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万的督卫府军和靖军进驻江北道已经半个多月了,猖狂肆虐的水怪似乎收敛了些,不再时常有人被水怪杀死的消息传来,这令普通百姓稍微安心了些。

    安远府古甸镇是江北有名的水乡小镇,也是茂始时代名相徐敬之的故乡,镇头老大老大的徐宅就是整个古甸镇人的共同的荣耀。自打水怪为患江北道以来,古甸镇也曾人心惶惶过,好在一直都很安静,到处都听着有死人,唯独古甸的水域平静得很,人畜无伤。

    渐渐的,就有人说古甸是福地,有徐敬之的保佑,水怪不敢来为害,就有越来越多的人从外地赶来古甸避难。古甸原来空阔的镇落也变得拥护起来了,到处都人满为患!生活物资也随之开始短缺起来,当地人和外地人之间的矛盾日渐激烈。终于有一天,因为买米的事情,导致了一场大斗殴,十三人死亡,百余人受伤。

    县令、知府一齐被惊动,都率领着公差赶来平乱。

    无巧不巧,凤九渊那天正借道古甸赶往安远府,一进镇子,就见满大街都聚集着愤怒的人,个个手里都持着棍棒菜刀一类的武器,显然是要去干什么事。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水怪为患,杀了人,激起了百姓们的怒火,要去除害呢,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因为一场买米的纠纷,导致八个本地人被外地人打死,他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喝问道:“谁是镇长,让他来见我!”便在镇头翻身下了马,见不远处便是一座大宅子,门额上高悬着‘徐府’的匾,便问思菊道:“这便是徐敬之的老家了?”

    思菊点头说是。凤九渊就道:“好,咱们先去借他的家休息一下!”便让索哈牙去通报。

    镇里见来了军官,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都忙着去禀知正在劝慰百姓的镇长。

    镇长一听说来了军官,忙赶来见。

    徐家人很是好客,一听说来人是督卫府的官军,也不管什么身份,便接进了前厅。更巧的是,镇长便是徐家当代的长子,虽只是个小小的镇长,在江北道却是极有影响的人。进门后,见凤九渊一行正在叙茶,便起手作揖道:“鄙人古甸镇长徐伯成,不知军爷何事见召?”

    凤九渊见徐伯成年不过三十,极是年轻有风度的,便笑问道:“我还当镇长是个七老八十的呢,原来竟这么年轻。你姓徐,想必也是徐敬之的后人了?”

    徐伯成道:“不敢,鄙人忝为远祖宏毅公第四十七代长孙!诸位远来,只因鄙镇发生了点事端,不曾亲来迎接,还望见谅!”

    长孙的叫法是有讲究的,一般都指当家理事的继承人。凤九渊见徐伯成便是徐家当代的家主人,笑道:“真没看出来呀,倒是我等眼拙了。哎哟,你是主人,又是镇长,这么站着怎么说话?还是坐下吧!”

    徐伯成哪里看不出来凤九渊身上甲胄的金黄凤凰纹饰,一时心惊不矣,只是吃不准他到底是不是以皇太弟身份出任征虏大将军的凤九渊,所以也就不敢端主人的架子,只是站着了。见凤九渊说了话,便控身起手,问道:“冒昧请教,军爷可是来自征虏大将军行辕?”

    凤九渊道:“哟,你有些眼力。怎么看出来的?”

    徐伯成就越发的肯定了,额上顿时渗出了汗来,脸膛顷刻间涨得红了起来。都过了一千六百多年了,徐家终于又迎来了一位皇帝,想必是又要兴旺发达了吧?念头一起,腿自然也就软了,当场跪下去,叩道:“学生徐伯成,叩见征虏大将军皇太弟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凤九渊就越发的乐了,扶起他道:“一路都没见有人认出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伯成道:“殿下甲胄之上饰有金黄凤纹,按祖制,只有皇室子弟才能配饰。当今皇上乃女主,只有殿下这一弟,现在兼着征虏大将军,坐镇江北道指挥清剿水怪事宜。因此,学生斗胆断定,殿下便是征虏大将军,大将军便是太弟殿下了!”

    凤九渊又和他说话了两句,这才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还以为是水怪为患了呢!”

    徐伯成起身奏道:“这事说来也跟水怪有关系的……”便把古甸的情况详细地介绍了一下,这才说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古甸历来自给自足,家家户户的存粮也不是很多。这一涌来了数以万计的外地人,粮食、物资自然就不够消耗了。今天一大早,本地住户石三家的(石三的老婆)见家里没了米,便去万源米店买。店里的米也剩得不到二十斤,店主刘老板就把剩下的全卖给了石三家的。恰在这时来了几个外地人,说要买米。刘老板说最后的米都被石三家的买走了,已经没米了。外地人不信,说要查看仓库,刘老板自然不让,双方就这样起了争执。外地人就说本地人串谋起来欺负他们外地人,而刘老板也说他们外地人强买强卖,双方言语不和,动起了手脚,先是把刘老板打伤了。石三家的看不过,便把石三给叫了来,又叫上了十数名街坊,要为刘老板抱不平,又把那几名外地人给打了。事情就这么一下子闹大了。外地人一听说同伴受了欺负,便纠结了上千号人来讨公道,对峙之下,双方情绪失控,打了起来。恨下已经死了十三人,估计还有百余人受伤。学生好不容易劝得他们罢手,这会儿双方都还在对峙之中呢!”

    凤九渊一拍桌案,对索哈牙道:“去,传本王将令,把双方领头的都给带来。本王要问话!”

    百姓们一听说皇太弟、征虏大将军驾临古甸,都鼓噪了起来,全都涌到徐宅外来鸣冤。凤九渊对王二楞子道:“你,带几个人守在门外,谁要是敢冲进来,就以流民滋事罪论处!”所谓的流民滋事罪,那便是杀无赦的刑律了,连地方官府和刑部都不用报。徐伯成显然被吓了一跳,但还是不敢置可否。

    双方领头的都被带了进来。躺在担架上,断了腿的是万源米店的刘老板;脸胀得像猪头的是石三。听着他们自我介绍完后,凤九渊冷笑道:“都是好体魄,好身手,都有使不完的力气了?本王军中正缺人,除了担架上的,都给我去军前报道,听候调用。不去的,一律按逃兵罪论处!”

    七个跪在地上的人无不胆寒,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得瑟瑟地抖着。凤九渊显然还没有发作完,又对担架上的刘老板道:“此事既然由你的米店引起,那就该由你来承担一部分的赔偿责任。所有死者家属,每户赔偿五百金凤币,有意见吗?”

    刘老板尽管心中不服,但却不敢说出来,只得称是。

    凤九渊看着他们道:“想必你们都认为本王断得不公吧?”

    没有人出言。凤九渊就道:“放心,本王自会给你们公道!”

    正说着,就听兵卒来报,安远知府叶孟起、并阳知县李忠都到了!

    凤九渊就让传!

    一个是五品知府,一个是七品县令,两人跪在凤九渊面前与普通百姓一样,瑟瑟地发抖。

    看了他们良久,凤九渊才温言问道:“两位父母安好?”

    两人都不知道凤九渊这话何意,只是叩头。

    凤九渊又道:“天这么热,两位大老远的跑来,辛苦呀!”

    知府叶孟起这才道:“臣等听说古甸镇乱民闹事,打死了人,这才兼程赶来镇抚。此乃臣等份内之事,不辛苦!”

    此人猪头!

    凤九渊依旧和颜悦色地道:“辛苦,怎么不辛苦?一位是府台老爷,一位是县尊大人,死几个乱民关你们什么事呀?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必跑这一趟嘛,大家说是不是?”

    没有人敢接他的话。

    知县听出了此话不对话,叩头道:“古甸是臣治下,出了这等不法之事,臣有罪,臣有罪……”

    知府还在说:“殿下说得是,乱民确实可恨,确实可恨……”

    凤九渊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案,怒斥道:“荒谬,荒谬之极。在你的治内因争粮打死了人,你非但不思检讨,还诬陷他们都是乱民,是咎由自取。看来你这位父母官当得好得很嘛,好到连你的子民的死活都不顾了。既是如此,那本王还何必顾你的死活?”脸上杀气陡现,喝道:“安远知府失职昏愦,有亏责守,致命治下百姓争粮斗殴,死伤百余。事发之后,既不思检讨安民,还推卸责任,称百姓为乱民。此等昏官恶官,要来何用?传本王令旨,革了叶孟起的职差,拉出去当众鞭五十,交刑部议罪!”

    叶孟起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号天抢地地喊起了冤来,兵卒们哪里肯听?架将起来,摘了官帽,撕掉袍服,拖到徐宅外的栓马石上,就是一阵狠抽。

    百姓们见凤九渊先是发作了带头闹事的,接着又严厉地处罚了安远知府,心下无不憷然。

    知县李忠骇得三魂掉了两魂,里衫早被冷汗湿透,趴在地上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凤九渊却对他道:“县尊大人,本王暂且把你革职留任,不打你,也不交刑部。但你如果不能在五天内解决了古甸的粮食问题,本王就直接斩了你来告慰那枉死的十三百姓!”又咬牙道:“身为一方父母,治下出了这等事,你竟不闻不问,论说起来,当场斩了你都不为过。只是杀了你就没人办事,本王看你多少还有些灵醒,所以暂且留你一命。”

    李忠只是叩头不停,谢不杀之恩。

    凤九渊又道:“严查杀人者,问清了罪责,一律依法处置,绝不辜待。另从县库里拿钱,死者每户恤金凤币两千,伤者五百!听清楚了?”李忠说听清楚了,凤九渊这才摆手道:“去吧,忙你的事去!”

    院外百姓听了凤九渊的处置之后,无不欢声雷动。徐伯成也是打心里佩服,暗说:“都说太弟殿下是位鲁莽之人,喜怒无常,看来传言不足以信呐!”

    该发落的都发落了后,凤九渊这才问徐伯成:“我这样处置可行?”

    徐伯成很是说了些称颂的话,捧得凤九渊也有些飘飘然。

    安远、忻州一带原是水怪为患的中心区域,听说古甸还从来没有出现过水怪,凤九渊好奇地问怎么回事,徐伯成也说不上来。这不免令凤九渊想起了当初怪物大军进攻室女座大星系团时,却对银河系‘秋毫不犯’的场景来。

    是不是小小的古甸镇也藏着什么秘密呢?

    当天安歇在徐府,徐伯成是打叠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招待凤九渊。

    用过晚饭后,凤九渊说去镇外看看百姓的安置情况,让徐伯成当向导。

    徐伯成一听,不无担忧地道:“这,镇外安置的百姓众多,又是水路交错,殿下乃万金之躯,万一有什么意外……”凤九渊一摆手道:“能有什么意外?我身边的这些人个个都是高手,普通人奈何他们不得。再说,古甸不是没有水怪么?去看看又何妨?”

    思菊也劝,凤九渊就是不听。无法,徐伯成只得答应充当这个向导。

    一行人出了镇子西头,就见各处高地坡丘上都是茅屋和帐篷。今天与往日不同的是,少了喧闹,多了安静,少了炊烟,多了冥烛……四处里一片素白。

    没有多少人认识凤九渊,但却有许多人都认识徐伯成。见他陪着个年轻公子来了,有人怒目而视,有人默然以对,鲜有表露出友好态度的。

    凤九渊走进一间挂着白花的帐篷,看着简易的竹床上盖着一具尸体,又看到两个尚在冲龄的孩子跪在床边痛苦,心下又酸又痛,暗说:“这既是天灾,也是**呀。若没有水怪为患,他们何至于为了保命而背井离乡,游荡到此?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都流落到此,又何至于造成古甸的粮食危机?一方面是地方官漠视民生,另一方面是魔怪亡我之势,哎,战争,何日才是个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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