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宣和五年七月十七,戌辰。【西元1123年810日

    基隆府。

    东海王宫御书房。

    “郑居中死了?……”赵瑜皱起眉头,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名字有些熟悉,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抬眼问赵文:“他是谁啊?”

    “枢密使啊……大宋的。”

    赵瑜啧啧嘴:“原来是个小角色,难怪记不得!”

    “枢密使……大宋的!”赵文几乎要苦笑起来。他这个位置也算是枢密使,但比起大宋的枢密使,无论管辖的人数还是范围,都差得很远。郑居中是小角色,他算什么?

    “凑数的家伙没必要记,死掉的就更没必要了。”赵瑜哈哈一笑,都二十年的兄弟了,赵文的想法很容易就看透了,“角色大小跟官职无关,大宋现在宰辅中,没一个值得一提。稍微有那么一丁点本事的童贯都快要致仕了,剩下的王、李邦彦那些烂货废物,全都是些小角色,连我东海的一个小吏都比不上!”

    赵文也是开怀一笑,赵瑜说的话他听得很入耳,说道:“小角色郑居中暴病死了,另一个小角色蔡攸领了枢密院。而稍微有一点本事的童贯童太师,不是快要致仕,而是已经致仕了。”

    “童贯致仕了?”赵瑜问着。

    “正是!”赵文点头,“就在上个月,道君皇帝让他带着太师、神霄宫使的职位致了仕。不过,童太师求了一辈子的王爵现在没到手,不知后面有没有机会了。”

    “燕地不安定下来。那个王爵他拿不到手。还要再等一两年。”赵瑜说着。听说这位从他接掌浪港军开始。便一直打着交道地故人离开了朝堂。心中不禁泛起了一点惆怅。东海这些年地发展。得利于童贯地地方很多。虽然两人都是互相算计。但毕竟有着一定地交情。现在童贯这一退。大宋朝堂中。他认识地熟人就又少了一个。等再过几年。童贯将要面对地将会是枭首一刀。也没有机会做东海人民地老朋友了。

    ‘也罢。’赵瑜暗自摇了摇头。抛掉了无聊地感慨。‘以后送他一口檀木棺材好了。’

    决定了将来送童太师地礼物。赵瑜再问道:“蔡居安终于又回到宰执地位子上了?”

    “没错!张觉来投。蔡攸据说是得了首功。而郑居中死得又及时。正好让他得偿所愿。成了西府之首。不过大宋可就惨了。摊着这个不懂兵事地枢相。军队肯定还会继续烂下去。而且王与蔡攸不合。大宋地东西二府必然会闹起来地。”

    赵瑜一挥手。洒然道:“由着他们闹去罢。也没几年蹦跶了。

    让女真人把他们一扫而空。给我们腾出地方。”顿了一顿。又道。“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什么消息?”

    “没了!”

    “没了?你就为了这些事过来?!”赵瑜挑起眉毛,奇道。也不是什么紧急军情,不过是大宋换个枢密使,再加上童贯致仕罢了,芝麻点大的小事,怎么轮到堂堂总参谋长来送文件。

    “当然不是。二郎你今天不是要视察义学下面的几个研究院吗,正好跟着你去看看。听说今年弄出了不少好东西,倒想见识一下。”赵文笑问道,“……那个新式火药听说威力不小,上次实验好像把三里地外的房子都砸了?”

    赵瑜耸耸肩,谑笑道:“很可惜啊,我今天不是去火器院看新式火药的,那种火药现在还派不上用场,份量多一点,存放时间长一点,就会自燃,这么危险的东西哪能用?还要再等两年……”东海现有的装备已经远远领先于这个时代,有没有新式火药赵瑜其实无所谓,他更在意的是基础科学的发展,不过这还要时间,需要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去积累去沉淀。|想|文|学所以现在东海义学中的研究院,更多的人力和才力还是放在能快速见效的农业和纺织业上,“我今天是去农学院和织造院视察,陈先生等会儿与我一起去,你去不去?”

    一听陈正汇要来,赵文毫不犹豫,头一摇:“算了,我马上就回去!”与大宋的情况相同,除非有公事,不然分领东海政两班的两位宰臣根本是连面都不见,一是为了避嫌疑,另一个,也有文武争锋的因素在。

    赵文说走就走,没半点耽搁。出门时,正好碰见陈正汇和卢明德在门外求见,三人互相打个招呼,陈、卢二人举步进门,赵文扬长而去。

    “臣等拜见大王!”东海国相和礼部尚书在赵瑜面前依礼参拜。

    “平身!”赵瑜说着,心中有些奇怪,陈正汇来是早以定好,但卢明德是为何而来。不过见两人的表情,倒不像是坏事。

    陈、卢二人谢恩起身。陈正汇上前一步,拿出一本装订得约有三寸厚的册子,双手呈给赵瑜,“大王,这是刚刚编纂修订好的《东海简明字典》,请大王过目。”

    “字典?”赵瑜微微一愣,把册子接过,翻了几页,猛然想了起来,“终于编好了?足足有五六年了罢?!”

    “五年八个月又十七天。”卢明

    应道。

    还是在政和年间,赵瑜尚未称王的时候,便下令陈正汇主持编纂《东海大字典》和《东海简明字典》,以供学生和士人们使用。但毕竟这是一桩卷帙浩繁的工作,到现在为止,近六年下来,也只完成了编入三千常用字的简明字典,而全集性的大字典到现在也没有眉目。

    旧年王安石撰写《字说》,赵下令编纂《新定五经字样》,而在后世,也有《洪武正韵》《康熙字典》;宋真宗编《册府元龟》,明成祖修《永乐大典》,还有满清时的《四库全书》。在华夏,编订字典,或是大典文集,都是有很深政治意义。赵瑜下令编订字典,虽然一开始只是为了普及教育,但在陈正汇和其他东海官员眼里,这可是为东海正名的关键。所谓文治武功,没有像样的典籍文章,根本就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国家。

    所以当赵瑜下令之后,陈正汇当仁不让自荐为主编,而礼部尚书卢明德主持实际工作,陆续加入进来的宿儒、学者有上百人之多,这些人,人人心高气傲,又存了留名千古的心思,对字典校订的近乎苛刻,常常为一个字的字形、释义和发音,吵得天翻地覆。原本设在礼部偏院的编修所,也不得不搬到义学旁的一间独院去。就这么吵了近六年,终于把简化版编了出来。

    “好!很好!做得很好!”赵瑜一边翻阅,一边笑赞着,“所有参与编订字典者,有官者转一阶,钱百贯;无官者赐田土百亩,钱同样百贯。你俩与所有编修们说,要他们再接再厉,早日把大字典编纂出来,届时孤必不吝封赏!”

    “多谢大王恩典!”

    赵瑜又翻了几翻,又赞了几句。最后把简明字典的原稿交还给陈正汇,“既然已经编好,也不要再耽搁时日,现在就拿去印书馆刻版罢,孤想早点看到正样。”

    “臣遵旨。”陈正汇躬身领旨,又转手把原稿交予卢明德。

    卢明德心知赵瑜和陈正汇尚有他事,出言辞行:“大王,臣先告退。”

    但赵瑜却没有回答,卢明德便不得不躬着腰等着回话。赵瑜用手指习惯性的敲打着桌子,半天才说道:“卢卿,今年国中的蒙学入学人数有多少?”

    卢明德抬起头来:“回大王话,台湾岛上是六万三千人,加上外岛已有近七万。”

    “毕业人数呢?”

    “三万一千人。”

    赵瑜点点头。虽然今年的儿童入学率比起三年前只增加了百分之二,但国中人口增加了四成,而生育率也在不断增加,入学儿童比三年前多一倍并不奇怪。

    “那义学入学人数呢?”

    “两千五。”卢明德回答的很流利。东海国由于没有设立太学,礼部也兼任教育部的工作,如入学率、升学率这样的统计数字,问他比问陈正汇更方便。

    “也就是说蒙学毕业生考义学的话,只有不到十二分之一的录取率喽?”

    卢明德道:“七分之一。蒙学是男女兼收,但义学只收男童。所以刨去女童,蒙学考义学的录取率为七分之一。”

    赵瑜摇头道:“就算是七分之一,从比例上来说,还是少了点。”他见卢明德欲言又止,又道,“但从人数上来说却又多了些。今年入学的就有两千多人,三年后,这么些人怎么安排?再说……”

    他继续说道:“蒙学三年,义学三年,加起来才六年,如果六岁入学,十二岁就能出来,就算九岁入学,十五岁也能毕业。如果又加入军学倒也罢了,那还需要三年时间,出来时正好到了从军的年龄。但如果出来做官为吏,这么短的时间,毕业后还是幼童一个,连人情世故都不懂,如何能理事安民?”

    陈正汇和卢明德同时皱起眉头,揣摩赵瑜的心意,“……难道大王要在义学中改用三舍法?”陈正汇突然惊问。

    所谓三舍法,就是把学校分为外舍、内舍和上舍三个等级。自从王安石为行新法培养人才创立三舍制度之后,三舍取士与科举取士就在大宋同时推行。而元符二年,哲宗皇帝罢科举,完全改以三舍法取士,至今已有二十余年。虽然前年地方州县不再实行三舍法,重新恢复解试,通过考试来推举贡生,但太学依然保持着三舍制度,不在太学遍历三舍而毕业,就别想当上进士。

    大宋的太学中,外舍员额两千,内舍三百,而能直接成为进士的上舍名额仅仅只有百人。而且外舍升内舍,是一年选考一次,而内舍升上舍则是两年一考。

    但东海的学校却没有这么严格,只要成绩合格就能升到上一级,没有人数的限制。但听赵瑜话中的意思,他是希望毕业生越少越好,以便安置。

    赵瑜连连摇头,道:“不是改用,蒙学和义学里的年级制度本身就是仿着三舍法而来,只不过换个名字罢了。”后世的年级制和三舍制,制度相仿,仅有的区别就是年限的不同和人数的差别,“而且一旦用三舍法,就表示每年都有上千义学学生不得毕业,这也

    人才了,我东海可没有那么奢侈。”

    “那大王的意思是?”

    “我打算增加年限,分义学为数等!顺便把义学改个名字——现在我名下的产业大部分都卖了,义学的资金也改由国库提供,内库只提供奖学金,再叫义学也不合适。”赵瑜说着,今天这番话他已在心中酝酿多时,现在的东海学制已经跟不上国家发展的需要,必须要加以整改了,“最低一等为小学,同样也是三年,设在乡中,可以扩大招收人数。蒙学三年,无论男女都是强制性入学,学学加减乘除和几百个汉字,能看懂简单的告示,出来后就不算是文盲了。而小学三年,只强制从蒙学毕业男童入学,把三千常用字学齐,要做到能写会算,能读书,能看报,还要会写信,出来后可以做个秀才了。”

    “又要强制读三年?这事恐怕很难。”作为儒门子弟,陈正汇当然希望东海的文治教化发展的越高越好,但他也很清楚,为了强迫百姓们送儿女入学,各州县乡里的官吏没少费力气,台湾还好,辽南和天津可是很有几所蒙学被困于学费的家长们烧掉的。

    “先在台湾岛上推行。”赵瑜很清楚他的治下哪里穷哪里富,“台湾岛上的幼童基本上都是六七岁就开蒙,出来后才十岁,既不能务农,又不能做工,闲在家里也做不了什么事,不如继续读书。”

    陈正汇不再反驳,赵瑜说得的确有理,也有可行性。下面能不能推行下去,就要看他作为宰相的能力了。“那读完小学,接下来呢?”他问着。赵瑜既然前面说小学毕业才能当个秀才,那离贡生还差一级,至少还要有一级学校。

    “中学!每个县都要有一所或两所,如义学一样为考试入学……其实就是现在的义学,三年制,学费同样出自国库。出来后,就是真正的贡生。”

    “那再上一级就是大学喽?”陈正汇问道。古代大、太相通,大学其实就是太学。

    “别急……中学一档我还没说完。”赵瑜拿出一张纸,用朱笔涂画了一阵,递给陈正汇和卢明德。两人一看,却见是几层重重叠叠的方框。最底一层写着蒙学二字,再上一层的一个方框则是小学。但小学之上,却是三个并列的方框。分别写着中学、技术学校和士官学校。

    “技术学校?士官学校?”两人抬头问着赵瑜。

    “小学毕业后,想继续升学的至少应该还有一半。不过中学人数要限制,录取率不会超过两成,那剩下的怎么办?所谓技术,比如说,会计、船长、造船、矿冶、土木工程等行当。你们也应该知道,现在这些方面的人才有多抢手,工钱开的有多高……”

    陈、卢二人轻轻点头。东海国中,一个普通的近海商船船长,年薪往往都在千贯以上,能驾驭远洋商船的船长甚至都有分红的权利,而国相陈正汇的年薪才不过万贯,礼部尚书卢明德就只有不到五千贯。若不是他们有其他福利,甚至比不上一个好一点的老资历的船长。至于会计、船大工、探矿师、还有木工、瓦工,这些工匠,只要有点水平,也个个都是几百贯的年入。

    “……但要是从学徒当起,没有十年八年,是出不了师的。也就是因为难以出师,同时国中务农的收入也不低,要不然,不知会有多少人会跑来吃这碗饭。不过有了六年的强制教育,人脑子开了窍,再学起这些技术来,却是得心应手。十年学徒生涯可以压到三年就学完,你们说会有多少人来考这些技术学校。”

    “开办这些学校的费用怎么算?还有……这些技术不能纸上谈兵,要实际去做才能学会,现在官中也没有这些作坊可以让学生去学。”卢明德问道,能当上一部尚书,分析能力和判断力自然不差,很快便看出开办技术学校的难点。

    “技术学校不由官中办,让那些工坊主去干。马林溪那边,已经多次抱怨船工不够,让他自己开办学校,允许他招收学生,签下几年的卖身契。他肯定会乐颠颠的去办的。至于船长学校,那些船主、海商也不会吝啬。不论是为了给自家培养人手,还是为了想办法把大工、船长的薪水打压下来,他们都会乐意去开技术学校的。”

    陈正汇和卢明德听着觉得有理,点点头,把赵瑜的话囫囵记下,又问:“那士官学校?”

    “这是为想从军的学生准备的……”赵瑜说道:“此次不但学制要改,官制要改,军制我也准备要改,不过这要跟参谋部那边商议过再说。”

    “官制要改!?”两人大惊。

    “没错!都要改!”赵瑜一口承认。离最后的决战还有两三年,在这段空闲的时间里,他要把可能阻碍未来发展的制度尽力改正。东海新立不到十年,暴露出来的问题并不少。不过幸好,立国时日不长,此时改制,总比日后积习难返时再改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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