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潼关殇(四)

    潼关内,似乎正在涌动着一股暗流,虽然郭元佑并不完全清楚,但他也知道三天前郭虎禅带着儿子出现在潼关前,对于潼关守军的士气打击几乎是致命的。

    所谓的天命之说看上去似乎是虚无缥缈,但是却又仿佛真实存在,就好比太祖皇帝当年以一介布衣之身,从一个小卒十年内削平群雄,平定乱世那样,郭虎禅哪怕是有各方奥援,才有今日之势,但是在普通人眼里,这就是天命。

    书房里,郭元佑的脸sè很yin沉,如果郭虎禅到了之后立刻挥军攻城,说不定他还能想办法ji起关内士兵的抵抗之心,可是郭虎禅却仍旧按兵不动,这三天里每天带着儿子在关前逛上一圈,间或几个大将教那才四岁的小儿骑马射箭,练习武艺,却是传得潼关内沸沸扬扬。

    这般下去,潼关被破是迟早的事情,郭元佑猛地站了起来,长安那边的军情虽然都给他瞒了下来,但是那来来往往的探马却瞒不过别人,只怕关内几个明眼人都已看出来,长安城情势不妙。

    是时候该做出决断了,郭元佑还很年轻,也有野心,但是当野心破灭,变作绝望的时候,他同样有拼死一战的觉悟,不管如何他都不愿意不战而亡,即便他父亲文皇帝是世人眼中的弱主,他那位兄长是个废物,但他绝不是。

    “来人。”郭元佑大喝道,他要主动出战,就算要败亡,他也要败亡得轰轰烈烈,而不是某天醒过来,潼关已陷于郭虎禅之手,而自己成了阶下囚。

    书房外,郭元佑的shi卫头领推门而入,朝这位shi奉了十几年的主子抱拳道,“王爷,何事吩咐。”

    “召集军中骑将来本王这里。”郭元佑沉声吩咐道,虽然关外郭虎禅的大营法度森严,军纪谨然,但也未必就是铜墙铁壁,潼关里虽然骑兵数目不多,但是凑出三千精锐却是不难,想那郭虎禅不会想到自己有胆子连夜踏营,不管能否直扑中军,拿下郭虎禅的人头,只要这战端一开,多少能阻住关里那些些起了异心的人。

    那shi卫首领自去通知军中骑将,而郭元佑则是在几个贴身shi卫的服shi下,浑身披挂上了铠甲,内里一层软犀甲,中间是鎏金的锁子甲,再外面则是一领冷锻鱼鳞铠,加起来这浑身铠甲的重量就有五十斤,不是普通将领能承受得住的,不过郭元佑却一脸平常。

    天下人都说郭虎禅武功盖世,有太祖皇帝的遗风,他今晚就想见识一下,他从小练武,付出的刻苦艰辛绝不比任何人差,只是却始终没有他施展驰骋的舞台。

    向来喜欢谋定而后动的郭元佑在绝境之下,这些年来一直压抑的战斗yu望彻底爆发了。

    不过多时,暂时充作王府的潼关原守将府邸的大厅里,被召集的一干军中骑将都已到齐,当他们看到浑身披挂重甲,手扶重剑的郭元佑时都是心中一惊,身在其中的颜杲卿更是猜到了郭元佑想做什么。

    如今夜sè已暮,召集军中骑将,除了连夜出关,骑兵踏营之外,不会再有别的可能,想到这里,颜杲卿就不由暗地里骂娘,自从三天前皇帝亲至关前,潼关里的军心士气就一日不如一日,而潼关里那几个潜隐极深的缇骑司探子也找上了他,商议何时起事,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潼关里,不止是他这样的羽林军将领被策反了好几个,缇骑司真正的杀手锏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力夫。

    潼关因为兵力吃紧,几乎所有的兵员都吃住睡在城墙关隘的军营,至于后方原本看守粮秣武器的辎重营士兵也大部被抽调,只剩下少量士兵领着那些长安城调来的力夫们看管,而那些力夫恰恰都是心向郭虎禅的,他们的那些首领也早就是‘自己人’了。

    本来颜杲卿他们决定再等几日,等潼关后方出现安西都护府的铁骑之后,再起事拿下郭元佑,献出潼关,可是却怎么也没料到郭元佑居然打算铤而走险,夜袭关外大营,挑起战火来。

    听着郭元佑在那里慷慨陈词,颜杲卿暗自着急,可是却又毫无办法,这王府大厅外全是郭元佑手下的shi卫,个个盔甲鲜明,弓弩上弦,刀枪在握,只怕他们中有人不愿意,便是立刻身死的下场。

    大厅里,一众被召集的军中骑将,也多是心情复杂,如今眼前这情景明摆着是郭元佑这个燕王逼迫他们一起出战,若不答应便立刻是个死字,可若出关而战,只怕也未必能有什么战果,顶多就是挑起双方的战火。

    看着下面众将面sè犹豫,郭元佑心中大恨,要不是他还要靠这些将领带兵出战,只怕他现在就下令把这些人全部拿下。

    “我等愿追随王爷。”颜杲卿看着郭元佑脸上yin晴不定,把心一横,却是直接高声呼喊道,他一带头,几个和他已是一路人的羽林军同僚心中一个ji灵,顿时明白他心中所想,也连忙附和着喊了起来。

    有人带头,其他人自也再不能保持沉默,不过片刻间大厅里已是一片应和声,方才让郭元佑脸sè好看了不少,尤其是颜杲卿,更是得他青眼。

    很快厅内众将都已散去,各自归营召集麾下骑兵,而和他们同去的王府shi卫则是一左一右寸步不离地跟在他们身边,名为护卫,实为监视。

    颜杲卿身边同样跟了两人,不过那两人显然在郭元佑身边地位不低,一路上倒也不是像其他人那样按刀不语,面沉似水,而是出言恭贺颜杲卿日后必然前程远大。

    “王爷有雄心壮志,我自然追随,郭虎禅虽然称帝,但用的都是前朝旧人子弟,我等便是降了,只怕也难有出头之日,倒不如跟着王爷,搏杀出个大富贵来。”颜杲卿这话说道极为坦然,身边那两个shi卫也是不禁惊讶于他的直爽。

    “不瞒两位,我知道王爷心意,今夜踏营,不过挑起双方战火,一旦开战,只怕关里那些首鼠两端的人也只有死心跟随王爷。”颜杲卿朝那两名shi卫说道,他知道自己召集手下骑兵之后,这两人届时肯定会把自己说的话告诉给郭元佑,到时他说不定便有些机会。

    “颜校尉说得确实不错,那些首鼠两端之人殊为可恶。”两名shi卫里,一人附和着颜杲卿说道,心里面却是记下了这个羽林校尉,刚才大厅里便是此人首先力ting王爷,看起来此人确实是有心人。

    快到颜杲卿所部军营时,两名shi卫里,那名先前应话的早已寻了个由头中途离去,只剩下一人陪着颜杲卿,颜杲卿回到军中之后,也没有其他多余之举,只是召集部下,准备出战。

    此时那名回去王府的shi卫已自向郭元佑禀明了颜杲卿所说的那些话,“王爷,依小人愚见,只怕这位颜校尉是真心向着王爷,如今正值用人之际,王爷不妨趁还有时间,召他来问对一番。”

    郭元佑手下shi卫,虽然多是在扬州时招揽的江湖汉子,不读书的居多,但是也有几个通晓经书的,不过军中之事不是靠看书能学会的,所以郭元佑手下最缺的就是颜杲卿这样军人世家出身的军官。

    此时听了手下的回禀,郭元佑也不禁起了招揽之心,更何况刚才大厅之内,就是颜杲卿首先呼应于他。

    “也好,你速去召他过来。”郭元佑顿时做出了决断,这个颜杲卿若是真心投靠,倒是大可重用于他,一来可以多个臂助,二来也可叫关内众将知道只要愿意真心追随,他也不会吝惜官职赏赐。

    “多用前朝旧人子弟,便是降了,只怕也难有出头之日。”郭元佑喃喃自语,念着这手下回禀时颜杲卿所说之话,心里不由大为感概,这颜杲卿倒是个明白人,要是潼关里那些将领军官都跟他一样,他又何必亲自上阵。

    郭元佑没有等候多长时间,颜杲卿便已到了,从马上跳下,颜杲卿方一进王府,就看到了在庭院里的郭元佑和他身边那些shi卫,当即连忙行礼道,“末将参见王爷。”

    “颜将军不必多礼,你们且下去,本王有话要和颜将军说。”郭元佑挥手斥退身边那群shi卫道。

    “王爷,这?”那shi卫首领有些迟疑,不过他话还未说完,已自被郭元佑喝断,“颜将军忠勇之人,有何不放心的。”

    颜杲卿看着那些退去的shi卫,虽然心里跟明镜一样,知道这不过是郭元佑跟手下演的一出戏罢了,可仍是一脸感动地朝郭元佑道,“王爷信重,末将无以为报,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颜将军言重了,颜将军乃大将之才。”郭元佑一把扶住了弯腰的颜杲卿,一脸诚挚地说道,“不知道颜将军可有教本王。”

    “王爷不拿末将当外人,那末将就失礼直言,还请王爷不要见怪。”颜杲卿抬起头,脸上仍是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怀模样,侃侃而道。

    “颜将军请讲,本王洗耳恭听。”郭元佑也自是做足了礼贤下士的样子出来,朝颜杲卿一礼道。

    “王爷,如今郭虎禅大势已成,唯有守住潼关,方有转机,今日王爷召集我等出战,只怕也是迫不得已。”

    “这几日长安来的探马不断,王爷虽然不说,但末将以为只怕是长安情势不妙,若是长安有所差池,就算王爷能守住潼关,也是回天无力。”

    “末将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是守不住长安城的,只有王爷亲自坐镇长安,在潼关遣派大将镇守,方自能保住二者不失。”

    说到此处,颜杲卿已自高声陈词,一脸ji昂。

    “你大胆,岂敢非议陛下。”听到颜杲卿的大胆之语,郭元佑脸sè一沉,却是佯怒道,目光逼视颜杲卿。

    “王爷,这是末将的真心话,皇上耽于逸乐,沉美sè,长安城中哪个不知,先皇传下的基业有今日易主之局,岂不是皇上无能所致,若是王爷雄心壮志只是为那个昏君做陪,还请王爷砍了末将这颗脑袋。”颜杲卿丝毫不避郭元佑的目光,耿着脖子说道。

    郭元佑盯着面前的颜杲卿,过了良久,方才沉声叹了口气道,“颜将军所说,本王岂会不知,可皇上终究是我兄长,我岂可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颜杲卿心中松了口气,这个燕王果有不臣之心,不过这等假惺惺的嘴脸实在是叫人厌恶,只是颜杲卿此时仍是要做出一副深感倾佩的样子出来。

    “王爷忠悌,末将虽然佩服,但是国家危难,只有王爷才能力挽狂澜,岂可因fu人之仁,而坐看先皇基业被他人夺去。”颜杲卿说到这里,语气却是顿了一顿,然后方自道,“更何况,皇上向来沉美sè,便是死在女人肚皮上也不奇怪。”

    颜杲卿话说到最后,已是粗鄙无比,可偏偏如此,却叫郭元佑心里放心,而且颜杲卿的话也确实让他有些醍醐灌顶的样子,他来潼关,实在是因为朝中无人,如果他手下真有能够镇守潼关的大将,他绝不会离开长安城。

    “末将不才,愿为王爷分忧。”看到郭元佑沉默不语,颜杲卿却是毛遂自荐道,眼中更是闪过了贪婪和野心,不过惟其如此,方让郭元佑不怀疑他是别有用心。

    “那照颜卿家之见,本王当如何行事?”郭元佑口中对颜杲卿的称呼已自变了,他是个野心家,颜杲卿于他有用,而且可为他成就大事,自是他要极力拉拢的人。

    “王爷今日可见,军中众将并不愿意实心任事,便是仓促出阵,也难有什么战果。”颜杲卿想了想后,才朝郭元佑说道,“若是王爷信得过末将,末将自当为王爷游说几位同僚为王爷效力,到时王爷自可在潼关留下心腹镇守,返回长安,主持大事。”

    郭元佑目光不定,颜杲卿所说虽然让他大为意动,但他仍有些犹豫,“本王若是离开,潼关当真可守。”

    “王爷,今夜若是亲自出战,不亚于白龙鱼服,万一出战的人里有对王爷不利者,这后果实难预料。”颜杲卿朝郭元佑说道,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是郭元佑仍是非要出战夜袭的话,他也只有冒险一回,到时候亲自拿下郭元佑。

    颜杲卿的话让郭元佑动摇了起来,他的战斗yu望已经在消退,像他这种人,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不愿意去拼死,更何况刚才大厅里的情形他也见到了,颜杲卿说得也没错,万一要是等会他亲自出战,杀到关外时有人中途叛乱,恐怕他就凶多吉少。

    “王爷若是有所差池,这潼关如何守得住,更何况如今安西军和河西军都已到三辅,要是放任不管,一旦安西精锐出现在我背后,这潼关依然守不住,这天下之局的关键还在长安城能不能挡住安西军和河西军,眼下已是入秋,只要拖到冬天大雪封道,时移事变,各地未必不会有勤王之兵来援。”见郭元佑意动,颜杲卿更是趁热打铁,连忙说道。

    颜杲卿虽是少年从军,可他读的书也不少,而且他家世代都算是书香传家,到他父亲时方自和几位叔伯父从军,成了军武世家。

    “王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末将言尽于此,还请王爷速做决断。”颜杲卿说完这番话,却是慨然而立,不再言语。

    “卿家之言,本王受教。”郭元佑看到颜杲卿那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却是朝他长身一礼道,颜杲卿的话对他触动也是极大,不管他这里潼关守不守的住,要是长安城有失,他做的一切都会变得没有意义,便是死了也毫无价值。

    “王爷英明。”颜杲卿不敢受郭元佑的大礼,只是让开后沉声道。

    没过多长时间,回去召集部下的各骑兵将领,再次到了郭元佑的王府,不过这一次郭元佑身边却多了颜杲卿站立在一旁,一众人都是大为惊奇,只有知道颜杲卿底细的另外几人似乎看出了些端倪。

    郭元佑心中斟酌了一番之后,仍是当众宣布提拔颜杲卿为潼关镇守,节制各军,当然颜杲卿手下,他自会安排不少王府中人。

    这道突然的任命都是叫众人始料未及,颜杲卿是长安都护府出身,他这个羽林军校尉放到地方上的都督府和折冲府,算起来比将军都要地位高,不过这潼关里也不是他一个人,比他资历高的人也有不少,这潼关镇守无论如何都不该落到他头上。

    虽然心中不明所以,但是也无人敢说什么,郭元佑这位燕王的手段可不简单的,只不过接下来郭元佑宣布的事情就叫他们有些惊愕了,因为郭元佑居然打算带他们回长安。

    这下子更多人不明白郭元佑到底是葫芦里卖什么药,可郭元佑没有说明为什么的打算,他们也只有继续憋在心里面。

    很快,郭元佑遣散众将,唯独留下了颜杲卿,却是叫那些离去的将领看着颜杲卿的目光时,多有些不忿或是猜疑,颜杲卿清楚这是郭元佑故意为之,不过他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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