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我来到老单的墓地,在大都的所谓郊区那里,燕山山脚下。

    是的,这是在系统中,虚拟世界里。

    午后的斜阳穿过层层树木的枝叶,给“单若水之墓”这几个字抹上了淡淡的一抹金辉,枝叶摇曳,斑驳的光点在碑上跳跃着,给死气沉沉的墓碑带来了一点点生气。

    碑前点着的三柱香,红色的光点在白日显得十分暗淡,倒是那枭枭上升的青烟,在这幽暗的林间墓场里看得很分明。

    在现实世界,老单的遗体还在医学院解剖室,为医学做最后的贡献。

    而在这边,虚拟世界,他的遗体已安葬于墓地中。

    我坐在草地上,静等着这柱香烧完。

    终于帮助老单实现了愿望,我的心里平静了许多。

    我向钱智商说了老单在客栈里说的话,也讲了很想满足这位朋友心愿的想法。我的理由很充分:遗体停放在客栈,肯定不行,当然要找块地方安葬。更何况,老单还留给公司几万块钱,就算兑换银子,怎么也够在里面的丧葬费用了。

    钱智商马上同意了:“行,你去办吧。不过,你当然知道景区兑换银子只是对外赚钱的说辞。我看,他的钱先放着,以后捐给红十字会吧,这钱太烫手――咱根本不配要、不配花。你就直接从客栈提银子,去办那些棺木、墓地这些事。那么好的一个人,咱们就别提拿钱兑换银子的事了!”

    我一看,这可已经超出我的预期,太好了。老单那个带在身上的遗嘱,把当时由于不明情况忧虑不已的我们,尤其是公司头头钱智商一下子解脱了,光这一点,就足以让人很感激了,更别说他还捐钱给公司这额外的好意了。

    这里的墓地确实很便宜,大都城门外的一处,一般的只要十两银子,折合人民币也就是一千元钱。我选了一块五十两的,已是这里挺上等的墓地了。

    对比起来,倒是棺木显得贵,很一般的都要十两银子,当然,便宜的也有,不过那就有点称不上是棺木了,只能算是个六块薄板皮钉成的木盒子。贵的当然也有,虽然像秦可卿睡的那种墙木的,要一千两银子,肯定是没货,但像贾琏给尤二姐买的五百两的,则一点不难找。

    我知道老单不是那种爱奢华的人,斟酌了下,折衷买了一百两银子的。

    这样,总共才花了不到二百两银子,就把老单的后事安排得挺好,入土为安。

    当然,墓地和棺材,都是小二少出头去张罗,我坐在轿子里听情况拍板决定。我早算计到,要是我直接出头去买,人家立马坐地涨价。

    香终于燃尽了。灰白色的香灰被一阵风吹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联想到那首好听的英文歌《dustinthewind风中之尘》,是的,正像这首歌所唱的,所有一切都是风中之尘。电脑现在已能模拟世间的万物,但它也不能避免化为风中之尘的命运。我们这个红楼梦虚拟世界,会不会长远地存在下去呢?固然,我们可以不断地更换设备来延续它,但这样就真的可以永世长存了吗?

    怀着多少有些悲观的念头,我站起身,轻轻对着墓碑说:“单老哥,我得回去了,以后再来看你吧。唉,我这个人太不上心了,一点也不知道――最后这么个长谈的机会也让我给耽误了,现在再说什么也弥补不了了!”

    是的,我一定错过了不少东西。就说最小的一个吧,他要跟我说说那首诗有点眉目的事,我就永远不会知道了。

    我确实曾抱着挺大希望去那个网址看了下,原来是一个大社区中的一个分坛,集合了一帮古典诗词爱好者们。谈论谈论古诗,发表下自己的此类作品,彼此交流、评论等。这让我确实曾眼前一亮,觉得可能真会和那首诗有某种联系,甚至可能真正破解了这个谜。然而,我用那首诗中的五六个句子“九州春渐残”、“死生凭善缘”等来时,无一例外都没有找到任何结果。我还不死心,把诗中句子挨个搜了一遍,仍没什么结果,最多不过是搜到了差了几个字的句子。

    我思索后,不得不认为,这个网址也许只不过是老单个人感兴趣的一个地方,和我闲谈时跟他提过的事并无关系。

    墓地入口那边传来了隐隐的哭声,大概又有丧家来了。我再次望了老单的墓碑一眼,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

    哭声越来越响了,我已看见了停放在入口的轿子,也瞥见离这里不远的一处新坟前正在哭着的白衣女子,还有个黑衣男子低头坐在地上。这里的位置距山脚近,高度低,要比高处的墓地价位更低。

    当然,听说大都外边也有那种乱坟岗,不用花钱也能埋人,坟都连成了片,当然是那些穷人们的,还有那些无名的人、死囚等。

    这个虚拟世界,角色们有主观能动性,各司其职,构建得还真是天衣无缝。

    这时,我看见钱福向那女子走去,不禁有点纳闷,人家办丧事,你去掺和什么?

    只见钱福跟那女子说了几句话,伏在坟前的女子便站起身来,招呼黑衣男子起来。

    就在我走近他们身边时,完全没有想到,两个人忽然齐齐地跪在地上,向我磕了个头:“感谢大人资助小民,小民祝大人安康!”

    忽然遭遇这个场面,让我完全摸不着头脑,有些手足无措。

    这时,钱福向我说:“大人,这家的孩子就是那日遭飞马踩踏而死的,他们很感激大人出手相帮,丧葬就用的那笔银子。”

    原来是这样。那天这女子哭天喊地,掩面号泣,所以这次相遇,我根本没认出她来。

    我连忙说:“二位快请起,不必如此。本人那天不过恰好遇见此事,救死扶伤,天经地义。我倒是想问一下,你们可到官府去告那飞马之徒害死你家孩儿的事?”

    男子站起身,低头回道:“大人,小民知道那些人必是有钱有势,当时街上只有些过路人,我娘子又只顾救孩子,哪会有心请人作证、寻凶。不知这纵马害人者的名姓,官府怎会管这无头之案,告也不会有结果的。万一遇上那毒辣心狠之辈,要绝那后患,只怕连我们的命也难保呢!小民只能认命了,不过永远感念大人的善心!”

    我看了看轿夫,这次钱福没吭声,不大爱说话的侯吉却点点头,说:“大人,他说得极是。一般的小老百姓遇上这事,也只好认倒霉了,不会有哪个公差去给认真查办的,衙门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嘛。”

    我当然也知道事情就是如此,除非当场把那人抓住,这样漫无目标地去告,对一个小民来说,真的一点胜算也没有。这里可是个劳动人民惨遭剥削压迫的地方,不比咱社会主义法制国家的。

    我踌躇了下,从兜里掏出张五十两银票,递给男子说:“既然不好追查,没法子得到补偿,这点钱你二人先拿去,且待日后再养个孩儿,好好过活吧。”

    夫妻俩虽十分感激,却推辞不肯收下,说前头已经得到过资助。最后,还是钱福不耐烦了,喝了声:“你只管收下!大人还有大事要办,你二人还在这里推来推去的。晨大人不比这边的官,助人都是诚心诚意,你们根本不必担心以后这天大恩情不好还。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要回去了。”他二人这才拜谢收下。

    我心想,这钱福倒是对我挺了解的,不过喊这一嗓子,竟颇有威势,不像是个轿夫所能有的气质。

    出了墓园,在上轿之前,我试探地问两个轿夫说:“你们俩谁也没听说过那纵马之徒?我想这事不会是头一回发生吧?”

    钱福迟疑了一下,说:“这事小的也说不准,有可能是从跑马场那边过来的。”

    “跑马场?”我来了点兴趣,“那怎么会跑到大马路上呢?”

    到这里后,我曾听倪二提过一下,说跑马场那边也是个花钱的地方,不过我没在意,因为觉得和我们游客不会有多大关系。现在的人,有几个会骑马的,再说,那是跑马,可不是有些旅游景点弄的那种“样子”马,游客骑上去比自己走还慢。

    就说公司搞的那个农家乐吧,也有个别胆大点的游客,不坐人家来接的马车,要骑马过去,可骑上马没多长时间,就说一点也不舒服,腿撇得好难受。当然,更没人纵马奔驰的我听“七仙女”中的谁说过,钱总已经跟马王庄的人暗中协商过,不让游客这么搞,怕摔下马出事,又来不及出系统。

    “跑马场在校场那边,大人。旁边就是射宛,练习射箭的地方。至于这马跑到这边的道上,小的琢磨可能是有人嫌场上跑起来不尽兴,老是转圈子,就跑出那边的场子了。”钱福回答道。

    “原来如此。真是些亡命徒啊,自己不要命也罢,害得人家跟着送了命。”我有些气愤地说,一迈步上了轿。

    直到这时,我也没把这事和这边的游客联系到一起,还认为是薛蟠那样的富公子,在百无聊赖之际干的荒唐事。这帮人有“护官符”这样的东西保护,哪个官府会认真替小民讨回公道呢?

    至于我们,更是无可奈何。也许,像我刚才这样发挥“不差钱”的优势,从经济上让受害者得到些补偿,算是最好的办法了。帮那些小民伸冤报仇,只怕力不从心,而且,还可能和里面的当权者搞坏关系,从长远考虑,也许真的不合算。

    我思考着这这个问题,得出了如上的结论,真的只能放弃了,虽然从内心里,也很想为这对夫妻讨回公道。

    我又想,如果钱智商处在我的位置上,他会怎么办呢?我很快就找到答案:他对这事连想都不会想的。

    是啊,只是一些个虚拟的角色,本质上是“电脑中窜来窜去的电流”,干嘛为这事动脑筋呢。

    他看到的尽是实质性的东西,和我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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