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夜的京城大街卜静悄悄的“由千时值月末,天卜不灿卯丫,喜星也稀少得很,再加上大街小巷的人几乎全都熄灯睡了,四下里更是黑影憧憧,偶尔苹出来一只野猫或是窜过个把鬼鬼祟祟的人,这才勉强有些活气。

    巡夜的更夫敲响了三更的钟点时,张越网从杜家出来。

    尽管这会儿回家睡不上两个时辰,但回京之后这还是他和老岳父的第一次深谈,说着说着就忘了时间,翁婿俩兴起的时候,还索性在白纸上写写画画。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张越在说,杜祯在仔细听,和从前的情形倒转了过来。到头来,尽管杜祯并不能完全接受张越那些说法。但却答应了仔细考量。

    走在前头的张布提着琉璃灯罩的防风灯在前头照着路途,后头的牛敢则是左右膘着,左右其他两个护卫也是把张越牢牢守在当中。平日里张越在衙门时,他们并不是整日里窝在家里,常常在外头市井走动,很是听说这几年京师夜里并不太平,夜禁之后多有宵小偷鸡摸狗,甚至在一些偏僻的地方,还有明着抢劫的。

    就这么一路小心警惕提防着,偶遇了两队五城兵马司的巡丁,也算是平安无事。可眼看着前头就是西四牌楼,路过羊肉胡同的时候,斜里突然一个。黑影窜将出来。那人也不防会遇见这打着灯的一行,愣了一愣之后拔腿就跑。他这么一跑,原本也有些措手不及的张越顿时一皱眉头,还不等他令,牛敢便一声叱喝,竟是拍马赶了上去。

    “这头莽撞的倔牛,他又不是专司辑捕抓贼的!”

    张布吓了一跳,抱怨一句之后就和其他两人退后几步护着张越,倒是张越笑道:“他是改不了的热心肠,横竖西城兵马司就在后头,没抓到另当别论,抓到人往后头一送也便当。”

    “话不是这么说,已经是三更二刻了,大人回家之后也没两个时辰好睡,哪还有抓贼的功夫,再说,人家是不是贼还未必可知张布和牛敢交情最好,但对于对方那倔脾气却是没辙,此时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家伙从来就是莽撞的性子,这么多年也改不过来。”

    话音网落,前头马蹄声响起,靠着琉璃罩灯昏暗的灯光,张越就瞧见牛敢手里挟着一个。人疾驰了回去,到近前就利落地带着人跳下马来。见那人黑衣黑裤小眼睛乱撞,显见就是个贼盗,张越也懒得多问什么,随口说道:“既然拿到了人。你往回走两步送西城兵马司吧。”

    那黑衣人身材不高,人却精瘦,听到西城兵马司三个字,又见揪着自己的大汉接过旁边人递来的绳子就要绑人,他顿时吓得魂也没了,连连解释道:“小的只是夜里出去买些药材,绝不是窃贼

    “不是窃贼你看到我们跑什么?”张布见牛敢利索地把人捆成了粽子,就不耐烦地说,“再说,是不是窃贼自有兵马司的人理论,到时候你对他们说去”。眼见那大汉上马之后用力一拽绳子,牵着自己就要走,那黑衣人更是极其惊惶,百般告饶不得,他突然奋力挪到张越马前:“各位就是把小的送到西城兵马司,也没什么好处小的愿意送给各位大爷一注天大的横财小的刚刚在这羊肉胡同靠近河漕的一间宅院做了一票生意,现了成箱的金银珠宝,顺手摸了一点。只要各位大爷饶过小的,的愿意二一添作五,”小的只取三成,不,两成!小的句句属实,大爷不信可以让他们拨搜小的身上!”

    听这黑衣人说得离谱,张越原本不信,可临到最后一句,他不禁心中一动,遂对张布点了点头。张布下马在那人身上仔细一拨,果然摸出了四块金子,连忙上前递给了张越,又提起灯笼照着。张越摸了摸那金子,脸色就是一凝。

    朝廷铸的金银和民间铸的金银是明显有分别的,就比如张家逢年过节给小辈的那些金银棵子。虽说花样繁多,但也是熔的那些官赐金银。民间自个私铸的金银条模具粗糙,摸上去手感不一样,生意往来所用的金银更次一等。毕竟,如今还不是中明晚明大铸元宝的年代。

    但他手中的那几块金子棱是棱角是角,一看就是出自官府工艺,就连在英国公府都很少见。这样的东西,怎会如这黑衣人所言就随随便便藏在一座宅院里,还让这人轻易摸了出来?

    借着灯光,张越又瞧了瞧那金子的成色,随即仔细掂了掂分量。确定应该是金子无疑,他就朝下头的张布使了个眼色。深知张越秉性的张布立刻转身过去,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绢帕,二话不说地往那黑衣人嘴中一塞,又要来另一块手帕蒙了他的头眼,随即把粽子一样的人绑在了牛敢马鞍后头。

    “有人过来了”。

    这边正忙活间,后头一个护卫突然出口提醒了一声。张越回头一看,就只见大街那一头有一行人往这里跑来,为的提着一盏大灯笼,依稀能看见穿着窄袖齐膝蓝色大胖袄。看到这里动静,那一行人立玄加快了度。领头的一声轻叱,其余人等便一下子呈半圆形散开,随即又从后头包抄了上来,竟是把众人围在了当中。

    “夜禁时分竟敢在街头走动喧哗,不知道法度吗?”

    情知刚刚这里的动静确实大了些,张布便走上前去,交涉几句之后又拿出了张越的一枚银章。这时候,那头领模样的汉子方才一挥手让麾下兵卒都退了回来,随即带着众人上前磕头行礼。毕竟,他是这儿最大的,但也就是个西城兵马司的总旗,哪能和三品高官相提并论?

    尽管原本抓到人就预备送西城兵马司的,但才刚问出了要紧的关节,思量西城兵马司做主的指挥也不过是唯唯诺诺,碰到这种大事只怕也是要问他的意思,张越就不愿贸然把人交了出去,只颌一点头就带着人往前过了西四牌楼。

    那些西城兵马司的巡丁眼望着张越走远了,不禁有人对那总旗问道:“李头,我瞧着那人的马背后显然捆着一个人,之前这里又有争吵,您怎的不问一问?”

    “咱们是什么牌名上的人,见着人家就要磕头的,就是咱们指挥也只有点头哈腰的份,这怎么去问?…;那位张大人的名声谁不知道,难保是什么不好给咱卿城咋马司知道的麻烦事,,我可告诉你们,今夜的事都烂在肚子里,别往外胡说八道!”

    这边厢西城兵马司的人赌咒誓一般说绝不泄露,那边过了西四牌楼,张越就吩咐先停下,看着那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黑衣人沉思了起来。就这么带回家去自然是不妥,无论是问出什么来,他都越权了,但就这么轻轻放过交给别人,他又无法驱除心中那种不妥当的感觉。

    左思量右思量,他顾不得此刻已经是深更半夜,招来张布吩咐几句,目送他调转马头径直走了,他这才打了另一个人去锦衣卫报信,又带着其他人回家。

    由于此前已经命人回来说过晚上去杜家,因此西角门上虽然还留了人。但其他人都已经早早睡下了。两个门房见牛敢挟着一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进门,都有些惊讶,可仍是一句话都没多问。这会儿二门仍然留着门,张越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瞩了看门的两个婆子对杜绾说一声自己晚上有事。歇在外头,随即就命牛敢把人带到了外书房那个院子的东厢房。

    那黑衣人起初被堵了嘴时还只是惊疑不知所措,等到被蒙了眼时,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战栗了。被人从马上弄下来,架着七拐八绕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此时此刻被人丢在地上取下蒙眼和堵嘴的手帕时,他眯了好一阵眼睛方才熟悉了屋子里亮晃晃的灯光。可是,接下来屋子里却是诡异地寂静。那人既不问他,也不开腔,竟只是坐在那里看书。

    心不在焉地翻了半卷金幼孜的《北征录》,张越就听得外间有动静,抬头一看就见是张布挑开厚厚的夹门帘进了门来。大约是走得太急,他手中还提着马鞭子,额头也满是油光。

    “羊肉胡同的那几座宅子我全都去查看过了,后来又闹出点动静扮作是贼偷,可里头几家住户都是骂骂咧咧了一阵就熄了灯。我尤其注意了最后一家人,他们似乎点灯查看过一阵,随即就回房各自睡了,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要没有任何可疑之处,那么可疑的就是眼前这个贼了!”

    尽管原本就不信这个黑衣人吐露的是实话,但真正听张布说了,张越仍是不无恼火。又膘了一眼桌上那明晃晃的金子,他轻轻冉食指叩击着面前的桌案,就淡淡地说:“既然不是普通贼盗,那我让人去通知锦衣卫也说得通,毕竟东厂晚上陆公公不在。把人照原样堵嘴蒙上眼睛,等人一来就让他们带回去!”

    “大人饶命!”

    那黑衣人终于是品出了其中滋味他原本看这的是在另一家院子里摸着的东西,只要大人您放小的一马,小的愿意说实话!”“你说,武都听着

    张越只是端坐着,淡淡地言语了一声。听那黑衣人一五一十说自个怎么潜入了丰城胡同的一家宅院,怎么药死了狗,怎么摸着了金子,他越听越觉得狐疑。丰城胡同除了丰城侯李家之外,就是昔日的永平公主府。但自从永平公主自缢,富阳侯李茂芳死,那座大宅就彻底萧条了。朱橡念着头一代富阳侯李让有功,封了一个李氏庶子为指挥金事,但与昔日赫赫豪门比起来,相去不下万里。

    这样一个早已淡出京城权贵视线多年的落魄家族,有金子兴许可能,但绝不可能被人随随便便摸了出来,这不对劲!

    正寻思间,他就看见门帘掀开,探进了连虎的脑袋。扔下地上那个自称小贼的黑衣人,张越径直出了门,才到外间,连虎就压低了声音说道:“是锦衣卫留守的房大人亲自带了两个人过来。”

    自从房陵进了锦衣卫,张越和他就再没有密切往来,因此这还是房陵头一次进这家里的门。两人相见,虽觉得有不少话想问想说,但到开口时,房陵只是淡淡地一点头,随即问道:“听说是在半路上抓了一个小蟊贼,怎会想起通报锦衣卫?”

    “你看看这个

    房陵从张越手中接过四块金锁子。他毕竟在这条线上已经浸淫了三年,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稍遇挫折便心生颓丧的富家子弟。翻来覆去看了一会,他终于看出了张越不曾看出的名堂,也就是金徒底部两个凸。于是,他又抬起头看着张越,等听到那一番详细的解释之后,他不觉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怕那小蟊贼说的是真的,这一块应该是昔日永平公主还是郡主出嫁时燕王府铸造的金子,永安公主那儿也有相同的,但标记不一样。至于其余三块,应该不是那一批的东西,但也是官府铸造无疑。元节,这事情也许是普通窃盗官司,但也可能关系重大。人和东西给我,有事情我也会暗地知会你一声,你最好还是别管。”

    张越已经隐约有了感觉,此时便默然点了点头。瞧见房陵身边跟来的两人默不作声地进屋去,很快就架着那五花大绑的黑衣人出来,口舌上头赫然勒了布条,他便眼望着人被带出院门去,踌躇片刻就开口说:“如今宫门已闭,否则我必是让人去报陆丰而不是你。如今你把人带了回去,禀报的事情可别忘了

    “我知道,我如今又不指望上头那个位子,有功劳分润别人,有责任一样是有人分担,这有什么不好?”

    房陵对张越点了点头,见院子里没旁人,他又伸出双手去和张越四掌相握,随即低声感慨道:“从前也想过凭科举得个出身,然后出入朝堂秉持国政,只今后是再也做不到了。虽是披了锦衣卫的官皮,但我这心还没黑透,你要是有什么人要照应尽管对我说,能周全的我一定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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