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的不眠不休,铁打的身子也是熬不住。

    到了最后,连萧东离自己都觉得身子摇摇欲坠。虎视眈眈却又畏惧至极,几乎将他当成毒蛇猛兽的北昭军队,将他团团围困。

    身后是万丈深渊。前面是雄兵数万。

    他一人斩杀了那么多士兵,垒砌成厚厚的尸体高墙,已经到了极限。所以现在,他不想再杀了,也真的没了气力。

    长渊用人命,换他的精疲力竭。

    可他是谁?

    骄傲如萧东离,纵然一惯的云淡风轻,骨子里却傲然霜冷,岂能为人摆布。身上的衣衫被鲜血浸透,干涸的血迹,已经僵硬无比。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眸中除了淡漠,更无爱无恨。

    长渊本就是风里花的心腹,又是风里花的师兄。其武功与风里花本就相差无几。所以打从一开始,萧东离就没打算与长渊交手。

    他一心想做的,只是带着傅少鸿的尸体,离开州地界。

    可惜现在,做不到了。

    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一切都结束了。

    州城必破,因为城中无主帅。傅声身为主帅反而被擒,大朔朝堂必定掀起轩然巨波,更大程度上是寒心。

    萧东离已经连最后一口真气都提不上来了,北昭大军的包围圈在逐渐缩小。薄唇轻挽,似笑非笑,黑夜里,墨发随风摇曳,乱了人心,也迷了人眼。

    “出师意气正少年,煮酒帐中论古今。醉卧沙场如梦中。将军白发几人回?”萧东离低头笑着,笑得何其悲怆。

    眼眶干涸,心头百感交集,却没有半滴眼泪。

    阿靖,来世爷还会等你!

    呆子

    下一刻,他忽然抱起傅少鸿的尸体,纵身跳下了万丈悬崖。

    长渊心惊,刚要阻拦,却是为时已晚。

    悬崖万丈,深不可测,换做平日,萧东离一身武功如此跃下,必定还有一线生机。而今他精疲力竭。心死成灰,这般跳下去,势必在劫难逃。

    “将军?”军士忙上前。

    长渊把心一横,“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主帅有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军士立刻收拾战场。

    拼了这么多军士的性命,换不回一个萧东离,回到帐中,风里花必定会大发雷霆。若是有具尸体,也许也算可行!

    人没了,尸体总该有的。

    地上有一截软钢丝,长渊眉头微皱。

    州城没了主帅,如一群散兵游勇,根本不堪一击。不到两天时间,州城破,云阳州和横州相继失守。

    八百里加急搪报,马不停蹄直送东都。

    而东都城内,繁华如旧。二王府门前,彩绸飘扬。笙歌乐舞。

    殊不知北昭大军已经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在后来的日子里连续攻克源城,汉州等地。继而挥师南下,直抵白虎关,威胁耀州。

    护国将军府,鼓乐齐鸣,年玉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嫁入二王府,成为堂堂正正的二皇妃,而她的孩子更可以堂堂正正的成为皇长孙。

    当然,这是在她,生儿子的前提之下。

    上官靖羽彻夜难眠,就坐在床前,从天黑等到了天亮。一个人静静的坐着,不哭不笑,不恼不闹。

    “小姐?”素言进门,端着洗脸水瞧了一眼神情呆滞的上官靖羽,“小姐若是后悔了,咱们就跑吧?”

    “能跑哪儿去?”上官靖羽抬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素言垂头不语,“擦把脸,待会喜娘就会过来帮小姐梳妆。”他女估亡。

    这厢正说着话呢,外头骇然传来喧嚣之音,有人高喊着“州急报、云阳州告急、横州告急”的呼喊。

    这是来自边关的专使。

    “怎么回事?”上官靖羽快速走出鸿羽,直奔府门外。

    她没看见专使,但是那些话,她绝不会听错的。

    州急报?

    云阳州告急?

    横州告急?

    心头咯噔一声,上官靖羽随即握住素言的手,“你去宫门外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一有消息,马上来报我。”

    素言急忙点头,牵了马,立刻就朝着宫门口奔去。

    这是什么意思?

    是军情紧急的缘故?州有危险?那么萧东离呢?萧东离会怎样?十五万大军,加上原来傅声手中的大军,与北昭抗衡,就算没有必胜的把握,也不至于告急啊!

    心乱如麻,上官靖羽觉得身子微凉,颤得厉害。

    即便如此,二王府的喜娘们还是按照预定的时间过来,替上官靖羽梳妆打扮。她就像摆在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淡漠麻木的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喜娘们绾发着装。

    脑子里心里,心心念念的全都是萧东离。

    她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惟愿他活着。活着就好!

    眉如远黛,眸若星辰,鼻若悬胆,朱唇微点。一身桃红色的嫁衣穿着在身,愈发衬得她肤若凝脂,惊若天人。

    她就坐在那里,一个人魂不守舍。

    她在等,等素言的消息。

    可为何素言迟迟不归?

    是什么消息?出什么事了?萧东离会怎样?

    宫门口戒备森严,素言哪里进得去。可是宫门口除了进去一个专使,并无其他异样,一如往常。素言在宫门口徘徊了很久,但门口的侍卫口风很紧,愣是探不出来。

    偏门有不少大臣断断续续的入宫,似乎都是皇帝召见。

    但只见进去,不见出来。

    素言心想着,难不成海大人和远少爷也进宫了?若是如此,只要等着,就一定能等到二人的消息。

    州若是出了事,她必须第一时间通知小姐。

    心道,所幸现在离花轿临门的时间还有剩余,等着就等着吧!小姐纵然着急,若是这个消息有用,势必也可心安。

    但愿姑爷,还活着。

    只求,活着。

    风烈快速走进萧东铭的卧房,萧东铭正在含笑穿上喜服,却听得风烈声音一沉,“二爷,州出事了。”

    眉头微皱,萧东铭第一句话便是,“死了没有?”

    “宫里的消息,天策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连后续的十五万援军,死的死降的降。州城破了!”风烈面色凝重。

    萧东铭不怒反笑,“全军覆没?这么说,萧东离也死了?”

    风烈点头,“既然是全军覆没,应该是的。”

    “最好死得干干净净。”萧东铭深吸一口气,“封锁消息,别教阿靖知道。”

    “出了如此大事,二爷的婚礼是否”风烈迟疑了一下,“暂停?”

    “父皇都没说什么,你担心什么?”萧东铭漫不经心的捋着自己的大红衣袖,“婚礼照旧进行,就当没有这回事。”

    风烈颔首,“卑职明白!”

    “吉时一到,去相府把她带来。”萧东铭势在必得,“这一次,她休想再逃出我的掌心。等到事已成定局,她想反悔,也是来不及了。”

    “是。”风烈应了一声。蓦地,他一声喊,“谁?”

    外头骤然有人影飘过,一闪即逝,等到风烈冲出门去,外头空空荡荡,早已人去无踪。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在外头?

    萧东铭眯起危险的眸子,“加强戒备,若是出了岔子,我为你是问。”

    风烈躬身退下。

    瞧着风烈离开的背影,萧东铭眸色微恙,缓步走在回廊里,一步一冷色,及至一间房门外头,已经是面冷如霜。

    推开门,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熟悉的门窗,熟悉的房内摆设,熟悉的床褥。连房间里的气息,都何其熟悉。在房间一角的梳妆镜前,坐着正执笔描眉的辰宿。

    眸若弯月,浅笑盈盈。

    身着红色戏服,将胭脂抹在纸上,抿唇上色。发髻轻挽,散落的青丝垂于两肩之前,眉目微垂,好一副凄婉楚楚之态。

    他便坐在那里,一个人静静的盯着手中的胭脂盒。

    华美的胭脂盒,金漆描绘的牡丹逐渐绽放。妖娆而不失傲骨,柔媚而不失大气。

    “二爷,你来了。”辰宿低低的开口,一如初见时,他缓步下台,一身娇柔妩媚。容色半羞,欲拒还迎。

    他的声音很柔,真可谓柔情似水。

    “你做什么?”萧东铭问。

    “二爷难道没看见吗?”辰宿起身,水袖轻拂,指尖轻轻滑过自己覆着厚重脂粉的面颊,“还记得初见时,我在人群里第一眼看到了二爷。二爷说,以后便跟着我吧,我将视你如珠如宝。”

    语罢,他苦笑两声,“我当了真,也失了心。如今这颗心,我便自己去找回来。”

    萧东铭嗤冷,“发什么神经,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辰宿点了头,似笑非笑,浅浅一叹,“是啊,今日是二爷的成亲大喜。辰宿无以为报二爷多年来的厚爱,所以打算为二爷唱上一曲。也不知二爷喜欢听什么?”

    “不必。”萧东铭转身就走。

    “不如唱一曲化蝶如何?”辰宿站在他身后,声线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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