷所思,“我当时被困兴和,这些情形愕…叭多少人看到,怎么会传播得四处都是!”

    秋痕哪里知道这些,但此时仍是忍不住心有余悸:“少爷你还说,那时候得到消息,大少爷他们合力瞒着老太太和家里头,就连少奶奶都不知道,到是陈留郡主常常过来,奴婢还是等到报捷的喜讯传来之后才晓得,一下子就给吓了个半死,后来特意到大庆寿寺去拜了菩萨,至于说您衣服破烂什么的,这是宣府报捷之后满京师忽然传开的,说您亲自出谋划策,冒着箭雨城墙督战,一箭射落靶子的军旗,一把火烧得他们记飞狗跳,还带领将士大呼皇上万岁万万岁,听人说,皇上那次还在早朝的时候特意赞了您,至于赞了什么奴婢就不知道了”,杜绾不知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陈留郡主的消息常常是比谁都快,她又是爽利明快的人,一得知这样的大事,必定是要去告诉杜绾的,难为她死死瞒了下来,硬是连秋痕这样亲近的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痕迹,张越一面听一面琢磨,直到听见最后一句,他原本怔仲的面上方才流露出一丝疑惑,旋即便想到了两个造势,而且,这造势的水准竞,揪准了朱楼的心理,流传在外的只言片语绝对不会惹得皇帝老子怒,能够这样把准脉络,除了袁方大概不会才别人了,腊月二十二的这个晚上,京师中家家户户也正在为明年祭灶而作准备。此时已经是宵集的时节,但不少达官贵人的宅第中还是传来了笙歌阵阵,因如今乃是年底,再加上这一天是陈留郡主朱宁的寿辰,周王公馆中便在寿筵之后,难得地摆开了戏台,请来了几位关系亲密的皇族勋戚看戏,楼下男客楼上女宾,台上戏子则是装扮得花团锦簇一般,却是一出新杂剧《瑶池会八仙庆寿》,更稀罕的是,整出戏班子都是来自宫中教坊司,朱持更是因朱宁的生日一股脑儿赏赐了无数东西,起头接旨时那长长的单子让所有人都殷羡不已,“周王千岁善医药,世子殿下则是善音律戏曲,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听说之前教坊司才刚刚给皇上演过这场戏,皇上盛赞音律极美场面盛大,还游要赏世子殿下呢!”

    “哎呀,郡主,这样盛大的好戏,你怎么还没兴致?今天若不是为了您的寿辰,这教坊司的乐班子也不会全部赶了过来,更不用说这出戏还,世子殿下专门为你做的!”

    被一群诰命贵妇围着,耳畔都是逢迎赞美的话,朱宁着实有些不自在,她自然知道大哥朱才炖这么煞费苦心写了这么一场剧目绝非只为给她祝寿,而是为了贺皇帝登基二十年。只是,这些话却不好当着别人讲,好容易瞅了个空子,她便离席而去。

    到了花园外头,想起今日杜绾不好登门,只是让小五捎带了一翕亲手制作的蜜线和一块绣再给她,她不由怔忡了起来,尽管皇帝的赏赐不少,但宾客却请得不多,就是怕到头来有人说什么招摇。父亲年初就回去了,她不管用什么法子也要跟着回去,到了那时候,京师里头的一切就该都断了,当然,开封离着京师不远,到时候也能通通信,小五还能常常来看心…等等,杜绾之前还说过,仿佛有人看上了小五?

    “那个幸运的丫头,“…不对不对,是哪个幸运的男人竟然能配得上这丫头!”

    喃喃自语了一句,朱宁忽然听到小道那边才动静,顿时有些奇怪。

    蹑手蹑脚走上前几步,她便认出月亮门那头正在和人说话的乃是父亲朱椭,只是对面那个却仿佛陌生得很。

    “消息打听得快,事后动作得快,上次的造势做得不错,本藩没有用错人!你带话下去,今年过年大伙儿的份例全部加倍!”

    “多谢周王千岁!”

    看到那个人跪下磕头,随即毕恭毕敬地离开了去,朱宁顿时心中一跳,这造势两个字她自然不会不明白,而造势的对象是”,越想越不明白的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足尖却无意间踢到了小石头,那细微的动静却立刻引来了人,“阿宁?”紧赶几步走过来的朱椭看到两个王府护卫把朱宁夹在当中,顿时没好气地摆了摆手把人赶开了去,看到女儿没好气地瞪着自己,他便又靠近了些,宠溺地给朱宁戴上了风帽,“傻丫头,我是给张越那个傻小子造势,他之前立了这么大功劳,要是皇上还不放了他的老岳父,那便是让功臣寒心,别胡思乱想,我和老杜毕竟是一场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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