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舞影。

    张氏父子举杯,对饮。

    “痛快,真是痛快!”张武大笑。

    “不想今日巧遇圣使。”其子亦笑。“更不想圣使竟这般为我们说话,不然这小妞儿的事还真不好办。”

    “没听圣使所言吗?修行者,便是凡人的天。”张武说。“同是修行者,圣使自然要护着我们了。难道转过去帮那些猪狗一样的凡夫?”

    “爹,可这圣使到底是什么人?”其子不解。

    “除了念宗的使者,何人敢称‘圣使’?”张武低声说,“便是国君使者亦不可!”

    “念宗使者?”其子愕然,“为何到咱们这小城之中?”

    “不过是偶尔经过罢了。”张武说。“必是要到郡内念馆去传达念宗旨意,途经此地,城守大人当然要尽一番招待之心了。否则圣使不满,只消一句话,重则让他丢了官,轻也要让他此生升迁无望。”

    “圣使有这么大权力?”其子露出羡慕之色。

    “这天下至尊者,乃是修行者;修行者中的至尊,乃是念宗。”张武笑。“只要与念宗牵连上关系,便是一国之君也不敢轻视。你说权力大不大?”

    “爹,孩子将来也要刻苦修炼,如您一般成为修行者。”其子心动。

    “这才是张家好儿孙!”张武拍着桌子大笑,“真要如此,你我父子携手,这城中还有谁敢与我们张家作对?似那老儿,当年断我财路,今日我便赐他个家破人亡!”

    两人大乐,举杯对饮。

    许久之后,张武摇晃站起,出了屋,向着后宅而去。

    “若让那老儿见到我睡他女儿,只怕九泉之下还要再魂飞魄散一次吧?”

    一路狂笑。

    其子目送,目光中有嫉妒之色。越想心火越盛,起身出了宅,带上一众家奴威风凛凛地向城中寻花问柳地而去。

    他觉得爹如今成了修行者,便成了城守也要重视的人物。他不趁此时耀武扬威,替父亲再多出几把风头,更待何时?

    张武一路走入后宅,来到一间大屋前,推门而入。屋内床上,有少女剧烈挣扎,但全身被紧紧缚住,却解脱不得。

    “那老贼可恶,却生出这般可爱的丫头,也算是一件功德。”张武淫笑向前,打量着满眼惊恐的少女。

    “当年他害得我三家铺子倒闭之时,未想到会有今日吧?”他狞笑,向着少女伸出手。

    但刹那之间,有劲风响于身后。

    一念动而通天地,对周围的念力变化便有感应。张武心头警兆起,立时闪身躲开。

    但酒力上涌,却令他的动作终是慢了一步。

    立时腿上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支弩箭已然插入大腿之中半截。

    “是你!?”

    屋内昏黄灯光之中,有少年的身影现于屏风之后。手中持弩,面色镇定,眼中透出诚恳之色。

    是言诚。

    “是我。”言诚认真地回答,诚恳地说:“我是来杀你的。我已等了你半个时辰。我一定能杀死你,所以,你便死吧。”

    少女不再挣扎,目光中带着快意盯住张武,虚赌在口上的布被她吐出。

    “我拼命挣扎作声,就是为让你听不到背后脚步声。”她冷笑。“张武,我要你给我爹偿命!”

    张武目露凶光,向着言诚作势欲扑。

    又是一箭射出,张武大惊。

    此弩方射过自己一箭,怎么不见少年上箭,便又能发射?

    慌张躲避之下,一箭擦过左臂,射向后方墙中。

    言诚后退,缓缓摇头。

    “你虽已成修行者,但入动念之境却不久。”他说。“白天动手之时,我已看出你习武亦不久。此时你只是力大而已,却并不能借武技将念力之威发挥到极致。如今你饮酒过度,酒力上涌,更难控制身体。”

    “所以你不是我的对手。”他说,“挣扎只会让你死得更痛苦。”

    张武双眼通红,暴叫声中突然一把抓住旁边床栏。

    只一用力,咔嚓一声,床栏杆已经被他折断。他抬手便掷,栏杆呼啸作响,砸向言诚。

    这一手,言诚并未料到,匆忙之下急忙躲避。

    张武要的就是他躲避之际不能发箭。

    他趁机前冲,念力涌至伤处,强压住伤痛,令他行动仍如往常一般。

    他直奔言诚而去,拳头挥起,呼啸带风狠狠砸下。

    言诚的眼中没有惧色。

    同是修行者,同是动念境。但张武与暴虎叔相比,简直就像个大孩子。

    暴虎叔曾亲自教我搏斗之术,面对他的气势威压我尚不惧,又怎么会怕你?

    你这搏斗之术莫说比之暴虎叔,便是与我相比,还差了太多。

    他于躲闪之中,仍保持着双手持弩随时可射的姿态。于是当对方前冲之时,他便再射出一箭。

    箭如电,瞬间破空而出,刺入张武右肩。

    于是那一拳的威力便打了极大的折。

    但修行者毕竟是修行者。虽然他武技不及言诚,但速度却胜出数筹。一拳之威打了折,仍有不小力量。

    更重要的是,念力可以缓解他的痛苦。

    于是他的动作虽有些变形,但还是攻了过来。言诚避无可避,被一拳击中左胸,接着便被也失去了平衡的张武一下扑倒在地。

    左胸沉闷作痛,令言诚根本无法呼吸。

    呼吸都已无法完成,便更做不出其他任何动作。言诚摔在地上,眼看着张武红着双眼,用手掐住自己脖子,却无力反抗。

    “白天里我便想杀了你,奈何长街之上多有不便。”张武面容狞厉。“不想你入夜竟敢潜入我家中,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说着,他突然转身挥臂一扫,手持着弩箭的少女便闷哼一声飞了出去,摔到床上。

    她身上的束缚早就被言诚打开,本就是假的。眼见言诚呼声,她立时跳下床,从墙上拔下那支弩箭,想身背后刺张武。

    便她不是言诚,行动之间,无法做到无声无息。

    便告失败。

    但她的努力,终让言诚有时间缓过一口气来。他抓连弩,猛地抬起,直接指向张武的眼。

    张武方回过头,便见弩已对准自己,惊叫中一躬。

    这一箭终又射空。

    “小子,老子打断你全身骨头,再把你喂狗!”张武狂吼,一把将言诚手中的连弩打飞,举拳向着言诚的肩头砸了下去。

    好不甘心。

    言诚凝视那拳,却已无力再反抗。

    修行者终是修行者。

    我便是有一身厮杀中练就的搏斗之术,我便是有利器连弩在手,我便是偷袭在先。

    又如何?

    他虽只初入动念境,他虽并不懂什么武功。

    但他有念力在身,有念力护体。

    仍是能杀了我。

    这便是凡人与修行者的区别。

    这便是修行者为何是天。

    他不甘,却无可奈何。

    人生之路有千条,但今日留给他的却是一条绝路。

    但后悔吗?

    不,后悔。

    他不是为了这次刺杀后悔,他只是后悔没有先将少女放走,他只是后悔答应了少女让她帮忙。

    平白害得她跟着走上绝路。这是自己选错了的结果。

    抱歉,真的很抱歉。

    生死一刻,他望向那张床,望向那床上挣扎着想爬起来的少女,心中满怀真诚的歉意。

    拳头落下,生死便将在这一刻里决断。

    忽然间有咔嚓声响,是屋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直接撞碎。碎片飞舞,似乎无规律又似乎依着一定轨迹向张武打来,全数击在他的身上脸上,却没有一片打中被其按在身下的言诚。

    碎片不论大小,竟然都带着极强的力量,撞在身上,便如重拳轰击。张武发出一声惨叫,被这一道碎片撞得飞了出去,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咚地一响。

    有一道身影,自破开的门户中疾掠而来,立于言诚身边。

    “你没事吧?”对方关切地问。

    “真是抱歉,初时只顾着看你那怪弩发威,后来又以为你是修行者,必有自救之道,才没有及时出手。反害你受伤了。”对方语气也很诚恳。

    言诚抬头望着。

    昏黄灯光之下,是一张清秀的面庞。

    声音略带着一丁点的稚嫩。

    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看年纪与自己相仿,算是个大姑娘了。但眼中带着一抹天真,又好似是个并没完全长大的小女孩。

    但看其身段,却是完全长大了。

    某些部位与其身高相比,实是不能再大了。再大就成累赘了。

    “你……你是什么人?”张武挣扎着爬了起来,口角有血,一身木屑。

    “初到此地,便听闻你做的这桩恶事。”少女脸上流露出憎恶之色。“紧赶慢赶着赶了过来,便见你又要行凶杀人。似你这样的混账,我不见便罢,见了,见一个杀一个。”

    张武面色苍白。

    他是修行者,自能感应到对方气息中的力量。

    这少女年纪看似虽只十五六岁,但境界却极是高深。张武感觉,她或许便是高高在上的另一境界中人。

    动念之后,念力充满念元,修行者念头一动,念力便由念元传遍全身,使人力大无穷,皮肤坚固如木石。

    而再进一步,便是将念力凝练,化为真元。

    此境,便为凝元境。达此境者行动如风似电,隐约能感知天地间念力变化,借此种变化而使用武技,生出种种不可思议的技巧。

    便如方才,一招破门的同时,又令碎片依其心念所想而飞,依着某种轨迹而动。

    借天地念力而撞击敌身,便如数道重拳。

    张武知道自己在此人面前,全无胜望。

    他尖啸作声,是为呼唤家丁。

    伸手再折断一根床栏杆,向少女掷去。

    少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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