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达官显贵们可以出条子把官妓们叫到家中献演歌舞,尽管勋贵们甚至还有在家中养着家伎的,尽管或老或少的文官们也爱在私相玩乐时炫耀地向名故们留下自己的诗词佳句”,但不管什么时候,大庭广众之下的盛会,总能挑起人们最大的**。就如同此时那一曲清音罢后。赏钱的规格越来越高,刘忠那一只金镯子虽贵重,可也不算是头等的,而一曲之后,台上那些原属教坊的歌舞伎已是退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十六楼的那些官妓们。

    尽管这一拨人在演乐上头的本事远逊于前者,但毕竟没有卖艺不卖身的规矩,所以下头一时间无比嘈杂,于是,这边张越这个位置最好的包厢被人放下了竹帘,又有人守在门口,自然而然就少了人关注。

    扶着刘忠的张越在听到张靴那么一句语带威胁的话之后,终于停下了步子。他出仕多年遇事无数,养气功夫早就历练了出来,很少在人前动气变色,此时回转头的时候,脸上却是布满了寒霜,只是冷冷看着张靴。

    张靴最初还能理直气壮地和张越对视,可张越偏是一个字不说,目光一如最初的冷峻,他渐渐就有些吃不消了。他毕竟是世家子弟出身,真正办事也就只有那一回往乐安汉王府传旨,结果还闹得灰溜溜的,因而哪里能和年纪不大历练却多多的张越相比,不知不觉就开始转动目光,试图避开那刺人的视线。现避无可避,了狠的他索性咬了咬舌尖。

    “你看我做什么?别以为你官做的失。文武不相统属,你还能拿我怎么样?再说了,我是你的长辈小难道教你两句还不成?”

    “靴三叔是长辈,要教导我自然不能不听,只不过”张越顿了一顿,见自己架着的刘忠动了一动,仿佛有些清醒了过来,就淡淡地说,“只不过要教刮人,麻烦靴三叔别忘了一条,自己行得正,教别人方才能说得理直气壮。有些事情,并不是没人知道。”

    刚刚话一出口,张靴就有些后悔了。他虽说不忿张越一介晚辈却飞黄腾达,他堂堂功臣子弟却是始终没有出头的机会,但要真招惹上这个煞星,他却没有把握。这些年和张越放对的人不少,小至当初张斌因为试图染指一个丫头。结果后来因为**而被太宗皇帝一顿乱棒险些打死;大至富阳侯李茂芳和险些成为汉世子的朱瞻析,还有那些林林总总倒下的官员,总之是没一个好下场的。这要是张越真不把他当长辈,兴许就连大哥张辅也未必会帮他。

    因而,当张越语气讥消地提到有些事情,他立刻想起了往汉王府传旨的那一趟差事,原本强装倨傲的脸色顿时刷地白了。尽管他有把握那些事情不会被揪出来。可要是方锐真的在汉王府做过事情。兴许真可能知道,更何况张越这小子也不是吃素的。一时间,他极其后悔听了越王一番话而来搅和了这趟浑水,可面上却不得不硬挺着。一。斌…8。酬泡书凹不样的体验!

    而张越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越王的脸色也微微一变,直到看见张靴又是紧张又是懊恼又是愤怒,他这才觉得刚刚那话应该不是冲着自己而来。谁知道就在这一刻,他就看到张越侧头往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越王殿下,并非是下官不愿意和殿下喝酒,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地方终究不是好地,再说。实在是喝酒这东西得讲究个心境,两人对酌,得放得开心怀,可下官自忖对着殿下做不到这一点。今天得刘老带挈,见识了一曲清音,我已经知足了。”

    “张越!”

    眼见张越再次转身要走,越王霍地站起身来,拉下了网刚那矜持的面孔。他正想质问张越头前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只见那门帘被张越高高打了起来,随即几句话就飘了下来。

    “小方大哥的事情,靴三叔就不用挂心了。他是曾经做过王府官,可在锦衣卫里头早就留了案卷,他跟的是世子,劝谏不成,又恶了贵人,早在汉庶人谋逆之前便已经被革退,后来心灰意冷,便往海外跑了几趟。就在这几年,他还佐着内官监郑公公在西洋很是办了几件事情,这些此前郑公公就有奏报上来,只是别人不知道罢了,朝廷的案卷却都是齐全的。

    要说他真正的大不是,不外乎是十年前那场会试闹出的勾当,只不过大堂伯已经给他填平了,他如今功名也丢了,正好相抵。”

    直到这时候,张靴方才醒悟到此前成国公朱勇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本能地去看了越王一眼,却见这位尊贵的皇弟竟也是脸色颇有些呆滞。眼睁睁看着张越架着刘忠下楼,他心乱如麻,好半晌也没说出来一个字。终于,他看了看一直站在那儿的越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赔笑起身。

    “殿下。我家里有些事情,这会儿也快夜禁,就先告辞了”。

    张靴的溜之大吉并没有引起越王的多大注意,他更在意的是。张越刚刚那言语究竟只是气话,还是已经有所察觉。而且,他是让人留心张越的行踪,有意跟过来的,可直到现在才想起来,张越为何就这么巧邀着刘忠一起喝酒。要知道,刘忠是曾经在山东任职的极少数硕果仅存的武将之一,莫非张越是事先就有准备?

    别人越想越心惊,张越却是顾不得这么多。三月的天在江南已经是大地回春,但在北国的夜晚却仍是体会不到丝毫暖意,出了天仙楼被冷风一吹,他浑身上下的燥热就消解了一半,走出十几步就停了下来,没好气地看了看旁边的刘忠。

    “我说刘老,你能不能别再装醉了?”

    直到他又重复了一遍,一只手重重搭在他肩膀上的刘忠方才低低叹了一声,随即又哪囔道:“喝酒也能喝出这样的麻烦来,真是倒霉”再走远些,那边楼上能看到这儿。”

    感到压着肩膀的那重量轻了些,张越脚下步们也轻快了起来。等走出去老远,他回头看去,见是天仙楼那边完全被前头的酒楼檐角遮住,这才放开了手。果然,刘忠稳稳当当地站住了,随后站在那没有人的阴影处抠着喉咙吐了一气,随即才伸手抹了一把额头。

    “晦气,

    那许多菜,全都便官了别知一…好在这包厢让给了他谊陛甥,四的勾当自然也是让给了他们!话说回来,越王看着似乎是冲你来的,你什么地方招惹他了?”

    张越看了一眼刘忠,心想此时天仙楼上的那位如若真做了亏心事。怕不会心中悸动,兴许晚上回去就会有动作蜘一当然,若是没做亏心事,那位又只是个藩王,何至于非得留下他喝酒,难道是觉得那风月地很适合群聚?亏得今天他是被刘忠硬是拉去的,光是这一位的履历,怕就值得越王想上老半天了。至于张轨”

    荣国公张玉和英国公张辅父子两代何等英明,偏生还是少不了这样的心地愚顽却又自以为是的人!“没什么,不过就是一两句意气之争罢了,想来是越王听到了什么风声。”张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避重就轻,一面扶着刘忠往前缓行,一面淡淡地说,“原本越妾此次是不就藩的,但如今此事有了变故。想来越王有那么些不高兴,自然看谁都有邪火。”

    刘忠一介武将,当年在青州时好容易稳稳当当熬过了都指挥使那一任,升转立功又放了外头的镇守,这辈子除了爵位没卓捞到,其余的资历都稳够了,自然知道天家事务搅和不得一。他一不是文官,二不是如英国公张辅那般可参与国事大政的头等勋贵,操这份闲心做什么?于是,张越含糊其辞,他也不多问。待到胡同口的那座小酒馆,和早就等在这里的那些亲随会合了,临别之际,他就伸出大手和张越紧紧握了握。

    “眼看你从七品知县做到三品京堂,这一晃就是多年了。我一把年纪了。也不说别的话,外人看你兴许有羡慕的,有赞颂的,有痛恨的对我来说,只有一句话,你是个可交的人,和你做事痛快!小张越,以后的路还长得很,你保重!”

    张越握着刘忠那双满是格手老茧的手,不禁也笑了起来:“这话该我对刘老说才是,若不是多年前你的帮忙。我也没有今天。此去甘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万望珍重!”

    “好,男子汉大丈夫,没那么多婆婆妈妈的,我走了!”

    刘忠猛地松开手,在张越的肩膀上重重一拍,随即便一跃上了亲随们牵来的马,一挥马鞭就头也不回地去了。眼见那几个亲随也纷纷上马疼追。站在原地的张越又系紧了身上的大氅,然后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向自己的坐骑走去。

    他这辈子,有父母妻儿。有师执长辈,有至交知己,也有交情深厚的同僚友人人生虽不曾纵意,却也是幸运得很!

    此时已经是夜禁时分,张越从天仙楼出来就现路上几乎没了行人,只不知道那些纵情声色的人是否会在那些烟花之地呆上一整个晚上,亦或是属于早就在五城兵马司挂了号的有名头人物。总而言之,他这一行人策马疾驰一路到家,正巧没遇上兵马司的人,也就省却了一番麻烦。

    可想到上回顺天府还抱怨说如今窃案频百姓抱怨纷纷,对于如今这兵马司巡查的力度,他自然觉得有些不满。

    只不过,他既是踏进了家门,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头也就暂时丢开到了一边,预备明天理论。此时已经是亥初一刻。尽管黄华坊那几条胡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但对于张家这样的人家而言,却已经是到了熄灯休息的时分。张越知道父母必然已经睡下,自然不会再往那边叨扰;而杜绾身怀六甲,被上上下下盯着,如今终于不再熬夜,想来也是睡了,他也就没再过去;去往琥珀秋痕那边看了看孩子,他终究是心中有事,最后还是回了外头书房。又命人把连虎叫了过来。

    管家高泉年纪大了,虽不曾告老,但繁杂的事务多半已经撂开了手,因此张越早就差遣了连生跟在旁边一面学习上手一面帮着打理。连生人固然不算十分机灵,胆子也小了些,但胜在心地实诚,前几年外头那些田庄上的账目丝毫不差,因而自然而然得了信任。而如今族学成了小书院,连虎原本管着的那一摊子给方敬分去了大半,反倒是闲了下来。

    连虎从小就比哥哥连生机敏,心眼也活络。因而知道张越忙碌顾不得家里的事,少奶奶也不喜欢钻营的人,他就老老实实呆着,倒是被张悼几次点了跟着出门,这才算是真正知道,老爷为什么宁可放着大好的官不做而要致仕。这会儿站在张越跟前,他的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少爷,您找我?”

    “听说,你家小子丫头加在一块,已经有四个了?”张越见连虎惴惴不安地点了点头,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就笑道,“家里人全都说你和你媳妇恩爱,看来还真是不假。你们家是三代的世仆了,你大哥高管家赞过许多回,将来是预备当管家的,至于你,小书院那边虽不是官办,但必然是朝官路越靠越近。你单管那些学田自然有些屈了才。”

    “少爷小的绝没有嫌弃的意思!”连虎吓了一大跳,赶紧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最近是闲了些。可小的并不敢松肥拣瘦””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谁说你嫌弃了?”想到今天遇到越王的情形,张越便顿了一顿,随即开口吩咐道,“你跟着父亲出过几趟门,父亲对你颇有赞誉,说你在这上头颇有天分。学田的事情你荐一个人来,以后你专跟着父亲,那边的事情虽有掌柜管事等等,但他们毕竟不是家仆。比不得你可靠。你和你大哥家的老大眼下既是都跟着静官,余下几个孩子也送去识字吧,等到将来大了。再另行安排。”

    听到这些,连虎一下子就愣住了,等醒悟过来之后顿时慌忙磕头谢过,心里喜得无可不可。而书桌后头的张越则是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声,不管如何,父亲都是快要知天命的时节。总得挑几个能干的人去学起来一而且,官员家里经商毕竟是洪武年间就禁绝的,虽说如今这一条形同虚设,但得提防人把这一条拿出来生事。现如今,盯着他们家的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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