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西园笑了起来,平素极是宽厚文雅的一个人,竟也会有刻薄人的坏。

    翠竹见是他,也不行礼,拿起地上的篮子扭头就走。

    洛西园不知翠竹为何突然这样,论理来说,顾大是主,她是仆,这般悖逆,自然不合时宜,纵使顾大宽容,多少还是要吃些亏的。

    “顾大哥,翠竹大约是恼了我,方才玩笑的过分了些。”

    听洛西园替翠竹圆话,顾大公子笑了笑,眼神却有些伤感。

    “哪里是恼了你,分明恼的人是我啊……”

    顾贞观长叹了一声,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

    洛西园愈发不解,心中疑惑更甚。

    “罢了罢了。”

    顾贞观站在石阶上,回头温言道:“今日难得天气好,陪我去垂钓可好?“

    洛西园本不喜垂钓这种静坐之事,但看见顾贞观眼角的一抹郁郁不乐,却还是点了点头。

    “顾大哥准备去哪里垂钓?”

    “自家小池塘。”

    洛西园跟着顾贞观来到眠云居的后院时,早有下人准备了钓竿、凳子等一应物品。

    池塘边的小径上,竖了一块木牌,上面书着三个字“半藕渡”,遒劲中透着一丝苍凉。

    洛西园问他是何意思时,顾贞观只微微一笑,道:“李清照有‘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之句,我又在这里种了一塘荷叶,所谓附庸风雅的意思罢了。”

    洛西园看着水面的残荷,在和煦温暖的太阳底下摇曳,脑海中忽然出现了另一副画面。

    她扭头,欣喜道:“顾大哥,素闻江南鱼米水乡,莲蓬和藕,都是顶顶好吃又清雅之物,待明年这荷塘丰收之季,你能邀我来你家品尝一二吗?”

    顾贞观微微扯了几下钓竿,笑道:“洛阳也有种荷的,但若论清脆爽口,还是江南更佳。明年荷花开时,我下个帖子,请你来吃全藕宴。你可别推脱山高水远,躲懒不来罢?”

    洛西园眸子亮了起来,眉眼如画,动情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为了全藕宴,别说山高水远,便是刀山火海我亦绝不爽约!”

    顾贞观见她神色飞扬,忽想起她今日清晨的悲愤之态,便引着她又说了许多话知心话。

    二人比邻而坐,侃侃而谈,足足一个时辰过去了,鱼桶里仍是空空如也。

    忽有一个小厮,急匆匆往半藕渡的小径上行来。

    “公子、公子!”

    二人齐齐回头。

    那小厮喘着大气道:“了不得了!洛姑娘那位朋友醒了……”

    顾贞观温言道:“慢慢说,洛姑娘的朋友醒了,怎么就了不得了?”

    小厮停下脚步,猛吸了几口气:“正拿着剑在前头逼问钟叔把洛姑娘藏哪里去了!”

    洛西园闻言,丢下手中鱼竿和身后的顾贞观,飞快地跑了起来。

    ……

    庭院中,白木头依旧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立在当中,手中佩剑指着一个佝偻老者,气息虚弱脸色苍白,目中却似有怒火在燃烧。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片刻便回来,刀剑无眼,大侠可要注意分寸啊!”

    一旁身着碧色裙袄的丫鬟,看着白木头手中的剑,神色忧忡,正是翠竹。

    那白木头只是充耳不闻,亦不搭理她,只将怒目对着那佝偻老者。

    这时,月洞门下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醒了吗?人呢?在里面?”

    白木头扭头一看,一双泛着澄澈碧波的妙目正望着自己,那亭亭玉立在月洞门下有着倾城容颜的少女,不是他的宝贝“徒弟”洛西园却又是谁?

    白木头握剑的手虚弱无力地垂了下来,眼中的喜悦无以复加。

    翠竹忙上前搀着钟叔离开了,周围人俱都松了一口气,纷纷散开。

    洛西园欢快地跑过去,扑到他怀里,泫然欲泣道:“木头师父,你可算醒了!”

    白木头轻抚她微微颤抖的背,柔声道:“没事了。”

    他忽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皱起了眉头,有些挣扎似地问道:“你……可受了委屈?”

    “受委屈?受什么委屈?我好的很呀,顾大哥早早地就帮我解了毒,我就担心你中毒太深解不了,还好还好,谢天谢地,可算醒过来了!”

    看洛西园神色,白木头便知自己所惧之事并未发生。

    他舒怀一笑后,忽觉得洛西园方才言语中,有一个“顾大哥”的称谓格外刺耳。

    他面容微冷,道:“顾先生,可是救你我性命之人?”

    洛西园笑道:“是啊!顾大哥医术可了不得!”

    他面容更冷了几分,道:“叫顾先生吧,不熟,无礼。”

    洛西园一拍他肩膀,鄙视道:“身为洛水第一少侠的师父,你这点肚量可不够啊!什么叫不熟?救了你我二人性命,理应知恩图报,不是亲人,当胜似亲人才对啊!”

    “报恩和……”

    他还欲辩驳,忽而意识到前半句的意思不太寻常,于是仔细回味了一番。

    “洛水……第一少侠……师父……”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突然激动地一把拉住洛西园,笑道:“你的意思是,肯做我徒弟?”

    洛西园被他抱着胳膊晃的头晕狠了,便大喝一声道:“你再摇,我便后悔了!”

    白木头闻言,忙一下缩回双手,害的洛西园差点一脚不稳甩出好远。

    “既说出口,便永不可改。”

    他笑的得意洋洋,好似在大路上走突然捡了一块稀世珍宝般。

    “你是如何想通了?”他突然问。

    洛西园揉揉被捏痛的胳膊,瘪了瘪了嘴道:“我那时候怕你死了,就吓你说,如果你好好地醒转来,我便做你徒弟,若你死了,我就去认一百个屠夫做师父,气活你……”

    洛西园说话的语气里带了点怒意,但白木头却听的眼圈一红,静立当下半晌没有反应。

    洛西园看着从来波澜不惊稳重淡泊似木头一般的人,突然红了眼圈伤感起来,一时无所适从,想知道他杵在那里想什么,结果结结巴巴地问了半天也没有问出口。

    “以后,我定会好好护住你,不让你受半点伤……”

    木头突然动了,却是伸手抱住了她。

    如珍似宝地环在怀里,轻语呢喃,起誓般郑重万分。

    洛西园心头微微柔软,感激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一抬眸,却不妨看见月洞下立着一道颀长身影,头顶的凤竹影影绰绰,泻下一滩清寒,更衬得那人似孤魂般落寞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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