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气得脸色涨红,偏无言以对。

    沉默并未持久,灵心便开口。

    “我并不知玉洁曾有这般举动,此举非我授意。”她说。

    “但我身为人主,未管理好身边人,是我的错。在此,向公子道歉。”她说。

    言诚目视小轿,缓缓摇头。

    “不敢。”他说。

    身在轿中,安居不动,只动动嘴,这便算道歉?

    这样的道歉,我不敢受,亦不愿受。

    “公子但请安住。”灵心说。

    “亦不敢。”言诚摇头,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下,走向掌柜,一拱手。

    “掌柜,在下非不敢以君子自诩,但亦是守礼之人。”他说。“若与心中无礼,嘴上却时时说礼者住在一起,只会心中不畅。因此,请将我押金退回,许在下另取别处。”

    掌柜愕然,侍女玉洁眼睛瞪得老大,几位大汉眼中却放出凶光。

    “好小子!”一个大汉瞪眼向前,似乎便在动武。

    “不可无礼!”灵心于轿中轻喝一声。

    “他不屑于我共处一檐之下,便由他去吧。”她说。

    掌柜有点木然地查了账本,还了言诚押金。言诚一礼,不理灵心一众人,径直而去。在门外,自马夫处取了马来,牵之而去。

    转过半个城,找到另一家客栈进入,简单洗漱之后,便在大堂中坐下用饭。

    伙计送来饭食,言诚忽然好奇心起,便向伙计问:“伙计,你可曾听过灵心这个名字?”

    “灵心?”伙计一怔。

    “皋曲才女灵心。”言诚补充。

    “原来是皋曲才女啊!”伙计恍然大悟,“这个小的略有耳闻。”

    “她这么有名?”言诚问。

    “小的也不是太知,但听闻是极了不得的人物。”伙计说,“听说她主张恢复古礼,因此遍行天下收集史册古书,游说诸国,推行古礼,是各国朝堂之上的贵宾,便是国君见了,也要以礼相待呢。”

    言诚讶然。

    实是未料到这灵心竟然是这般人物,非但有名,而且是十足的大人物。

    “倒是个奇女子。”言诚点头。

    “一个盲眼女子,能有如此成就,当然是奇女子了。”伙计说,“据说皋曲圣人,大先生亦曾新自教导过她呢。”

    “盲眼女子?”言诚不由失声。

    “是啊。”伙计点头。“听说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只可惜自幼眼盲,真是可惜。这老天,不公啊。”

    感叹过后,自顾自忙去了。

    言诚面对桌上饭菜,一时却没有了胃口。

    天下虽大,称先生者虽多,但“大先生”,却仅有一人。

    那是传闻之中,修行者中最高境界者,是整个世界上站在至高山巅的那人。

    凌绝顶,览众山,云自脚下过,尘世若蚁穴。

    皋曲不大,国力不强,军力平平,但却从无任何一国敢轻视,并非因它于古远当初念宗初建之时,裂四分之一国土敬献给念宗,供念宗建立圣地。

    而是因为它拥有一位“大先生”。

    邱仲陵,世之圣者,举世无双的大先生,亚仙境中惟一一人。

    无人知他如今已经多大年岁,亦无人知他行踪何在。但所有人都知,他是皋曲人,皋曲名山隐圣山,便是他的居处。

    虽然已不知多少年,无人见过这传闻中的如仙存在,但从无人敢怀疑他的存在。

    那已是传奇。

    灵心竟然曾得大先生教导,其才华如何,可见一斑。

    难怪诸国国君见了她,亦要以礼相待。

    这样的人物,竟然天生目盲……

    刹那间,言诚似有所悟。

    她之所以居于轿中不愿见人,并非为了摆架子。

    因为她不愿让自己目盲的模样见于天下,因为她便是走出轿来,站于他人面前,也看不到他人模样,看不到这花花世界,万丈红尘。

    她,也许只是自卑。

    想到此处,言诚不免生出悔意。

    自己何苦去为难这样一个苦命的人?

    眼不能视物,看不到山川秀美,看不到繁花似锦,看不到万千美好之物,是有多可悲?

    纵有万卷书放在眼前,伸手触摸,也不过是一张张纸页,其上精妙文字,全不得见,是有多无奈?

    言诚不由长叹。

    “我不该与她斗气。”他自语。

    “应该道歉。”他说。

    然后,低头吃饭。

    此时天色已晚,上门拜访并非礼数,因此言诚便早早睡下。第二天一早起来,仔细地梳洗整理一番后,便来到先前好客栈。

    来到柜台前,冲掌柜拱手一礼:“掌柜,烦请帮助告之灵心姑娘,就说早日少年前来拜访。”

    “你还要和人家斗嘴?”掌柜摇头一笑。“少年,差不多便得了。能辩过皋曲才女,你已经可以名扬天下了。”

    “非为斗嘴。”言诚认真地说,“是来道歉。”

    “你这人倒有趣,把人气个半死,隔天又来道歉。”掌柜笑,“不过却晚了。”

    “晚了?”言诚怔怔。

    “人家一早就走了。”掌柜说。

    “到哪里去了?”言诚忙问。

    “我一不是她家长,二不是城守大人,哪有资格问这话?”掌柜摇头。

    言诚心中不免一阵失落。但灵心已去,多思无益,叹了口气,也只得离开。

    准备了路上饮食之后,再次踏上旅程,一路向北而去。

    道上风尘,天上浮云,飘渺不定。

    前者,随风而动,终要再落尘埃,后者高居天下,俯视众生,似是自在,但仍不免为风所摧,若不凝聚一处,形成重重云海,最终,仍是消散。

    似有高低之分,贵贱之别,却不过是生时境遇。

    死之命运,全无不同。

    侍女玉洁头探出窗外,望着蓝天白云。

    灵心坐在车厢之中,目视前方。

    “小姐,今天的天气分外的好呢。”玉洁说。

    “嗯。”灵心轻声应着。

    玉洁便是她的眼,但又无法替代她的眼。因为玉洁给她的,只能是言语的形容,而天究竟什么样子,云又是怎生模样,她只能在心中想象。

    分外好的天气是怎样的?

    那便是微风吹面不寒,阳光和煦不烈。

    便是有花香隐约,有鸟语啾啾。

    但终不过是一片黑暗罢了。

    她的心情并未因黑暗而低落。自小如此,已然惯了。

    对她来说,世界就是一片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引领她前进的,惟有信念。

    要救天下苍生,不能以武力,只能以仁义,以礼。

    而礼中最好的是古礼。古时人人相敬,古人心地纯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那便是古时。

    所以只有恢复古礼,天下才能匡正,才能重回美好时代。人人守礼,便能民皆安乐,诸国之间守礼,便不再有冲突,如此天下太平,世无小人。

    这便是惟一的救赎之道。

    可是那个恼人的少年,只一句话便否定了自己一生的坚持,一生的追寻。

    古礼竟是错的?

    礼还有错?

    这在之前,是她不敢想象的。

    但她偏生无法反驳。

    是呀,臣见君而拜,这是礼;庶民见官而拜,这是礼;妻随夫命,这是礼;子随父令,这是礼。

    可这又是怎样的礼?是分出阶级高低,低者向高者低头的礼。

    是好礼吗?

    繁琐之事,必难推行,这她早知。可是见难即退,不是她的性格。因此,她迎难而上,行遍诸国,推行古礼,不所阻力。

    可是,民众是否能接受?

    她之前,确实没有深思过。

    此时她却不得不想――若有天,诸国君王听从自己的意见,恢复了古礼,到时事事皆依礼而行,又如何?

    关键是亿万民众,是否能接受。他们若觉复杂,不愿遵行,那又如何?

    以君王的强权硬推?

    那这礼,岂不成了民众头上又一重负担?

    灵心心思错乱,越想,越陷入不可自拔之境,最终竟然身子一颤,吐出一口血来。

    玉洁听闻身后声音有异,急忙转回头来,见灵心前方地上一道血迹,嘴角亦有血痕,不由瞪大了眼睛。

    “小姐!”她惊呼。

    “不碍事。”灵心摆手,“只是自己心念阻滞,思之不通,自伤自身,自损自心罢了。”

    “都是那个混蛋!”玉洁眼中有泪光闪动。“小姐,你不要再想他的胡说八道了,他就是一派胡言,随口乱说的。”

    “他说的确有道理。”灵心摇头。“我想他一定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是大才子。”

    “什么呀。”玉洁一边掏出手帕,替灵心擦拭嘴角血痕,一边气愤地说,“他就是一个穷酸书生!长得马马虎虎,穿得普普通通,就是那种大街上一抓一把的死读书的书呆子!”

    灵心再摇头:“看人看事,不能看表面,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想,他应是位大人物。”

    “我看却是小人。”玉洁低声嘟囔着。

    就在此时,队伍中走在最前的大汉突然身子一颤,接着,人头便自颈上分离,摔落尘埃之中。

    他坐下骏马,亦无声无息倒下,偌大马首,离身而去。

    鲜血喷溅一路。

    “敌袭,有敌袭!”

    其余汉子立时大叫起来,纷纷拔出腰间刀剑在手,立时策马围成一个圈,将灵心的车驾保护了起来。

    “怎么回事?”玉洁大惊,急忙探出头去观望。

    前方密林之中,突然响起无数哨声,接着,便有上百身影出现,一个个黑衣罩身,黑巾覆面,持弩向前飞奔,抬手间,怒箭如雨。

    吓得玉洁一下缩回头去。

    “好大胆子!”灵心厉喝一声。

    喝声起,天地念力突然一变。

    如潮涌动,如涛翻腾。

    “君使士射,不能,则辞以疾。”灵心语。

    刹那间,翻腾的念力由凝聚而化四散状,上百道箭矢射了过来,立时变得软弱无力,不似劲弩射出,而似小儿以手掷来。

    这般箭矢,自不被众大汉放在眼里。

    为首大汉厉喝,挥刀打马向前而去,不问对方是何人,便径直冲杀。

    手起处,人头飞舞。

    但人群中立时跳起一人,将手中劲弩掷向大汉,同时反手自背后拔出刀来。

    大汉挥手一刀,挑飞了劲弩,突然自马上跳下。

    身动,如风似电,竟然比马疾奔之时还快,不及那空中大汉将刀举起,人已自其身边一掠而过。

    刀光闪,寒光之中扬起血色,蒙面大汉不及将刀法展现,上半身便与下半身分离。

    一声惨叫,掀起杀戮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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