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旭走了,李承乾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话语,李二站在转角,直到暮鼓敲响,他才缓缓挪动脚步,走着走着,就到了甘露殿。

    长孙如今什么事情都不参与,只要后宫安宁,她就静静的坐在院子里,实在坐得累了,就在院子里走走,这里面栽种了不少花草,这是个精细活,照料这些,马虎不得,拿了一个小铲子,仔细的将一株牡丹的根脚培了些土,瞧了瞧,哟,不对,这叶子上,怎么起了点子?瞧了半响,哦,这是水浇多了,加上最近天色不好,肯定是根部生了虫子,这些虫子很小的,得用孙先生那里的那种放大镜才看得见。

    杀虫子没有特别的好法子,就是石灰啊这些,最主要的是要用干土,这一点,长孙做得很仔细,忙完了,又把花草摆到阳光最好的地方,思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给它们搭个花棚子。

    “刘旭将他的来历和盘托出了,很奇特。”

    李二在这儿看了半响,才开口说话,长孙楞了一下,见是皇帝,起身,在一旁洗净了手,擦拭干净,这才蹲身行礼,做得一丝不苟。

    “嗯,他前日与妾身说起过,妾身阻止了,没听,呵呵,陛下,您看,以前没发现,现在自己动手,可是个难事,花花草草,妾身本来以为它们坚强得很,浇浇水,这就足够了,可是这几日没看,根部就生了虫子,这不成啊,不照拂好,会死的。这牡丹,是这园子里唯一的一朵野牡丹,以前没挖过来的时候,据说长势很好的,估计啊,是适应不了这里的环境,妾身想着,要实在不成,就将这花儿再移出宫去,好好的花儿,不能坏在妾身手里啊。”

    李二呆楞在了原地,看着有些愁眉的长孙,暗自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还是在责怪朕啊。”

    长孙拜了一礼。

    “妾身愚钝,不懂家国大事,帮不了陛下,本已是不对,哪里还敢有所怨言啊。”

    李二顿住,苦笑的摇头,走了几步,甚是无趣。

    “罢了,你好生歇息吧。”

    长孙还是恭敬的行礼,李二心里烦躁,转身走了出去,偌大的皇宫,被他转了个遍,还是没个好的地方可以呆的,一个人到了演武殿,看着周围闪烁着寒光的兵器,就抽了一杆长枪,耍了起来,只是一套枪法还没耍完呢,就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了下来。

    吴明不敢打搅,见李二停了,这赶紧上前,李二喘息着擦干了汗水,无奈的苦笑。

    “吴明啊,你说,现在他们是不是都不愿意跟朕说呀?”

    吴明愕然,小心的弓着身,带着微笑。

    “陛下乃是天子,言出法随,威严一些,那也是应该的,娘娘母仪天下,却到底是个母亲,温和些,太子,各位王爷,晋国公等人,自然要与娘娘亲近些了。”

    李二一怔,然后将绢布交给了吴明,随后缓缓摇头。

    “也不尽然呐,刘旭这家伙家里的孩子,就与他要亲近一些。”

    吴明顿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二讪笑着摆摆手。

    “算咯,与你说这些,你又不懂。”

    站起来长长吐一口气,看着这演武大殿。

    “唉,朕老啦,承不承认,都是事实啊,朕想着御驾亲征,可是去了一趟南海之后,朕就知道,朕啊,没那个能力了。”

    “人人都说皇家好,做皇帝好,可是呐,谁又知道,这个天下之主,却不是那么好做的,朕自登基以来,每天殚精竭虑,想着大唐能在朕的手里,逐渐强大起来,好在,上天护佑,给了朕这么多个有用的臣子,没有他们,朕的江山,我李家的天下,那就稳不住,起不来,所以啊,朕要谢谢他们。无论是老去的叔宝他们,还是现在的无忌他们,朕,心里啊,记着的呢。”

    “朕是皇帝,朕不能像个妇孺一样,说着肉麻的话语,朕觉得,他们能懂朕,知晓朕的难处,知晓朕的心情!可是啊,知道是知道了,做起来,却是....”

    自嘲的摇摇头,随即又是半天沉默,沉默过后,李二转头,看着吴明。

    “朕问你,若没有刘旭,朕的这里,会是如何?”

    吴明迟疑着不敢回答,李二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在意,还下了命令,必须回答,这下吴明苦了脸,躬身。

    “陛下,奴才见识浅薄,实在不晓其中的道理,奴才只知晓,晋国公刘旭,确实有大公于国,比如南瓜啊,红薯啊,若是没有这些,这周边的诸多地方,还挨饿着呢。又比如水师啊,书院啊,都是重大作用,可是,陛下,天下单有晋国公也不成啊,没有陛下您,他那性子,早被砍头十遍八遍的了,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所以啊....”

    李二唔了一声,随即笑骂,转来转去,这死家伙又转回来拍马匹了!

    “你这家伙!”

    笑了一会儿,又是索然无味的叹气。

    “可惜啊,伯乐选出了千里马,就想着千里马能多跑跑,不然,就觉得浪费这马匹的资质!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朕使劲的挥鞭子,使劲的挥,不仅如此,朕还将朕手下其他的千里马牵出来,告诉他,这才是真正的千里马的模样。”

    “于是乎,千里马越跑越快,朕看得欢喜,目的终于达到了,可是,当朕将所有的千里马都牵出来的时候,朕迷茫了,朕发现,那匹小马驹,朕找不到了,他融入了朕刻意培养的千里马中,马群嘶鸣,谁又分得清楚了?也就在这时候,朕发现,朕要的,其实或许不是这千里马,因为朕不缺啊,朕喜欢那小马驹,是因为他有足够的野性,他不会按照朕的鞭子去做,也不需要朕的鞭子,因为他是一匹通灵的马啊,他知晓朕要去那里,知晓朕想在哪里停一停,歇一歇,朕要快的时候,不用马鞭,他自然扬起马蹄,奋力直奔,朕要慢的时候,他就低头啃草皮,潇洒写意。”

    李二的思绪飞得很远,他现在也像刘旭那样,背靠着墙壁,直接坐在地上,高位习惯了,这样泥腿子一般的坐一坐,竟然是那么的舒服。

    “嘿,吴明啊,你说,朕要是还想找一找他,能不能找到啊?又怎么找呢?”

    吴明迟疑着,李二瞪了一眼。

    “要说就说,朕不怪罪你就是。”

    吴明呵呵一笑,躬身。

    “陛下,老奴不知道那些大道理,可是陛下若是要真找一匹小马驹,那还是能找着的,老奴听闻,同槽相欺,若是小马儿与母马不对,那母马是会将小马儿给踢到一边的,既然陛下想找小马驹,那就先找出母马来,小马驹饿了,一放,然后抽几鞭子,那些小马驹啊,自然自己就回去了,根本不用分辨。老奴看他们养马监的,都是如此,容易得紧。”

    李二愕然,然后哈哈大笑,手向上伸着,吴明赶紧过来搀扶。

    “对啊,母子连心,唔,看来啊,朕还是得去求求朕的好皇后咯,呵呵。”

    提了淡酒,又炒了小菜,昏暗的宫灯下,李二走得有些缓慢,他一个帝王,什么时候这样做过,感觉自己有些荒唐,后退了几步想返回,又苦笑着摇头,毅然踏步过去。

    长孙正在书写刘旭的诗词,描一遍,又读一遍,有时候会嗔骂几句,因为她知道,刘旭这诗词写是这样写了,可是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可就说不准,长孙固执的以为这些诗词就是她所想的那样,所以,读完一首,她就会在一旁做些批注,但是读书这东西,那是看心情的,今日心情好,你读这诗句是这样,或许明日心情差了,读起来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于是乎,这批注是越来越多,然后,长孙又重新整理,看着自己的批准,忍不住哑然失笑。

    “皇后这是看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这般欢喜?”

    李二很不要脸皮的自己进来了,长孙才要行礼,就被他拦住,挥手将宫女撤退了,自己笨拙的去摆酒菜,长孙看了半天,忍不住摇头苦笑,自己接过来,一一重新摆好,又添了酒杯,这才坐下来。

    “嘿嘿,这东西看的时候简单,尤其是刘旭那家伙,熟练得很,可是朕摆弄几下,就不像个样子,看来,术业有专攻,古人不欺吾也。”

    摆个桌子被他扯出这样大的一个道理,也是让人无语的,长孙无奈,举杯敬了李二一下,放下来,微微曲身。

    “陛下您有什么话就说吧,妾身又不是不通晓事理,选才女,还是更换宫女,陛下您吩咐下来,妾身安排就是。”

    长孙也是厉害,直接将话题扯到一边了,李二睁着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了,半响才苦笑的摇头,又喝了一口。

    “观音婢啊,朕这是遇到难事了,解决不了,得要你来帮帮朕啊。”

    额?

    长孙愣住,看皇帝的神色又不似作假,凝眉想了想,又不知道是何事,往刘旭那边猜了猜,难道?

    “可不敢如此,陛下,为您分忧,是妾身的福分,妾身惶恐,何事如此叨扰陛下?又是何人如此大胆,陛下若不便开口,交于妾身,妾身下旨责罚便是。”

    “当真?”

    李二如同小孩子一般,让长孙无奈笑笑。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朕啊,养了一匹小马驹,很是特别,有千里马的姿态,却总是趴着不跑,以前嘛,朕想着将它培养培养,可是过了一阵子,朕突然找不着这小马驹了,问问下人,说是混到那群千里马里面去了,朕就不痛快了,千里马朕还没有嘛,朕要的就是那小马驹,皇后啊,朕如今没了法子,可是来寻你咯。”

    长孙莫名,抬头看看一旁伺候的吴明,那家伙对着长孙桌上的诗词指了指,长孙明白了,皇帝这是想让自己出面做刘旭的说客啊。

    “陛下,您这又是何必呢,您是君,刘旭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您又不是要他的命,妾身若去了,皇家的威严何放?陛下的威严何从?”

    “陛下啊,妾身也好,刘旭也罢,没人责怪怨恨于您,君子坦荡荡,他能将一切说出来,妾身其实很为他高兴的,这是担当,这是他真正融入大唐,完完全全成为大唐人的开始,妾身如何不欢喜呢,他心里一直积压的重担,也能放下了,这是好事啊。”

    “去辽东,妾身其实也想过了,他虽然征战不少,但是您看,定襄那边是靠运气,第一次去高句丽,那靠的还是运气,后来平高昌,那是武珝的功劳,关他什么事情啊,再到南海,他什么都没做,所以啊,让他带兵统领一路,妾身还不放心呢,他自己也不会愿意。”

    “刘旭一直是有自知之明的,也是最心善的,他不会把自己的性命当儿戏,也不会把军卒的性命当儿戏,思来想去,高句丽那边啊,也就这出使的差事适合于他,以他的本事,泉盖苏文想要拦住他,那也是不容易的,只要谨慎点,就可以了。”

    “更何况,这小子说了,他没想着与泉盖苏文照面,策马奔到安市之下,念一遍就躲起来,等大军攻打完毕,擒拿了贼首,他再当着他们的面再念一遍,宣扬帝国的正义而已,又不是非要傻兮兮的跑到阵前去。”

    李二愕然,欸?怎么感觉与自己想象得不对啊,刘旭在皇宫的时候,不是慷慨激昂得厉害吗?

    “他不慷慨激昂能如何啊,您的儿子,能信任他吗,能像您一样宽容他吗,那些个臣子,能信任他吗?他也要自保啊,徐慧一案,差点要了他的性命,从小到大,他何时受过这样的苦楚啊,竹篾子插进去,血流了一地,妾身现在想想都害怕,他还经得起几次啊?”

    李二皱了皱眉头,这里面的事由他其实清楚的,皇后真正与自己隔阂的,也就是因为这个吧,许敬宗啊,此人,该如何呢?

    “三年,再给朕三年,三年之后,朕让他亲自斩了许敬宗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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