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风暴如期而至浇冷连天烽火。把罗霄山、仰山、玉筒山、皂阁山江南西路大大小小的山脉遮断在雨幕之后。在硝烟未尽的荒山上蒙古人与汉人的尸体纵横交错地层叠在一起血宛如划在大地上的一道道刀痕顺着被火药熏黑的山坡上淌下。黑色的土地冒着热气一个个巨大的弹坑犹如魔鬼张开的嘴巴。沿着魔鬼的嘴角边红色的血水汇成小溪然后奔流成河向东向北最后流入赣江。点燃半边江水呼啸着向更远的东方流去。

    那是江南豪杰的热血数月来十余万铁骨男儿倒在群山之间用生命守护了身后这片沃土。而在群山背后还有更多的男人放下手中的锄头告别妻儿向吉州战场汇聚。

    “咯嚓”半空中闪过一道紫色的电光照亮黑沉沉的天幕。天幕下几千名身穿重甲的蒙古武士暴露了行藏。带队的将领大手一挥索性放弃了隐蔽。武士们呐喊着咆哮着冲向山坡另一端宋军残破不堪的营垒。

    守寨的宋军举刀相迎双方很快搅在了一处。暴雨滂沱的天气轻重火炮都失去了原来的威力。偶尔有一声炮响掀翻几个人溅起大片的泥浆。士兵们却都己木然把脸上的泥水和血沫一涂旋即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敌方站立者。

    天亮了一下。闪电画过天际的瞬间一个蒙古武士将与自己对战的破虏军悍卒砍倒在地。天又黯淡下去。当山坡被另一道闲电照亮的时候那个蒙古武士己经丧命于侧翼来袭的半截木棒之下。

    倒下、冲上冲上倒下明明灭灭的电光之间所有景色都变得不再真实。你分不清哪次倒下的是汉人哪一次倒下的是元兵。血与火的影子重重叠叠仿佛戏台上谢幕的一折于**处反反复复地重演。

    “鸣金让火者不花老将军撤下来把!”伯颜用冻得白的手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收起望远镜低声吩咐。他不想再看下去了今天的偷袭行动己经彻底宣告失败。破虏军既然在同一个方向上做了准备纠缠再长时间也不会得到更好的结果。

    半年来这种烂仗他与邹讽打了无数场二人都辜负了宿将的声名。战争刚开始时攻守双方还试探着玩一玩声东击西包抄迂回防守反击等手段。当所有手段于对方都宣告无效后士兵的生命成了取胜的唯一筹码。

    蒙古大军的战绩全是用人命填出来的。经历了连番苦战伯颜终于把自己的帅旗插到了临江城外邹讽重兵把守的筠州防线被捣作了齑粉。与此同时四万蒙古武士、五万多新附军永远埋在了江南的红土地上。

    “大帅如果再派上三个千人队眼下这道山岭就是咱们的!”有着智将美名的上万户格根俯身在伯颜耳边建议。短短半个时辰的接触前去偷营的蒙古军己经损失了两个千人队如果就这么样半途而废地撤下来死去的战士绝不会瞑目。

    几个伯颜麾下的嫡系铁青着脸任雨水从头盔的边缘瀑布般流下。难得的一场好雨长生天在保佑蒙古人。虽然麾下的武士们非常不适应脚下又粘又滑的泥浆比起天晴时兜头射下的铅弹红泥浆还是可爱了许多。但这种风雨天气不会持续太久如果不趁着对方火枪兵无法力的机会突破眼前防线等天一放晴大伙又得面对宋将王石率领的那伙疯子了。

    “鸣金把弟兄们撤下来!”伯颜瞪了格根一眼再次重复自己的命令。犹豫不绝的传令兵吓得一哆嗦赶紧跳上马背向在最前线督战的火者不花奔去。

    “大帅命令收兵大帅命令收兵!”电闪雷鸣中几句蒙古语在武士们的耳朵里却异常清晰。后边的锣声一响全军立刻如山洪般反卷而回像被人击溃般幅狼狈不堪。

    “大帅……!”格根跳上战马追着伯颜的背影远去。他不明白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伯颜居然放过了即将到手的胜利。“格根你知道吗?再这么打下去此战不会有胜者!”伯颜背对着自己的属下仰天长叹。冰冷的雨水砸在他的脸上砸得麻木的肌肉隐隐作痛。

    这是一场货真价实的消耗战双方的战士都可称为勇士双方的将领都可称得上冷血。战士们起冲锋的时候不顾生死将领们排兵布阵时也不再顾及麾下士兵的伤亡。在望远镜里伯颜清楚的看到有一个身材高大的民军领捅死了自家后撤的弟兄然后抡着那把带血的战刀迎上了蒙古人的攻击阵列。他也亲眼看到上万户火者不花指挥督战队将畏缩不前的蒙古武士逐一射死根本不给胆小者赎罪的机会。

    伯颜知道此刻对面的主峰上肯定有一个和他同样的将领用颤抖的双手擎着望远镜盯着同一个山坡。双方在比拼意志比拼谁麾下的士兵更勇悍谁更禁得起牺牲。

    也就是邹讽这种经历过无数次失败的将领才能想出这种近于无赖的战术。宋军层层设防让蒙古军每向前推进一步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如果南下的蒙古军被耗尽了那些在元、宋之间摇摆不定的新附军会怎么做什么?那些在北方聚啸山林的江湖豪杰会做什么?那些地方上结寨自守的大小世侯会干些什么勾当任何人不用想都能猜道。

    “大帅如果舍不得自家弟兄为何不从荆南调更多的汉人前来助战?”格根追在伯颜马后沉默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劝谏道。

    “如果不是过分仰仗汉人达春将军又怎会败!”伯颜悻然回答。如果对手是大宋厢军那种软柿子新附军的确可成为蒙古军的得力臂膀。但遇到破虏军这种硬骨头新附军的存在只会给战场添加一分不可确定的因素。

    南下以来反复推敲达春和索都用兵失误之处伯颜弄清楚了一个道理。当年新附军的投降除了迫于大元兵威外还有很多想趁着改朝换代捞取功名的因素包括在里面。而随着大宋的重生的兆头越来越明显新附军的军心也越来越不安稳。在战势胶着的情况下总有一两支新附军队伍在关键时刻出问题。这个亏达春吃过页特密实吃过在没有绝对的把握情况下伯颜不想冒同样的险。

    所以伯颜宁可把新附军和汉军放在荆湖添油般一点点向江南西路调耗尽了一个万人队再调一个也绝不让大军中汉人的比例过蒙古人。在他的攻击序列里新附军的总数从来没过三成。即便是后方负责运送补给的辎重部队关键职位也交给蒙古将领来掌管。

    “眼下战线推进得慢一些不要紧只要大汗的兵马一过江胜利最终会握在咱们之手!”伯颜轻轻带住了马头对众将解释。江西会战的时间拖得太长麾下将领心中有急躁情绪是必然的。但是作为主帅的他却不能跟着属下一起急躁。“兵者诡道也”做主帅的要时刻提起万分小心当年他在草原上与海都也是周旋了近一年才在对手疲惫不堪的情况下找到了破绽。

    如今对手换成了邹讽伯颜依旧有必胜信心。战术上他与邹讽现在打了个平手。但时间是属于大元朝的只要忽必烈的兵马渡江君臣二人就能形成钳形攻势。那样邹讽的死守策略和文天祥的添油战术就失去了挥空间。届时大元兵马就处于战略主动邹、文二人即便神兵在握也无法力挽天河。

    “报大汗八百里急令问丞相江西战果!”几名骑兵非常不合时宜地出现打断了伯颜对属下的安抚工作。

    “什么命令你仔细地陈述一遍!”伯颜的手一下子按在了刀柄上有人居然敢在此刻乱他的军心。如果忽必烈的旨意上没有明白地催战文字他一定将几个信使拖出去祭刀。

    “大汗挥师东进啊征讨陈吊眼。丞相努力南下啊让文贼顾此失彼……!”蒙古族信使滚鞍下马按照最古老的传令方式跪在泥浆中唱了起来。当年蒙古人没有自己的文字成吉思汗就是凭着这种千里传歌的方式指挥大军东征西讨。虽然忽必烈精通汉字和巴思巴字但他在传送军书之外他喜欢同时保留一点古老的传统。

    “你说大汗准备先攻陈吊眼?”伯颜跳下战马一把将信使从泥浆中扯了起来。“回丞相话大汗为了防止侧翼受到陈贼威胁准备用半个月时间荡平登州流寇!”在鬼门关外转了一圈的信使苍白着脸答道。

    “给大汗回信一千里加急。让他把提议先东征的人砍了祭旗立刻挥军过江!”伯颜的咆哮声加杂着风雷在天地间回荡。

    忽必烈只要派几万兵马堵在青州一线陈贼就掀不起任何风浪。而偏偏这个关键时刻一辈子心思敏锐的大汗听了佞臣的建议耽误了南下的大好时机。

    “禀禀丞相是是大汗自己提的议。五五天前大军己经掉头东进了!”信使哆嗦着结结巴巴地向伯颜解释。

    “咯嚓!”又一道闪电急劈而下照亮伯颜青黑色的脸。片刻后这位百战名将挥动着弯刀大声命令:“传令三军立刻强攻仰山、玉筒山。不惜一切代价七天后本帅要在吉州府内犒赏三军。传令塞吉勒虎把临近各州所有新附军、汉军给本帅调上来强攻日夜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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