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余有丁挑出来的这几篇文章还是挺有水平的,哪怕张佑这种不太懂八股文的看的都有点儿酣畅淋漓,直觉痛快。

    不过他怕露怯,也不跟朱翊钧和余有丁分享心情,只默默记住了文章的内容,想等着考完了问问李廷机朱国祚他们写的什么。

    朱翊钧五岁就开始读书认字,授课老师都是当世大儒,所以别看才二十来岁,学问却十分渊深,一边看文章一边对余有丁引经据典做着点评,每每切中要害,让余有丁敬佩不已。

    不过后来那些文章都是些歌功颂德的,张佑深觉无趣,懒得听,也懒得再看了,便把曹爱金转交给自己的那一叠卷子摆到桌子上,一篇一篇随意翻看起来。

    朱翊钧难得有展露才华的机会,越说越兴起,简直欲罢不能。

    张佑也很快看了大半卷子,却一直也没发现什么破绽,渐渐的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可惜看了朱翊钧好几眼,仍旧不见他有结束的意思,便放弃了那些挑出来的卷子,转而望向炕尾摆的那好几摞落选的卷子上边,随手拿了翻看起来。

    这次朱翊钧出的题目其中有一个是“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题目出的很正,是全章题,大概意思就是:国家用你的时候,你就按照自己的主张施展才能去推行自己种种设想;国家不用你的时候,你就把自己的主张、设想收起来。能够很自然坦率地作到这点的,看来只有我和你有这点修养和作风了。

    黜落的卷子五花八门各式各样,有语句不通顺的,有错别字的,还有跑题的,瞎对付的,总之是不一而足,各有原因。

    张佑看的不时轻笑一声,心说成功没有偶然,想要成为进士,还真得付出点真功夫,恐怕比后世高考也差不离了。

    看了有四五十篇的时候,一篇文章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往下观瞧,但见破题承题,起讲入手的都挺不错——他不精通八股,不过闲来无事也稍稍做过一些研究,基本的格式还是知道的——不禁诧异,抬眼望向余有丁:“余阁老,这一篇是怎么回事?下官觉得还不错啊,怎么也被黜落了呢?”

    “哦?哪一篇啊?我看看!”余有丁说道,话音刚落,朱翊钧也来了兴致:“朕先看看,能被你张大才子夸奖的,定然不是凡品嘛。”

    “陛下忒抬举微臣了吧?”张佑笑道,同时将手里的卷子递了过去。

    “谦虚啥,朕又不妒忌你……‘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破题不错嘛……‘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故特谓之曰:毕生阅历,只一二途以听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穷于其际者,往往而鲜也。迨于有可以自信之矣。而或独得而无与共,独处而无与言。此意其托之寤歌自适也耶,而吾今幸有以语尔也……’”?

    朱翊钧先说了张佑一句,然后很快就眼睛一亮,一路念了下去,摇头晃脑的,显然颇为陶醉,余有丁和张佑不敢打断,默默听着,一直听他读完,连赞了好几个“好”字,余有丁这才有些尴尬的开口道:

    “子诚果然好眼光,这篇文章确实不错,我也是认可的,就只可惜,其中有个‘明’字他未作避讳,直接写了出来,所以……”

    张佑顿时明白了过来,不禁有些惋惜的说道:“可惜了,就不能通融通融么?”说着望向朱翊钧:“陛下,谁也免不了有粗心大意的时候,就因为一个字,就要耽误三年的前程,这也忒残酷了。不过能被微臣发现,您还在现场,微臣倒觉得此乃缘分,所以微臣有个建议,不若您赏他个恩典,日后万一高中,传将出去,不也是一段佳话么?”

    考试避讳此乃规矩,誊录的人按照规定是照章抄写的,不过有的时候誊录的人觉得一篇文章不错,会帮着改过来,此乃特例,不在范围之内,将来对照时万一查出来,是重罪,所以这种情况只是少数。

    朱翊钧也觉得这篇文章写的很好,本就动了爱才之心,闻言呵呵一笑:“别说,朕还真有这打算,既然你张大才子求情,余大人,你怎么看?”

    “恩从上出,既然张大人和陛下都愿意给这个考生一次机会,微臣自然没有意见,便将其选进来吧,就是子诚刚才的话,万一将来高中,传出去也是一番佳话嘛。”

    “很好,既然你没意见,就这么定了,”朱翊钧给这事儿定了调子,接着一笑,说道:“别说,朕还真好奇这个考生是谁呢?将来万一得中,岂不就是天子门生了嘛。”

    说的好,他都这么欣赏了,那考生还能不得中?

    张佑暗笑,玩笑道:“那这事儿还必须得传出去了呢,不能让陛下您一人落好,微臣怎么也得吃他一顿席面吧?”

    朱翊钧还就稀罕张佑这般语气跟他说话,闻言哈哈一笑,说道:“嗯,说起来,这人可算是咱们三个人的门生了,将来若他真得赐宴机会,咱仨可得同时受他一礼才行。”

    余有丁暗暗佩服张佑,心说能怪人家得*宠*么,一句话就套上近乎了,可惜这种话,别人就算能想到,恐怕也不敢说吧?

    想着,他凑趣道:“如此说来,这位考生可了不得了,微臣也实在好奇此人究竟是谁,别的不说,这运气可是没的说了。今后两场,但凡他的文章没毛病,微臣可得给他个好名次了。”

    朱翊钧点点头,说道:“也别太过刻意,这场算他有福,后两场还得看他文章,若实在不成,也不用顾忌朕和子诚的面子,黜落便是。”

    又说笑几句,朱翊钧终于注意到时间,下炕告辞,余有丁也不强留二人,亲自送到门口,这才转身回去。

    曹爱金早就在大门外等着了,和来时一样,朱翊钧和张佑上了一顶轿子,闲着无事,张佑继续翻看抱回来的那些没看过的文章,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朱翊钧闲扯。

    如此直到回到乾清宫,卷子基本也看完了,朱翊钧一边让他坐到炕上,一边问他:“怎么样,选出来的这些还算不错吧?”

    “嗯,确实挺好,如此说来,这届考官还算尽职尽责……对了陛下,您出的那道‘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若微臣没有记错,应该是出自《论语》吧?”张佑突然注意到炕桌上摆着一本《论语》,边说着话边顺手拿了起来,随手翻看。

    “又跟朕谦虚,你这大才子,这还能记错么?”朱翊钧笑道,一边吩咐旁边伺候的宦官上茶。

    茶水刚倒好,小宦官恭恭敬敬递给张佑时,他突然一声惊呼:“不对,考题泄露了。”吓的小宦官手一哆嗦,茶杯顿时摔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朱翊钧却顾不得发怒,匆忙问道:“何以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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