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谁敢阻拦

    来府,看着已经有几个月很少回家的丈夫,来氏安静地站在一边为来俊臣整理着他身上的官服,来氏出身大家闺秀,嫁给来俊臣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不过来俊臣对于这个妻子,始终都相敬如宾,非常体贴。

    来俊臣看着一旁低眉为自己拉直衣服的妻子,嘴张了张,原本想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陆全真可以用假死药,但他却不可以,而且他也清楚自己这一年里得罪的人太多,虽说等郭虎禅这个皇帝拿下长安,他依旧可以做他的廷尉,但那并不是他想要的。

    《晋书?桓温传》里说“既不能流芳百世,亦不足复遗臭万载耶。”来俊臣从一个廷尉府小吏一直做到如今的廷尉,既不贪墨,也不nong权,所求的也只剩下名声而已。

    这一次是他的机会,若是能把郭元佑给拉下马,他来俊臣就算死了,在国史上也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更何况自修文年以来,廷尉府备受冷落,失去了过去和内阁,枢密院并立的地位,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要恢复廷尉府过去的光荣,他就要做件大事,让世人再次知道廷尉府。

    来氏站在丈夫的背后,她能感觉到丈夫有什么话想说,只是却说不出口,她同样没有说话,只是一如往常那般为丈夫整理完衣服后,默默地送丈夫离开家。

    来俊臣身为廷尉,虽然年俸不低,但是在修文年以后寸土寸金的长安城,他自己家的府邸和其他内阁六部的官员比起来,只能算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就连下人也没几个。

    大门口,来俊臣看着年近三旬的长子,又看了眼两个还未chéng人的儿子,朝长子道,“为父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顾你母亲还有两个弟弟。”

    “是,父亲大人。”来英点头应声道,虽然和过去一样的话语,但他总觉得父亲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可却说不上为什么。

    翻身上马,来俊臣朝两名廷尉府的手下点头示意道,“我们走。”

    来氏站在大门口,牵着两个幼子,看着丈夫骑马远去的身影,心里忽然有些发紧,忍不住张口喊道,“阿郎,记得办完事早点回家。”

    马上的来俊臣身子僵硬了一下,妻子喊得是当年初嫁他时喊他的小名,他已有许多年没听到过,他稳住了握着马缰的手,转过头朝妻子和三个儿子笑了笑,口中微动。

    细密的雨丝里,来氏只是能看到丈夫那有些模糊的笑脸,听不清丈夫口中说的话,只是长子在一边道,“娘亲,父亲大人说他会早回来呢”

    来氏听后,朝着已然转身策马而去的丈夫背影,脸上也笑了起来。

    天空虽然依旧yin沉,飘着雨丝儿,但是很快风小了起来,跟在来俊臣身后,王弘义和李仁敬看着偏离廷尉府的道路,都是心中有些疑huo,廷尉大人突然回家换了大朝会的官服不说,如今更是不知道要带他们去哪里。

    “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儿?”王弘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如今长安城内四处戒严,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他们虽然有廷尉府的令牌,可要是真被那些士兵拦下了,说不出去哪里的话,也是相当麻烦的事情。

    “太学。”来俊臣在马上答道,郭元佑的根基并不牢靠,不过要指望如今留在朝中的那批官员,他根本想都没想过,真正能做事的当日就跟着太皇太后去了洛阳城,剩下的不是张易之兄弟这样的jiān佞,就是那些墙头草的小人,没几个能靠得住的。

    所以太学就成了来俊臣最需要的一股力量,起码那些士子们身上还有股劲敢闯,另外他也不相信骆宾王这个老太学令就会真地什么都不做,当日杨炯带着一千多士子离开,要说没骆宾王的准许,打死他都不信。

    一路上,王弘义他们被拦了三次,不过好在他们廷尉府的令牌还算管用,那些士兵犹自以为他们是要办什么案子,问过以后就放行了。

    不过半个多时辰,来俊臣便带着两个手下到了太学令的官邸前,让他放心的是守卫太学的帝**队没有换过,还是那些老兵。

    “请告诉太学令,就说来俊臣有事求见。”官邸前,来俊臣朝那名拦下自己的太学府小吏道,他的语气虽然客气,可是神情举止间的那股气势却是压得那小吏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来大人,请稍等。”这一年多里栽在廷尉府里的大小官员不少,来俊臣凶名在外,那小吏岂敢怠慢,连忙道,“我这就去禀告太学令。”

    站在官邸前,来俊臣则是想着如何把骆宾王给拖下水,这位太学令大人的家人可全都在老家种田,几个任官的子侄也都在外放在地方。

    更何况城外那位皇帝当初在太学里,可是骆宾王亲自收的入室弟子,要说这其中没什么猫腻,只怕连鬼都不信,郭元佐和郭元佑兄弟不敢动骆宾王,是因为这个老太学令德高望重,而且他也没做什么事情。

    来俊臣只是等了没多久,那先前进去的小吏便已匆匆赶了出来,不过脸上却是有些为难,“来大人,太学令他还睡着呢。”小吏开口后低下了头。

    “无妨,我在这等太学令。”来俊臣见那小吏难做,也不为难他,只是朝他道,“等太学令睡醒,不要忘了我的事。”

    “来大人,不如请里面等吧。”那小吏看到来俊臣大有站在官邸前等上一上午的架势,却是连忙道,接着在前面引路。

    来俊臣也知道自己要是真在太学令的官邸前站着也是太过扎眼,朝两名手下点头示意后,便跟上了那名小吏。

    骆宾王是什么样的人,来俊臣很清楚,虽然近十年来,这位太学令待在官邸里不问世事,可那不过是个表面的样子罢了,太学虽说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其重要性只在内阁之上而不在其下。

    来俊臣心里清楚那个小吏虽然回话说骆宾王还睡着,但那不过是这个老大人故意而为,至于目的为何,他不清楚。

    那个小吏把来俊臣三人带进了一处清净的屋子,里面自是有人已经准备了茶水,带到之后,那小吏自然没有留下的意思,朝来俊臣一礼后便告退了。

    来俊臣不说话,王弘义和李仁敬就是想说话也不敢,只能是陪在一边喝茶水,好在两人也都是对于茶道有些兴趣的人,此时竟是品起了茶。

    当第六碗茶空掉时,来俊臣终于等到了骆宾王见他,依然还是那个小吏,恭恭敬敬地请他一个人过去。

    “你们待在这儿。”来俊臣朝王弘义和李仁敬这两个廷尉府的得力干将吩咐道,骆宾王要单独见他,是件好事情。

    来俊臣也是太学出身,算起来骆宾王他也能称呼一声老师的,只不过片刻那小吏就把他领到了骆宾王的房间,然后便离开了。

    推开移门而进,来俊臣看到了坐在那里,驮着背,好像还在打着瞌睡的老人,他走路的声音不大,没有发出多少声音,安静地走到骆宾王身边不远处时,刚想要开口时,骆宾王睁开了眼睛。

    “是来大人来了啊,坐…”骆宾王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来俊臣,脸上好像一副仍没睡饱的样子。

    “多谢老师。”来俊臣行了一礼之后,方才端正地跪坐在地,尽管如今天下间椅凳等物已经风行数十年,就连南宫官署和各地衙门,也都多备了桌椅使用,但是这跪坐仍是正仪之首,骆宾王是太祖皇帝时的老人,对于这些很是看重。

    “来大人,今天怎么有兴致来找我这老头。”骆宾王看着在自己对面坐的笔直的来俊臣,原本睁开的眼睛又垂了下去,好像随时都会睡着一样。

    “老师,学生今日来,确实是有事想向老师求教。”来俊臣皱了皱眉,但很快便抖擞精神道,接着也不管骆宾王到底有没有再听,径直将郭元佑使美人计弑兄篡位的事情一下子全都抖落出来。

    “老师,老师。”等来俊臣说完,骆宾王已自垂着头,鼻翼间一起一起,发出了鼾声,来俊臣小声唤着,他不敢肯定骆宾王是真睡还是装睡。

    骆宾王再次睁开了眼,然后张望了几下,最后目光落在来俊臣身上道,“你想做就去做,我老了,帮不了你什么忙,你去找王祭酒商量就是。”

    来俊臣看着突兀地说出那么一番话来的骆宾王,心里却是有些窃喜,起码这位太学令已经知道他想干什么,而且也没有阻止的意思,更是让他去找王勃。

    “多谢老师。”来俊臣再次拜道,王勃这个人,他虽然见面不多,可是也知道王勃的名声,他的文才确实出众,不过却有些名士架子,同时好浮夸,好名声,骆宾王尽管爱王勃的才华,但是却不甚喜欢他这个人。

    “这把剑你拿去。”来俊臣起身告辞时,骆宾王忽地伸手取过了一旁架子上的长剑,朝来俊臣说道,“这是当年太祖皇帝赐给我的,如今我老了,这把剑在我手里用不上,你拿去用吧。”

    来俊臣看着面前老态龙钟的骆宾王,走了上前,非常郑重地跪坐在地,双手接过了那把剑鞘布满斑驳旧痕的长剑,然后朗声道,“老师,弟子必然持剑卫道,不会辱没我等士人之风。”

    “去吧。”骆宾王看着面前接剑后拜倒在地的来俊臣,一刹那间他坐直了身体,脸上带着期许,虽然来俊臣也好名,但是这些年来他守身持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老师,弟子走了。”来俊臣起身后执弟子礼离开,而骆宾王这时已自又成了那个驼背阖目的老人。

    来俊臣走出房间时,那柄长剑已经被他别在了腰里,他的心中有些ji动,因为刚才骆宾王默许了他执弟子礼,可以说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师真正认可了他。

    见到来俊臣走出来,在外面等候的那名小吏上前道,“来大人,不知可还有其他什么吩咐?”

    “带我去见王祭酒。”来俊臣直接问道,这个小吏一直留在这里等自己出来,显然是受过吩咐。

    “来大人,请跟我来。”那小吏把手一摆,接着便自在前面带起了路,一路上对于来俊臣的问题,他都是一一回答。

    太学三祭酒,卢照邻虽然才情最高,但是身患恶疾,祭酒不过是有名无实,实际上一直以来,真正能够在骆宾王退去后,接任太学令的只有王勃和杨炯,王勃的名声要高于杨炯,但杨炯是个实干的人,所以颇得骆宾王青睐。

    这几年自从郭虎禅横空出世,久不过问太学之事的骆宾王忽地在士子里恢复起尚武之风,喜好文事的王勃就更是不受骆宾王待见,在杨炯离开前,太学里实际上已经渐渐由杨炯来主事,而王勃虽然心里不服气,可是骆宾王在那里,他也只有忍气吞声。

    当日太皇太后出奔洛阳,杨炯带了太学里一千多士子跟随而去后,王勃便成了太学里的主事,而骆宾王也是默许他来做事,让王勃总算是意气风发了一把,不过好景不长,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风云突变,局势如同江河落日,急转直下,叫他也是看得眼huā缭luàn,不知道该做何取舍。

    知道来俊臣这个廷尉亲自来见自己,王勃虽然有名士架子,不过这几年他已自收敛了许多,尤其是骆宾王这个老师在之前几次敲打他,都让他醒悟了一些。

    “来大人,请坐。”王勃的办公官署里,其他人已自退了下去,来俊臣正襟危坐,而王勃的目光则是落在他腰间的长剑,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来俊臣不愿意làng费时间,直接将事情说了一遍给王勃听,里面自然隐去了杨国忠和李秀行还有缇骑司,只说是他们廷尉府找到了陆全真这个前平阳府中之人,知道了前任皇帝的真正死因。

    王勃的脸sè勃然而变,他虽文才出众,喜爱文事,不免有些文人浮夸好名的恶习,但他毕竟还是有几分风骨在,不然的话骆宾王也不会去敲打他,而是直接让他连祭酒都没得当了。

    “好贼子,竟然弑兄弑君,当真是目无人伦纲常。”王勃口中恨恨道,他知道自己当年在太学里做的一些事情不讨郭虎禅这个先太子之后的皇帝喜欢,所以当初他心里也是不希望郭虎禅能够当上皇帝,可是郭元佑弑兄篡位,已经完全超越了他的底线,却是叫他彻底站在了郭元佑的对立面。

    “如今朝中之人,不是佞臣,便是小人,王祭酒,我今日来找你,便是请你帮忙,一同揭开那弑兄篡位的贼子真面目。”来俊臣看着怒发冲冠的王勃,沉声说道,“只不过此事实在危险,要是王祭酒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持剑卫道,匡扶朝纲,乃是我辈中人份内之事,大不了一死,又何惧哉”王勃听到来俊臣的话,腾地站了起来,慷慨ji昂地说道,“太史公有言,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o,今日正是我等报答国恩的时候。”

    “好,王祭酒高义,来某佩服。”来俊臣站了起来,朝王勃抱拳道,“那来某就先行一步,在未央宫外恭候大驾。”

    “来大人先行一步,王某随后就到。”王勃这时候热血上涌,当即大声道,他和来俊臣一样好名,此等可以流芳百世之举,他岂能错过,即便是死也值得了。

    来俊臣离开了太学,而王勃自然是在太学里发动起士子来,一同去未央宫外,只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事,免得提前走漏消息。

    王勃这几个月在杨炯走后,勤于任事,和以往虚浮好夸的作风大相径庭,也让他建立了不小的人望,再加上骆宾王默许,不过没多久,太学里便浩浩dàngdàng地聚集起了三千多士子,跟着王勃往未央宫而去,这段时间长安城里死气沉沉,这些士子早就心里憋得难受,虽然不知道王勃这位祭酒到底要带他们去做什么事情,可也好过继续待在太学里发闷。

    王勃这边刚有动静,来俊臣已自带着陆全真和廷尉府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御史们全部出发了。

    未央宫前,来俊臣带着廷尉府的人马刚到没多久,远处便已传来了嘈杂喧闹的人声,不用猜都知道是王勃带着那些太学士子过来了。

    “大人,我们此番来究竟是为了何事?”来俊臣身边,几个廷尉府的御史都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么大声势,显然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可他们却一无所知,不禁叫他们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等会你们就知道了。”来俊臣看着已自出现在视线了,换上了一身朝服的王勃,大步迎了上去。

    “王祭酒。”

    “来大人。”

    王勃和来俊臣互相一礼后,便在身边众人错愕的目光里,走向了未央宫外那座鼓楼,那是登龙鼓,一旦敲响,百官都要来未央宫参与朝会,在帝国历史上,登龙鼓被敲响的次数屈指可数。

    宫门处的羽林军士兵yu上前阻止,可是却被王勃喝住,“尔等忘了太祖皇帝遗训吗?我等二人皆帝朝臣子,可击登龙鼓,谁敢阻拦,便是对太祖皇帝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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