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里尽是骄歌燕舞、丝竹声乐的西子湖上,今日已被金鼓争鸣、万众呐喊所充斥。o千余名身着甲胄头结彩巾的明教教徒,从骚人墨客留下千古绝唱的西湖画舫中蜂涌而下,鼓噪着向涌金门冲来。

    在湖中最大的一艘画舫之上,一面大旗高高挑起。白色大纛上的斗大的方字,在半里外的城墙上也清晰可辨。

    涌金门上,东海陆战指挥的炮排排正黄承礼——虽然吕师囊部编制仅是一个指挥,但毕竟是独立作战单位,所以也配备了炮兵,而不是如野战军中那样,火炮只配置到营一级——正指挥着手下施足力气给两台有八牛之称的床子弩的上弦搭箭。

    按照从敌楼上传来的命令,他的任务是解决指挥方腊军此次攻击的将领,但看着渐渐驶近的敌将座船,再看看手上的两台八牛弩,黄承礼的心中全无把握。

    这两台八牛弩,也称为三弓弩。顾名思义,是由三张巨弓夹合而成的床弩,要用八头牛来上弦——这当然有些夸张——但上弦时,要合三五十人之力却是实打实的。用上这么多人来上弦,射程当然也非同小可,使用特制的一枪三剑箭后,一次可发三矢,对三百步开外目标仍能保证足够的杀伤力。在冷兵器时代,已经没有多少威力比它更强的兵真宗时,辽人入寇,兵锋直指澶州城下,但在前军主帅萧挞凛视察澶州城外地形时,却被城头上床子弩射出的弩箭重创头部,回营后便告不治。而前军主帅的阵亡,使得辽人彻底失去了继续进军的信心,从而为定下维系了两国百年和平的澶渊之盟作出了重要的铺垫。

    弩机一发竟引动了天下大势,床子弩自然被宋人视为军中至宝。此次方腊来袭,知州蔡嶷斟酌再三,担着被东海人偷过去的干系。咬着牙才给东海军送来了两台,除此之外,还顺带了三架石。只是对于全军上下已经全数列装了火炮的东海军来说,这两种威力、射程甚至使用方便性上都远不如火炮的兵器,哪还有人看得上眼。

    但此次出战,黄承礼手上却一门火炮都没有——就像蔡嶷担心东海人偷床弩技术一样,赵瑜也担心东海独有的兵器被宋人了去——没了武器地炮排也只能捏着鼻子把两具八牛弩接收下来,花了三天时间来练习。总算能顺利的瞄准、使用。

    不过附带的三架石,黄承礼却退了回去。东海军中配重式的石都早已经淘汰,而杭州城中的主力战具却依然是人力牵拉的投石机,这等要几十人、上百人同时扯动抛竿,才能把石块投掷出去的兵的熟手来操作,临时训练也来不及。放在涌金门处也是浪费,黄承礼便与吕师囊通报了一声。直接转交给了其他城门地守军来使用。

    贼军已经冲到城下,数百支箭矢散乱的飞上城来。但城楼上却没有射出一箭。这是吕师囊战前的命令,只有床子弩先行开火,神臂弓才跟进——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黄承礼明白自己的任务很重。

    拿出望远镜,对准了已经行到百五十步外,敌军将旗所在的画舫,黄承礼举起右手。正要用力挥下。却猛然把手停住。出现在他望远镜视野中,本以为是敌军主将的人物。虽然是顶盔披甲,但却有着一张花朵儿一般的容貌……竟然是个女人!

    怎么是女人?!黄承礼的右手悬在半空。无论如何,他都不认为方腊选一个女人来指挥攻城。敌军真正地主将应是隐藏了身份。躲在另一个地方指挥作战。

    好狡猾的贼人!

    “黄头儿?!”身后的属下见黄承礼久久不下令,却急着催促着。

    “再等一等!”黄承礼不能随意下令。若是贸然把箭矢发射出去,惹得真正的主将警觉,让他逃出射程之外,就很难再有现在这么好地机了。也幸亏他手上有望远是远远看着将旗,肯定发现不了贼人的计谋。

    望远镜扫过敌群,黄承礼要找出隐藏起来的敌军主将。很快他便在岸边的一片画舫渔船中,找到两名正在指挥士兵们下船作战的贼军将领。虽然分不清那个是真地,但城头上正好有两具八牛弩,一具对付一人,长有六尺、盏口粗细的如枪铁箭,足以射穿百余步外两个贼军将领所穿地鱼鳞铁甲。

    “快换目标!”黄承礼向手下指出了新目标的方位。炮排地士兵连忙移动八牛弩的活动炮架,对准了新地目标,看着头儿的手势,炮手拿着木槌用力把扳机砸了下去。

    六支铁箭离弦而出,颤抖地弩弦拖出了嗡的两声长鸣,眨眼之间,便精准的命中在目标身上。随着两名目标发出惨叫,栽倒入湖中。原本背靠在雉堞、坐在城墙上的东海士兵齐齐起身,举起早已上好弦的神臂弓,对着城下密集的人群一阵攒射。

    涌金门外不到四十步便是西湖,冲上来攻城的过千明教教徒,便拥挤在宽仅四十步的空间内。数百支从城头射下的弩箭完全不需要瞄准,便在人群中带起一片血花。东海军突如其来的反击,方腊军攻势顿时为之一滞,刚刚竖起的长梯倒下去大半,射上城头的箭矢马上就稀疏了起来,痛叫开始在城下飘散。

    黄承礼一拍大腿,大叫一声:“好!”

    “好什么?!”随着冰冷的声音,一股阴气在黄承礼的身后身后集结,如同三九天当头浇下的一瓢雪水,把他个人都冻住了。

    炮排排正先干咽了口唾沫,然后才缓缓的回过头来。视线从城外转向城内,便登时对上了一对闪着阴森寒光的细长双眼。黄承礼畏缩的后退了一步,让所有陆战指挥官兵都畏惧不已的副指挥使余道安那张永远都是挂着半尺寒霜的瘦长马脸,立刻映入他的眼帘。

    不像爽快豪气、为人四海、在家乡时就有信陵君之称的吕师囊;也不像刚刚调任过来,便因着状元郎的身份和比起年龄要成熟许多地工作能力及处事手段,而赢得了大家敬重和喜爱的丁涛;第三舰队陆战指挥三位主官中的最后一位,留在陆战指挥五百官兵心目中的。永远都是站在阴暗的角落中,用那对细长阴寒的眼睛盯着所有人一举一动、寻找着错处并严加惩罚的恶鬼形象。

    “副指?”黄承礼毕恭毕敬的陪着小心,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被这恶鬼给挑出了错来。

    “怎么不射贼军将旗,偏到其他船上去了!?”余道安说话不快,也不多,但阴寒地语调,比几百句训斥更为有效。身一凛,应声答道:“禀副指。站在将旗是个女人,不是领兵的主将。”

    “女人?!”余道安淡得几乎看不到的双眉开始打起结来。

    “自作聪明!”他这么评价着黄承礼的行为,“贼军的先锋正是女人!方腊的亲妹,百花公主!”

    不过他也没多骂下去,丢下一下变得失魂落魄的炮排排正,转身便回到了敌楼底层的岗位。关于方腊军地详细情报只下发到都一级,黄承礼仅是一排长,并不够资格了解方腊军先锋的性别问题。而吕师囊的命令也是解决敌军将领。并非射击将旗下的敌军。黄承礼地失误,是因情报不明而带来的误判,而不是违反军令造成的后果。余道安虽然吹毛求疵的性格不讨人喜欢,但也绝非乱栽罪名的人。若非如此。他这个刚刚投入东海军仅仅三年地福佬,也不顺顺利利的升到副指挥使地位置上。

    丁涛悄悄的回到了敌楼上,方才余道安和黄承礼地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避过陈建的耳朵,转述给了吕师囊。

    “可惜了!”吕师囊这么说着。被那几支从八牛弩上发射地铁箭惊到。方腊军的将旗虽然没有移动,但将旗下地人影已经退到了后面。再动用床子弩一举解决方百正因为黄承礼用望远镜多看了一眼。方百花也幸运的逃脱了另一个历史中战殁于涌金门下的命运。不过这一点,是在场的任何一人都不清楚的。

    城头上两具八牛弩的弩弦重新开始嗡鸣。黄承礼铁青着脸色把满腔怒气撒到了湖边的其他船只身上。若是方才没有移换目标,他就已经把击杀敌军主将的功劳稳稳的拿到手上了。只可惜一念之差。让他与银质嵌宝一等功勋章失之交臂。

    开战后,吕师囊下得唯一的命令就是要把这些敌军聚歼在城下,所有东海士兵便在各队队官的指挥下,用弩箭堵截明教教徒逃亡的路线。城头上的箭雨不停落下,参与第一波工程的方腊军士兵在箭矢中抱头逃窜,但他们既不能上船,也无法沿堤岸逃开,只能绝望的等待死亡。

    伤敌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歼灭敌军是最好的打击手段,也是获得战功最多的模式。如果城门没有被几千块砖石给严严实实堵上,吕师囊肯定下令全军出击,用最快速度把城下敌军解决。

    守城最忌讳的就是死守城墙,要时不时的出城短促突击,让敌军无法专心攻城才是最好的守城方式。只可惜吕师囊不信任城内的官兵百姓,而杭州的官也不信任东海只得议把所有的城门都堵师囊着,反正涌金门是不必担心守不住的,最后还是要看其他城门的结果。攻城也好、野战也好,进攻一方都讲究着一鼓作气,若不能在短时间内击破对手,便只能慢慢磨了。杭州城防坚固,只要扛过三天,城中信心倍增,城外士气衰落,守上一月就绝不是问题。

    正计算间,敌楼上,沉默了许久的陈建陈龙图突然大叫起来,脸色惨白的指着城内。吕、丁二人顺着直龙图阁所指的方向看去,数道浓烟正在城西升起,那是杭州城粮仓的位置所在。

    “见鬼!”两人同时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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