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到用午饭的时间洛小丁便留尚悲云一起用饭尚悲云也不拒绝随着她一起去了后面厢房。一直候在书阁外的秦管家见二人一同往书阁后去也不好多说只好回前厅复命。

    李玄矶正同杜衡院的陈经主事说话杜衡院主程事负责浮云城的建筑修缮之事。陈经手上拿了本册子在给李玄矶看一边比比划划秦管家走近前才听出他们说的是修缮祠堂的事宜。

    只听陈经道:“木料土石砖瓦都已齐全工匠也已请好定在下月初六动工不知城主意下如何?”李玄矶拿着册子细细审看一抬眼看见秦管家回来不觉微微顿了一顿对陈经道:“这日子你查过历书不曾可宜动土?”

    陈经愣了一愣答道:“似乎是查过的好像……可以动。”

    李玄矶将手上的册子往桌上一丢正色道:“凡事都要问清似是而非怎么成?先去查清楚了再说。”他这么一说陈经反而糊涂起来越不敢确信慌忙告退出来疾疾地奔去问阴阳查历书了。

    眼见陈经走远李玄矶这才来问秦管家:“大公子走了么?”

    秦管家只好据实回答:“三公子留大公子一起用午饭还没走呢。”

    李玄矶没有作声在书案上来回翻找找了半晌才从高高摞着的文书中抽出一本帐册来看一边看一边道:“他们师兄弟难得见上一面就让他俩聚一聚罢。”他坐在那里看了一阵心思不宁再看不下去于是便吩咐秦管家准备午饭。

    秦管家将早已备好的饭菜端来李玄矶端了碗勉强吃了几口饭再吃不下去搁下碗筷吃了两口茶出门往自己房里去。秦管家知他心中有事也不敢多问只好命丫鬟将饭菜撤下去。

    李玄矶沿着廊道一路往前走不知怎么便走到了洛小丁房门前恰巧鹧鸪在房门外熬药见了他连忙施礼。李玄矶见房门紧闭便问:“三公子在屋里么?”

    鹧鸪道:“吃过饭后送大公子出去了。”

    李玄矶“哦”了一声又问:“出去有多久了?”

    鹧鸪想了一想道:“有些时候了……”

    药罐里哔哔剥剥响着白色的蒸汽自盖边冲出药香四溢李玄矶心头微动问道:“三公子这几日还在服药?”

    鹧鸪应道:“嗯一日两次一顿也没少过只是三公子怕苦每次都要蜜糖水来喝。”

    李玄矶唇角浮起一抹不易为人察觉的淡笑转身慢慢地走了。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有瞧见洛小丁的人影最后走到书阁前推门进去脚才迈进门槛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扶着门循声望去却见小郭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什么事情?”李玄矶皱眉。

    小郭喘着气道:“城……城主裴副城主来了。”说的是裴玄义裴子庆虽未将城主之位传于儿子但碍着老城主的面子这副城主的位子还是留了给他这副城主的位子还是留了给他总领瀚海院瀚海院作为浮云城两大主事机构之一原本还管着子弟教授等事宜但自从李玄矶将教育这一摊子事务抽出交由范玄敬打理之后裴玄义手头上便再无实权表面上名头响亮实际不过也就管着些书籍古玩而已。

    李玄矶霍地转过身来一振衣袖举步便走道:“我去前厅见他。”

    话音未落便见裴玄义自曲廊处走了进来裴玄义已有四十来岁微有些福阔阔一张脸庞上红光满面留着一部短须负手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道:“李城主这书阁是藏着宝呢?我今日倒要来赏看赏看。”也不等李玄矶招呼便自顾进了书阁拖把椅子靠着香楠木马鞍式的书案坐下了。

    李玄矶面色变了几变回身进来命小郭斟茶来眼光一瞥忽见靠墙那排书架后人影一闪探出半张脸来却是洛小丁。她眼中微露疑惑之色正迟迟疑疑着不知该不该出来给大师伯请安却见李玄矶下颌微扬竟是叫她不要出来。

    洛小丁慌忙又缩了回去那排书架恰好在大师伯背后故而师徒二人这番小动作并未落入裴玄义眼中。她捧着书站在书架后不动只怕弄出声音给大师伯听到索性连呼吸都屏住了。

    耳听得脚步声斟茶声后来似乎小郭退了出去书阁门被轻轻掩上而后便听李玄矶道:“大师兄有事着人叫我去便是这大冷的天你那里又远何苦亲自跑一趟?”

    好半晌裴玄义才慢吞吞道:“李城主事务繁忙我哪里敢劳您大驾过去只要不将我赶出你这取松院我便谢天谢地了。”

    这话阴阳怪气师父听着却没什么反应只道:“大师兄那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么?”

    裴玄义“咦”一声道:“我这不是等着城主给安排吗?”

    李玄矶道:“具体事宜童师弟与范师弟都打点好了怎么范师弟没有跟你说?”

    裴玄义哼了一声道:“你也不用跟我绕圈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别的不谈单只说仲月二十八那日子我是早定好了的偏生有人要跟我犯冲……你是一城之主这等事体也做不了主?偏要范玄敬来跟我说那些混帐话。”

    洛小丁听得这些话由不住摇头这事情无论怎样大师伯都是要来闹一下的总之是不让师父好过。她心想:“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偏生是这样一个性子凡事总不顾全大局倒真正是为老不尊了。”

    李玄矶沉吟道:“这日子我也没有办法悲云的婚期是半年前就择定的断不能再改大师兄实在看这日子好同一天办喜事也没有什么悲云那边的宾客无非都是城里的亲朋排场也不大……我看这事情就这么定了到时命人两处都张罗着便是。”

    裴玄义万料不到他会如此说气得脸色青瞪着李玄矶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才道:“好……好……城主既这么说那裴某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原本也想改日子可这请柬都已经出去了请的也都是些有名望的人譬如凤霆王府的九王爷人家可是一口答应要来的。”

    洛小丁在那边听得微微一怔大师伯竟然连风竹冷都请来了这到底是唱什么戏?

    李玄矶似乎并不觉奇怪话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九王爷要来那真是再好不过这筵席自然要办的丰盛一些才好十万缗钱总够了吧?江洲云绣坊的一百匹缎子当是该值上两三个十万缗了……”

    裴玄义被李玄矶这番话说的一愣呆了一呆忽地站起身来冷笑道:“你是打定主意要护着你那宝贝徒弟了?”

    李玄矶眉梢微挑反问他:“不然怎样?这日子横竖都改不得我也不嫌麻烦大不了多调配些人手……大师兄又怕什么?”

    洛小丁皱起眉头怎么忽然间提到了江洲云绣坊?大师伯像是被这话震住了师父他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她心里疑惑转念便想到大师兄的婚期原本以为会推迟然而依眼下的情形来看竟是不会变了师父这次竟是铁了心要帮着大师兄了。

    她微有些诧异心头竟有些莫名的失落思想间便听那边裴玄义哈哈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将椅子推地嘭地一响咬牙切齿道:“李玄矶你最好夹紧尾巴别让我抓住什么把柄……”但听脚步声急响继而房门砰砰两声大响裴玄义怒极之下竟摔门而去。

    洛小丁被这两声巨响惊得心头直跳探头朝外边看了一看见师父背对她坐在书案前不动她知道李玄矶这时候只怕也是气得不轻便轻手轻脚走了出来斟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李玄矶以手扶额手指修长洁净指节处因为用力微有些泛白他微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正在苦苦忍耐听见动静睁开眼望了她一望洛小丁也不知那是不是错觉只觉他眸中幽晦不明虽是疲累苦涩却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闪过了一丝喜色。

    他轻轻问:“你不是去送悲云怎么来了这里?”

    洛小丁小心翼翼道:“我将他送到门口便回来了。师父你……很累?”

    李玄矶微微颔轻啜一口茶不觉摇了摇头道:“这茶太酽你走这一年这些人连茶都不会沏了。”抬头对洛小丁一笑“去搬你那些家什来……前次你托悲云带给我的碧螺春还没动过……”

    洛小丁愣怔住心头忽然一阵酸楚师父到底还是记得她的好只是然而……鼻子微有些酸她别过头应了一声回房里将煮茶的一干用具全拿到了书阁之中。到书阁时李玄矶也已差人将茶叶木炭送了过来。

    银风炉中木炭泛着红光火势很旺一会儿功夫紫砂罐中净水熬开热气四溢。李玄矶在躺椅上正襟而坐含笑看洛小丁在面前的矮几上忙碌热气扑在她脸上她的面色因此而变得红润额上鼻尖亮晶晶数点水珠倒有了几分女子的妩媚之态。

    李玄矶将眼光不动声色撇开看她用茶匙将茶轻轻拨入紫砂壶中而后将滚水注入壶中一霎时茶香四溢洛小丁待壶嘴处泡沫散尽这才提了茶壶往早已烫好的品茗杯中斟茶扬头笑道:“师父茶好了你品品看。”李玄矶端起来浅啜一口隔了半晌才点头:“嗯果然跟先前那杯茶大不相同汤色鲜亮清香爽口回味甘甜当是上好的碧螺春。”

    虽是赞茶洛小丁听着却像是在赞她心头欢喜由不住莞尔。李玄矶望着她的笑容微微有些失神只是一瞬他的目光便转开了去低头又啜了两口茶神色间颇见倦意歪身躺下去好一阵不见响动竟是睡着了。

    洛小丁想师父这些日子一定是累坏了所以连这提神的香茗都解不了乏。她将茶具悄悄撤下去又拿了搭在椅子上的披风盖在他身上一时间忙完竟再无事可做闲极无聊便坐在书案前慢慢地翻看案上的书。阁内静极隐隐听得李玄矶轻微的呼吸声也不知隔了多久忽听李玄矶叫她:“小丁——”

    空寂的房中蓦然响起这么一声倒把洛小丁吓了一跳转头看时却见李玄矶已经坐了起来像是大梦初醒微有些茫然地往前直看。她磨磨蹭蹭走过去问道:“师父什么事?”

    李玄矶缓缓转过头来眸光深长凝注于她脸上洛小丁目光与他相碰心口蓬地一悸只觉他眸中如有暗流汹涌似痛楚似担忧更似幽恨她不觉往后退了一步想要说什么脑中空一时竟全不知说些什么。

    良久李玄矶都没有说话洛小丁低下头不敢看他只听得悉悉嗦嗦一阵响而后脚步声渐渐去远她抬头看时李玄矶已经开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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