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宣和四年腊月十二,丁卯。o【西元112年1月11日

    日本越后国。

    “好冷!”

    帐外的风飕飕啸叫,张大牛还没出帐,只站在帐门边,从厚实的牛皮帐帘的缝隙中钻进来的寒风,已经冻得他抱着膀子瑟瑟发抖。

    “因为是冬天嘛!”说话的是队正李,一个投军四年多的老兵。

    张大牛回头,浑身都打着颤,只觉得脖子都给冻住了:“这种冬天俺可没经历过,别说台湾,就是台州老家也没这么冷!”

    “这不是废话!前日徐指挥不是说了吗?这里跟登州是一个……一个……”李的声音突然卡了壳。

    “纬度!”张大牛醒道。

    “对,纬度!就一个纬度!”李哈哈笑了两声,“纬度一样,冷热就差不多,”

    作为一个入伍快五年的老兵,却只能在副营中当队正,其主要原因就是李不无术,见到书本就发困,连五百字的扫盲线都没过,给家中写信也要请别人代笔。这在好风气浓厚,人人以读书写书为荣的东海军中,等于是给自己的前途画上了句号,不过他为人倒直爽,没有什么架子,很受队中士兵的敬重。

    说话间,帐篷里同属一队的其他几个士兵也都穿好了盔甲,带上加了羊皮衬里的头盔,随时准备听命出帐。

    “油都擦了吗?”李问道。为了防冻。一个月前。所有出征地士兵都下发一个装满了由鲸脂、牛油和猪油混合起地防冻油膏。以防冻伤减。

    “都擦了。”八个士兵齐声答道。

    李不放心。和张大牛一个个检查过去。连耳后根不放过。

    “李队。没必要每次都要查上一遍罢!”一个十七八岁地小兵嘟着嘴有些不耐烦。

    “你冻掉鼻子还是耳朵?”李反问着。把那个士兵一把拖过来又从手指检查到耳尖。“四年前出兵辽南。我们这个野战三营冻死地有十一人。冻坏手脚地一百零四人。冻伤手指、耳朵地过半。最后有五十四人不得不离军回家。最后从当时赵都指开始。三位主官都给贬了下去。攻破辽南六七个州县地功劳都抹掉了。现在谁敢不小心?!”

    “李队……辽南真地有那么冷啊!”

    “那还有假!……辽南的冬天那才叫真冷!吐口唾沫,落到地上就成了冰珠子,出门撒尿,随身还得带根棒子!”

    “带棒子做甚?”

    “不带棒子,你下面的那玩意儿可就被冻起的尿黏在地上,动都动不了。”李胡吹乱侃着,引得帐中的士兵一阵大笑。

    说了几句笑话,李、张大牛领着部下出帐,与他们差不多时间,同属一个指挥的其他士兵也陆续的离开营帐。营地内外是一片白雪皑皑,北面的大海,极远处的山顶积雪却反射着朝阳的红光。

    不远处,辎重队的车夫们正拿着锥子吃力的铲着车轴上的冰,而更远一点,两队骑手慢悠悠的骑着马走着侧对步。张大牛不由羡慕起他们来,虽然平日由于经常睡在马厩里,身上一股马粪味让人敬而远之,但这么冷的天,能有个滚烫的活暖壶靠着,别说马粪味,就算人粪味都没关系。

    这里是越后平原上的一处海岸,紧靠着信浓川,与东海最大的金矿所在地佐渡岛隔海相望。自从两个月前,野战三营沿着北陆道北上,一边行军,一边烧杀抢掠,歼灭勤王出战的倭军,毁掉沿途所有寺庙神社和寨堡庄园。掠走仓库中的粮食,同时把土地丢给比东海奴工还要困苦几分的倭国农民去分享。

    这种边作战边前进的做法,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其间又经历了几次风雪,,到了十一月中旬,野战三营才走了不到八百里。就在那时,野战三营的八千官兵遇到了一次前所未遇的暴雪,大雪下了三天,积雪厚达五六尺,幸运的早一步进驻了信浓川河口处的几座庄园的野战三营,可以说是劫后余生。

    不过,厚厚的积雪也阻止了野战三营继续行动。迫不得已,三营的几位主官,先通过联络对岸佐渡岛的驻军向赵瑜报信——为了与佐渡岛上的东海驻军进行交易,这两年信浓川河口已经自发的形成了一个港口,而佐渡海峡却是终年不封冻的——接着就老老实实的安心等待赵瑜的命令。

    “要不是当年有过受冻的经验,大王也不把我们三营安排到走北边。”李一边领着手下做着热身活动,一边说着:“就是因为吃过亏,受过教训,所以对于严冬风雪的防范,我们三营是最拿手的。”

    ……………………

    “第三营的情况不知怎么样了?”在李、张大牛等人西南千里之外,赵瑜正自言自语着。野战三营的消息要从佐渡岛传回到他手上,先得经过对马岛中转,然后再从九州与本岛间的海峡过来,辗转两千多里,有近二十天的延误。这二十天间,不有什么变乱,谁也说不清。

    不过,野战三营能在暴风雪中接受一次考验,也是赵瑜的本愿。此次出征日本,主要就是一场实战训练。他等秋季出兵可不只是因为台风季已经过去,粮草也容易征集。他是让大军经受一次严冬的考验。

    不过赵瑜前世的世界地显然没有好,日本的冬天出乎意料的温暖,以他所处的近畿地带虽然从纬度上看,与海州、徐州差不多,但气温却堪比起两浙,再往西去,更是暖和的像福建。而向东走的三个野战营中,第一营和第二营由于是在群山之南的东海道行进,北海吹来的寒风被崇山峻岭所阻,同样没有遭遇苦寒,很顺利的一直攻到奥羽地区的边境,把驻守在那里防卫虾夷人的一万倭军杀得一干二净,也只有野战三营又吃了一次苦头,撞上了暴风雪。

    ‘看起来日后进军北地,还是野战三营为主力了。’

    赵瑜考虑起了日后任务安排,眼前的工作已经不需要他在多了——日本岛上

    已经宣告结束。

    六天前,宣翼两营跨过海峡,直攻九州的太宰府,照时间算,现在的太宰府城,应该已经走向北面的平安京同样的结局了。

    随着赵瑜他亲率的八万大军把日本彻底的犁过一遍,经过四百年的和平时光才培养起的日本化被深深埋葬,作为国家,日本已经不复存在。

    化的传承者,国家的领导者,武力的持有者全都在东海军的屠刀下灰飞烟灭,剩下的仅是一盘散沙。说难听点,给他带来的十万大军洗过,日本已经从封建社又落回到部落时代,剩下的工作已经不需要军队来完成,完全可以交给新成立的东洋商——那群奴隶贩子很胜任这样的工作——而愚蠢的倭人农民却还在为把田土扔给他们的东海军欢呼。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没有受过教育,当然不知道明的可贵,而日本的贵族和僧侣们的贪婪,更使他们把强盗看成了救世主。

    “七成的租税!”赵瑜当日听到倭国百姓所受到的盘剥,曾不禁摇头啧啧叹着,“倭人也真是能忍,若放在大宋,早就遍地陈胜吴广了。”

    比预计时间早了近一个月,赵瑜觉得已经到了他发布命令,收兵回家的时候了。不过他还再等一等,等派出去的各营都安然返回,等他们把两个月来的战斗中所收割的首级都缴上来,他要在平安京处建一个漂亮的京观,以纪念今次的灭国之战。他已经派船去接被积雪堵住的野战三营,等他们回来,大约在一个月后,到那时,他就可以率军回家了。

    把未来的白狼皮手筒从桌案下拎出来盘弄,赵瑜的思绪又飞向了大陆北方,到了今天,辽国应该已经完蛋大吉,宋军顿兵不前,而金人将拿下燕京。再接下来,他的天津,将成为金人的下一个注意点。

    赵瑜不怀疑女真人报复的决心,但他对天津有着更强的信心,三千镇戍,近五十门火炮,还有万多名可以派得上用场的壮丁,就算地势略差,但要把来攻城的女真人杀得不敢回望天津一眼,也并非难事。不过他只希望,郭立和卢克忠不要太依赖火炮,宋人就在附近,要是让他们了解了火炮的威力,来仿制,那就有些麻烦了。

    ……………………

    轰轰几声巨响,赤黄色火焰从炮垒中喷出,无数铅子组成的云翳猛扑向防线前的金军,数百人临死前的悲鸣,钻进了完颜斜也被火炮发射的响声震得嗡嗡直叫的耳朵中。

    这已是天津守军第三次火炮齐射,不过纵马跑半里的功夫,三个方向,六千大军的同时进攻,就在东海人的防线前撞得头破血流,转眼之间就已经死伤过半。在那段只有一人高的矮墙前,结了冰白得发亮的地面,现在已经掺进大块大块的鲜艳红色,红得刺眼!

    看到如此凄惨的一幕,完颜斜也甚至没有感到愤怒,只感觉着浑身无力。东海人坐拥如此利器,他轻松的打下天津几乎不可能。这种被称为火炮的神秘武器,从长生岛惨败开始,大金花了一年多时间才打听到了名字,但到现在为止,却依然没能打探到更具体的资料。以前完颜斜也只是从逃回来的败兵口中得知火炮的威力,但一直是半信半疑。但今日看来,完颜活女等人不是夸张,而是大大缩小的火炮的可怕程度。

    幸好他为了谨慎起见,只派了随行过来的契丹兵前去试探。本等契丹人把那层薄薄的防线趟开一条口子,他就立刻兵乘势而攻,但现在,一切都盘算都成了笑话。

    “这该怎么办?”完颜斜也不禁拧起眉头。

    “元帅!在下有一策!”陪侍在一旁的左企弓突然出声。

    “……你有什么办法?”

    “天津急切不可下,如果是我家进攻定然死伤甚重。不过东海人收留的萧妃和秦王定是最蠢的一步。童贯不任由东海把耶律淳的妻子控制,何况童贯还讨回燕京,只要把宋人请来,让他们帮忙跟东海人斗去。”

    三天后,左企弓又坐到了郭立和卢克忠面前,与前一次不同,这次他的手上,还有童贯的一封亲笔信。

    把童贯的信交给郭立、卢克忠两人,左企弓得意笑道:“东海还是大宋的藩国,现在有童太师下令,不知两位是交还是不交!”

    他当然希望两人嘴硬到底,这样才能顺利的把宋人拖进来。而郭立和卢克忠的反应正合他的心意。两人对童贯的亲笔信函丢在一边,看也不看。

    郭立很干脆的回道:“我等是东海臣子,不是大宋子民。我只认得大王,别家的太师,我不认识!”

    卢克忠也骈指冷道:“这天津城里,没人认识童贯!回去跟你家元帅说,打我东海的主意之前,先回头看看你完颜部的老家在哪里,混同江是连着大海的,鸭子河也一样是通向大海的!”

    左企弓反驳道:“就算东海王能攻进混同江,那又与监镇何干。到那时监镇已为冢中枯骨,难道监镇等着死后的封赏不成?!”

    郭立仰头大笑:“看看城外,天津你们攻不下来!”

    “我大金皇帝即将亲帅二十万大军来此,郭将军,就凭小小的天津,可抵挡得住?!”左企弓信口开河的恐吓着,作为使节,作为依仗的就是一张嘴和一股气。

    郭立突然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笑容。他站起身,慢慢的踱到左企弓身前,低头盯了他许久,直看得左企弓坐立不安的时候,才闪电般拔出腰刀。闪亮的刀锋在左企弓的颈项中划过。鲜血如喷泉,如瀑布,喷溅向厅中,左企弓瞪着眼睛呆滞的看着郭立,直到他从座位上翻到下来,凝固在脸上的表情依然是难以置信。

    郭立神色自若的在尸身上把佩刀擦净,收刀回鞘,淡然说道:“那就再试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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