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11日

    张大富很晚才从白云山大营回到家,楚剑功对他说的话历历在目:“英夷已经打来了,以后的世道就要乱了。乱世之中,什么最重要?军力。放眼这大清,谁的军力最强?朱雀军。把宝押在朱雀军身上,绝不会错的。”

    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但这广州城里,有巡抚、有藩台、有按察使,朱雀军又能怎么样呢?自己要是和五大家翻了脸,朱雀军又兜不住,那可怎么收拾?

    可要是不答应楚剑功和李颖修,死心塌地的和五大家站在一边,想想朱雀军的四千虎贲,五大家真的有胜算吗?即使楚剑功不秋后算账,可这机会就白白溜走了。

    张大富思来想去,直到天边白,也没有睡着。正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家人在边上叫他“老爷,老爷。”

    张大富被人吵了瞌睡,抄起枕头就扔了过去:“死性的,半夜吵什么?”

    “老爷,伍秉鉴和卢文锦两位老爷都来了,正在厅堂等着您呢,他们两位,不好不见啊。”

    听到伍秉鉴的名字,张大富一个机灵,惊醒了,下人已经打来了热水,张大富草草洗漱了一下,就迎了出去。

    请坐奉茶之后,伍秉鉴开门见山:“听说令郎容貌俊美,风流倜傥,张老板不妨请令郎出来,让我们这些伯父辈见见。张老板你的家业,迟早要交到令郎手上的嘛。”

    喔!张大富心下雪亮:这是摊牌来了,张彪在朱雀军又不是什么秘密,何必今天专程跑来。

    “犬子身在朱雀军,一般就住在大营里,很少回家。”

    “哎呦,在朱雀军呐。那可赶紧要他出来吧。朱雀军要倒霉了。”卢文锦说道。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张老板,直说了吧,我们今儿,就是专门来劝你的。十三行,身后站的可是徐藩台。徐藩台亲口告诉我,朱雀军要倒霉了。看在十三行同气连枝的份上,我们特来劝一劝你。”

    “徐藩台说的?朱雀军不是刚刚立了功吗?”

    “是啊,立了功,功高震主啊。朝廷怎么会让这样一支强军让楚剑功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人掌握呢?徐藩台说,他在朝中的密友,已经送了信来,楚剑功蹦跶不了几天了。楚剑功的老师林则徐也是自身难保。”

    “张老板,我劝你,还是赶快让令公子回来,不要和朱雀军裹在一起。”

    张大富以为自己听明白了,楚剑功、李颖修窜起太快,惹了朝廷猜忌。朝廷要拆散朱雀军。而且,林则徐还保不了他们。

    卢文锦说道:“张老板,你知道吧,当年你们这一批后起的行商,都是从我们五大家手里拿的单子,我们……也算是患难之交吧。”患难之交,言下之意,就是张大夫这一批中级行商就是他们五大家提起来的。

    伍秉鉴像说相声一样,接着话头:“其实李颖修也是一样,他的李氏船行,也是靠了卢老板的扶植,才展起来,现在却是翻脸不认人了。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张老板,你可千万不能相信他啊。”

    总算说道正题了。伍秉鉴和卢文锦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给张大富打气,让他完全割断和朱雀军的关系。

    “十三行,二十七家行商,只要同仇敌忾,就任谁也打不散,广州海贸,还是我们的天下。我听说,和洋人定的条约,海贸还要扩大。光靠我们五大家,怕是忙不过来啰。张老板你年富力强,想不想做大行商?”这是诱之以利。

    好说歹说,张大富总算送走了伍秉鉴和卢文锦。他现在越犹豫了。如果朝廷要收拾朱雀军,那楚剑功抗得住吗?

    朝廷到底会怎么处置朱雀军?

    “有确切消息吗?”白云山大营里,李颖修关切的问。

    楚剑功说:“我们在京师的消息来源太少了。耆英、林大人、伊里布三人联袂回京面圣,现在走到哪了,我们都还不知道。”

    “如果耆英的想法不变,用提升陆达的方法来分化朱雀军,削你的兵权,我们用都督府的形式来约束陆达,应该是可行的。如果陆达确确实实站在我们一边。”

    “可惜林大人,是待罪之身,帮我们说不上话。”

    “你说十三行倚仗的是什么?徐藩台?我们要扳倒徐藩台,伍秉鉴等人就没话了吧。”

    可如何扳倒徐藩台呢?布政使啊,可是有上奏权的人,和广东巡抚也是大小相制。而李颖修和楚剑功都是道台,巡抚怡良的态度又不明朗。

    “拖欠商款,激变番邦,这个罪名怎么样?”

    在《辛丑合约》中有一个条款,就是连本带利支付六十万英镑的商欠。货到而不付款,欠债……本来是很常见的商业纠纷,但是,李颖修决心挥一下。

    “如果没有商欠,英夷就不能得到道德上的制高点,而对我大清劳师远征,没有道德上的制高点,就无法在英夷国内得到足够的支持。”李颖修在条呈上写道。

    李颖修在这里,把英国人动战争的借口写成了“追缴商欠”,反正,道光和列位大人也不知道英国是什么样的。

    要向怡良解释英国国会的煽动程序,但直接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很容易了,而这正因为徐藩台暗地指使和支持,十三行拖欠商款。

    楚剑功还不理解李颖修这样的用意:“怡良看到这样的条呈,会怎么反应呢?把徐藩台抓起来?巡抚没这个权力吧。”

    “是的,同为封疆大吏,怡良只能上折子参徐藩台。”

    “他会上折子参徐藩台吗?”

    “参照另一个时空的历史来看,会的。”

    在另一个时空,鸦片战争后期开始,清廷就在为战败找替罪羊。林则徐妄开边衅,配伊犁。邓廷桢备战不利,配伊犁。琦善谈判辱国,斩监候。伊里布谈判辱国,革职。奕经、奕山,丧师辱国,配边疆。颜伯涛,问罪。虽然在另一个时空,这些处罚后来都逐步撤销了,但道光寻找替罪羊的意图却表露无遗。

    在这一个时空,从已经生的历史上,道光处断方法未变,那么他一定会找替罪羊的。

    广东作为边衅开的地方,一定要找一只替罪羊。有可能是林则徐,但万一不是呢?身为在官场多年的老官僚,深知道光习性的广东巡抚怡良,会如何自保呢?

    “你设想得很好,怡良把徐藩台找出来做替罪羊,但是,万一怡良不这么做,或者朝廷不接受怡良的说法呢?”

    “那有什么关系,我只需要怡良两不相帮就够了。在朝廷的圣旨到来前,给我们一段空窗期,让我们从容布局,就够了。”

    “我们对徐藩台下手,也是以这个理由吗?”

    “另一条,你还记得去年,我说炮台建设,有一百万两白银去向不明吧?”

    “是徐藩台下的手?”

    “不一定,但是,要找出这笔钱的去向,就必须查封藩库,封了藩库的帐。你是南洋兵备道,防务的事情,是你当管。”

    楚剑功心神领会。

    当天晚上,李颖修就把条陈交给了怡良。而楚剑功上了另一份条陈,说朱雀军军费不足,有大约一百万两没有到帐。请怡良大人严查,不然,朱雀军军心不稳。

    第二天,怡良就把楚剑功找去了。

    “剑功啊,你和李颖修是好友,你们两人各自上了条陈,一个说徐藩台激变番邦,另一个说他贪污军饷。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置徐藩台于死地?”

    楚剑功低头不语。

    “唉,剑功,本院是很爱惜你的。你学会官场手段,也是必然。只是你不该给本院耍这些手段。你是林大人的门生,本院和林大人相交甚深,和你至少是……忘年交吧。何必耍这种手段。”

    楚剑功没想到怡良会这么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看这两份条陈,你和李颖修都没做过官哪。哪有这样罗织罪名的,这不是给人马脚,让人翻案吗?”

    啊?

    “剑功啊。我告诉你,要扳倒一个人,就要办成铁案,不然被人死灰复燃,你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怡良大人是怎么了,真想教导我怎么做官?楚剑功迷惑了。

    “就你们这两份条陈,要是我送交朝廷,立马就是一个御下不严,纵容党争。别说你们,就是我可能也要闭门思过啊。还可能牵连到林大人。小子,你们真是太嫩了。”

    “那您的意思是,我们把条陈撤回来?”

    “广东开衅的责任,关军门战死的责任,一定要有人来担。以后,广东还要仰仗朱雀军。”

    “哪里哪里,是朱雀军仰仗大人。”

    怡良摆摆手,“林大人,深为士绅敬仰,又是你的老师,和本院也甚是投缘。一个小小的藩台……这两份条陈,先放在我这里,好吗?”

    “可是,”楚剑功和怡良解释,要执行《辛丑和约》急于查封藩库的账目,以便搞定十三行。

    “要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只是有一条,不能动徐藩台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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