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的出租车司机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能和乘客侃大山的闲聊了,尤其还是夏言和王洛京这样,专门跑去高铁事故现场的人了。

    “是去当志愿者救人的吧?这你们算是上对车了,我告诉你,官庄那里是个偏僻的农村,地图上都没有标注的,很多南京的老司机都不找不到地方。不过你们现在去恐怕晚了点,因为天亮了,估计会拉起警戒线,不让人进了,你们只能远远的看上一眼了。”

    夏言皱着眉头,不知道在心烦着一些什么,没空搭理这位口若悬河的司机师傅,所以交流的任务就被放在了王洛京的身上。王洛京看了一眼司机师傅的身份标牌以后道:“那张师傅您好厉害呀,南京那么多老司机都不知道的地方您居然知道,其实不瞒张师傅您,我和我朋友刚才在路边打了好几辆车,其他的师傅他们都不认识路的。”

    被王洛京这种绝色倾城的女孩恭维,那出租车司机张师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其实你们也是运气好,以前有人打我的车去过官庄,而去官庄的路就那么一条,所以我还能记得。”

    “是这样啊,那张师傅您又怎么知道我们是去当志愿者救人的呢?”王洛京眨着眼睛,好奇的问。

    “因为自从昨天晚上高铁事故发生以后,自愿去事故现场当志愿者救人的人可不少呢!我从凌晨一点钟开始,到现在就从市里拉了至少五车人过去了。谁说彭宇案判掉了南京的道德,但是在我看来,我们真正老南京人的品质还是很优秀的!”张师傅说着,然后从后视镜里看了夏言一眼,接着说道,“那些人脸上的表情都和你男朋友脸上的表情一样,都是很沉重的。”

    听到张师傅这句话,夏言抬头勉强的笑了笑,而王洛京则是被张师傅口中的那句“男朋友”说得俏脸一红,随后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就亲昵的挽住了夏言的手臂,接着对张师傅说:“看来张师傅您一定是老南京人咯!”

    “那当然!”张师傅骄傲道。

    王洛京又问:“对了,张师傅,您之前既然已经拉了五车人去了事故现场,那那里的情况您应该见到了吧?”

    “虽然那时候是凌晨,天还是黑的,但是事故现场为了方便救援行动的展开,是点亮了很多灯的。”张师傅说到这里突然叹了口气,“惨啊!火车从二十多米的高架桥上掉下来,摔成了好几截,车厢压在一起,就好像被大火烧过一样焦黑焦黑的,而且都变形了,里面的人那,被救出来的时候,哪一个不是浑身是血,太惨了!”

    听着张师傅对事故现场的描述,车内陷入了一片寂静,毕竟那些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若非丧心病狂的人,谁能无动于衷?

    不过有些事情不亲身经历是永远无法体会的,比如08年的汶川地震,又比如说这次的‘323’特别重大铁路交通事故,坐在办公室或者是家里,上网点击几张事故现场的照片,就算夏言他们亲耳从见证者张师傅口中了解到了情况,也仍然还是是没办法了解那种深刻的惨痛。

    在官庄边缘那座不知名的高架桥上,两列高铁列车一前一后的歪斜着停在那里,前面那辆列车的尾部一片焦黑,破破烂烂,就好像是被什么魔鬼猛兽给噬咬过一般。而后面那辆列车的头部已经找不到了,一节车厢就那么吊在半空中,似乎是在诉说着什么无奈。

    最后在地面上,还有几节车厢,不过相比桥上的车厢,桥下的车厢基本都没有了当初的形状,只是随意的交叠在一起,上面的玻璃因为剧烈的撞击变得粉碎,车厢上的铁皮也因为那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被生生掀开。虽然远远看上去,这些铁皮就好像纸张一样轻薄,但实际上就算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大力士,也都不可能轻易改变这些铁皮的形状。由此不难想象,在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多么恐怖的事情。

    车厢摔落在地上,变得七零八落,堆叠在一起就像是废品回收站的铁皮堆一般,身穿黑色和橘红色服装的消防队员和铁道部相关人员仿佛蚂蚁一般在上面来来回回忙忙碌碌。

    虽然大家都知道黄金救援时间是72小时,但是没有人愿意等那么久,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和时间赛跑,毕竟早一刻救出伤员,就有多一分幸存的希望。他们有的拿着仪器寻找幸存者,有的拿着工具破开车体,另外一些人则拿着担架钻进车体,每当有幸存者被从车厢内救出,现场就会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也许,当初甬温线动车追尾以后的情况也是如此,如果没有后来那一连串不可理喻的命令的话,倒不失为是一种可歌可泣的精神。

    ……

    这些就是夏言走下出租车以后看到的第一幕景象,夏言虽然心头震撼,但是却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所以深吸一口气对王洛京道:“我们先去找现场的负责人吧。”

    王洛京点点头,然后便真的像个尽职秘书般的跟在了夏言的身后,夏言对此没有说话,只是回头对王洛京报以感激的一笑。

    由于从北京来的工作组和南京市的大领导全在市政府开会,所以目前负责现场指挥调度的是南京市委副秘书长陈金华,年纪五十左右,夏言第一眼就认了出来。当然,这倒不是这位副秘书长的长相有多么特殊,而是在事故现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面对着那惊人惨象还能狼心狗肺的谈笑风声,丝毫没有把灾难当回事的人,实在就那一个。

    夏言默默走过去,对陈金华道:“陈秘书长,我是发改委稽察办的,我叫夏言。”

    面对突然冒出来的夏言,陈金华不由有些诧异,毕竟这位南京市委副秘书长是知道所有高级别官员现在正在开会的情况的,所以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领导来事故现场视察才是,但在夏言的胸前,却挂着此刻在市政府开会领导才有的胸牌,这又让他有些吃不准了,更别说夏言还是一脸的煞气,而且在夏言的身后,还跟着一位能让他心脏漏跳的美人秘书。

    要知道,中国除了四川以外虽然没哪个地方对干部秘书的性别有特别的硬性规定,但也没有几个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公然在身边配女秘书,更别说还是这么美得让人窒息的女秘书了。

    综合这些想法,这位在南京市政府也厮混了一辈子的中年人,当即决定先把夏言当成与自己平级的干部供起来再说。

    打定主意,陈金华对夏言露出了笑脸,并亲切的握住了夏言的手道:“是北京来的夏言同志呀,不知带来了上级领导的什么重要指示?”

    夏言摇摇头,与陈金华虚握一下道:“不好意思陈秘书长,我从市政府出来的时候会还没有开完,我是代表发改委稽察办来先行查看一下事故现场的搜救情况的。不知道陈秘书长现在方便不方便给我透露一些呢?”

    夏言在这里故意将自己的身份说得模糊不清,让陈金华难以判断,不过陈金华终归还是官场上的老油条,继续刨根问底道:“夏言同志真是年少有为呀,这么年轻就进入了发改委稽察办,却不知夏言同志是分管哪个机构的呢?这样我才好给夏言同志提供更加对口和详实的情况呀,夏言同志你以为呢?”

    听完陈金华的话夏言当即皱了皱眉,他知道以陈金华的圆滑,足以在这里陪自己耗到今天晚上,所以夏言干脆把脸一拉,冷哼一声道:“陈秘书长不用再试我了,我绝不是混进来的媒体记者,既然陈秘书长戒心重,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夏言如是说着,然后在陈金华惊讶的眼神中,故意把胸前南京市政府发下来的会议胸牌交到身后王洛京的手上,同时说道:“我现在不是干部,只是一名普通的**员,刚才在会议上,我们带队的铁道部王部长号召所有党员要有先锋带头的意识,所以请允许我履行对党的誓言。”

    说完,夏言就大步流星的走向不远处的事故现场,而陈金华则是愣在了当场,毕竟他纵横官场半生,却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干部这么不通情理的,两句话不对就立即撂脸色,并且对方还是知道自己南京市委副秘书长身份的,但是就这样对方任何敢给自己脸色看,这个情况就不得不让人三思了。

    浸婬官场一辈子的陈金华当即作出了一个谨慎的决定,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上夏言,赔着笑脸道:“夏言同志的脾气怎么这么急呢?我并没有怀疑夏言同志身份的意思,更没有防范什么媒体的意思,怎么说,咱党国还是提倡新闻自由的嘛!”

    见陈金华追了上来,夏言也就停下了脚步,毕竟他此行的首要目的是想搞清楚确切的伤亡数字,然后才是要阻止未来那可能发生的悲剧。

    所以夏言直接转过头看了陈金华一眼,而面对夏言的目光,陈金华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心虚,然后讪讪道:“夏言同志不要见怪,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不过夏言同志既然是发改委稽察办的,从北京来的同志,那么也同属于联合调查小组的一份子,理应了解搜救工作的进展情况,但是夏言同志你也知道,这种搜救工作的情况随时会发生改变,所以要想了解最新的情况进展,还应该去询问那些负责搜救的相关人士。”

    夏言点点头:“那麻烦陈秘书长了。”

    听到夏言这句话,陈金华很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他很恨自己没事干嘛多那句嘴,直接给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随便说点情况不就结束了吗?现在倒好,自己还得给他带路,去找相关人士。

    不过陈金华腹诽归腹诽,但仍然尽职的做好了自己的本分工作,带着夏言去找指挥救援的南京浦口消防支队长胡小宁。

    在此期间王洛京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只是完全像个秘书一般的跟在夏言身后,她看着一位堂堂副省级城市的市委副秘书长,居然在给一个副县长带路,觉得这个事情实在有些滑稽,不由在心中暗笑不已。

    但是带路的陈金华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作为现场负责人,他很快带着夏言找到了那位支队长。

    相比在一旁闲聊的陈金华,这位指挥救援的消防支队长胡小宁就要负责许多,虽说不是亲自上阵,但好歹也是把橘红色的消防服穿上了的,此时正指手画脚的让一群消防队员,用工具切割开一个车厢,对一位腰部受伤的乘客进行施救工作。

    “胡队长,这位是发改委稽察办的夏言,从北京来的同志,他想了解一下目前搜救工作的进展情况,你是现场指挥,你给他说说吧。”陈金华带着夏言来到胡小宁身边,为夏言做介绍道。

    胡小宁先是一愣,然后把指挥权交给身边的副队长以后,才转身亲切的和夏言握了握手道:“是北京来的夏言同志呀,不知道夏言同志希望了解一些什么呢?”

    夏言没有客套的直接道:“目前旅客的伤亡情况如何?事故的原因调查清楚没有?”

    听到夏言的这两个问题,胡小宁下意识的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陈金华,对于胡小宁的这个举动,夏言笑道:“看来胡队长还是很有身为一名**员的组织纪律性嘛,知道自己不管回答任何问题,都要事先经过领导的批准。”

    一番话说得陈金华老脸微红,歉意的对夏言笑了笑:“不好意思夏言同志,这位胡队长是部队出身,所以有这习惯。”

    夏言无谓的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然后陈金华才狠瞪了胡小宁一眼说:“这位夏言同志是北京来的调查组的一份子,他有权知道搜救工作的一切细节,你只需要照实回答就好了,还看我干什么?”

    胡小宁哦了一声回答说:“是这样的夏言同志,由于大部分的搜救工作都是在夜间进行的,那时我们消防支队还并未全部赶过来,很多附近的村民也加入了救援行动,很乱很杂,有很多被送进医院的伤员还并未来得及进行统计。此外,还有许多旅客在事故发生以后,就自行破窗跳车徒步离开了,这一部分人,我们也还没来得及进行统计,所以一下子可能无法给出什么确切的数字。”

    就在胡小宁说话间,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至,那位腰部受伤的旅客被匆忙抬入车内,转眼间,救护车就又离开了,想着市区方向疾驰而去。夏言看了一眼,然后对胡小宁说:“不要紧的,又要搜救又要统计,肯定有困难,你就直说你目前所掌握的情况好了。”

    “好的,”胡小宁点头说,“回夏言同志,如果算上我们刚刚救出来的那个伤员的话,我一共救出了七十多名伤员,其中重伤三十多人,而已经证实死亡的目前有六十多人,不过预计还有近两百人被困在毁坏严重的车厢内,所以死亡和受伤人数肯定还会继续增加。至于在昨晚没有等待救援就自己徒步走回南京的旅客,初步估算大概在一百多人左右的样子。”

    饶是夏言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要知道高铁的上座率并不如动车,但就是这样,在搜救工作才进行一半的情况下,就已经证实了六十多人的死亡,那么甬温线的那次同样的动车追尾呢?

    想到这里,夏言的心情不由有些沉重,胡小宁接着说道:“至于事故原因,好像是列车上的一些仪器以次充好,造成调度台出现了信号丢失的现象,不过具体的原因得去向上海铁路局的同志了解。”

    胡小宁如是说着,伸手指了指高架桥上,正围着车头的一群人道:“他们现在正在研究车头。”

    夏言点点头,伸手拍了拍胡小宁的肩膀,同时说道:“好好干,一定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要尽可能的救出所有被困旅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不能让旅客的亲属在痛失亲友的同时,还无法为他进行安葬。”

    不知为什么,夏言明明就比自己还年轻,但是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胡小宁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这是中央首长下达的,要他不得不完成的指令一般。

    只不过胡小宁和之前的陈金华并不知道,夏言受到和珅的熏陶已有将近一年,他还有一位开国元勋的干爷爷,更是在不久之前,与一位国务委员正面交锋过,所以在无形之中带着一些国家领导人的霸气和魔力,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胡小宁当即立正,恭敬对夏言道:“请夏言同志放心,我一定不负党和人民的嘱托,保证完成任务!”

    对此,夏言满意的笑了,而在夏言身后,王洛京看向夏言的背影,则是有些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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