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后的木门缓缓闭合后一张大手倚着全身的重量按在灰黑色的墙壁上。

    那张大手还黏着未干的泥浆五指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深深抠进墙壁中随着那阵阵咳音“噗……”地一声。

    一蓬血水喷在了墙壁上。

    他上下唇开始不停地抖动单眼恍惚地盯着墙上斑斑的血痕。

    随后他干咳了几声倚着墙壁缓缓瘫坐在密室中四周静的出奇除了对面三个透气窗没有一丝光线。他颤着右手无力地擦试着嘴角的血迹随后拾起奔狼绷簧刀默默地拧着旋扣。

    在这封闭的密室分雷不时呕出几口鲜血那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已经在此时了无生机。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颓废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无力。他也心知肚明这场战争已不再是消耗生命。

    而是那仅有的意志。

    一个时辰前薛延陀联军起了总攻。

    而不到一个时辰之内三面防线丧失了整整七千精锐光是狼头牙底一万突厥守军站到最后的也不过区区六千余人。

    但战争仍在继续。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令分雷陡然一震他挣扎着疲惫的身躯起身打开木门迎如眼前的是一片红韵红的几乎看不清对面的人是谁他不由晃了晃身子眩晕之下他以刀拄地堪堪稳住身子后耳畔才传来熟悉的声音。

    “头人……塔尔多罗他……”

    分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随后深深望着孔果洛响起沙哑的嗓音问道:“塔尔多罗……是谁?”

    孔果洛微微一愕忽见分雷欲跌的身子忙上前抱住他痛声道:“头人!塔尔多罗是旧部统将啊!他……他战死了!”

    分雷在孔果洛怀中挣扎着抓向他的头贴着他耳边喃喃道:“怎么死的……”

    孔果洛咽了口唾沫哽噎道:“奉头人之命我们防守在西线与狼头牙底之间那里的豁口很大塔尔多罗带兄弟们扛木头上去擂墙没成想被抛来的大石削去半个脑袋……”

    分雷心头一阵绞痛再也撑不住身子就那么瘫在地上而他右肋的伤口涌出股股血水孔果洛看得眼圈泛红“噗嗵”一声跪在他面前双手翻开分雷的衣襟那曾经在狼窑及大小阵仗留下的新伤旧伤全都绷开了口子不到片刻分雷已如血人一般大口喘着气他弯着孔果洛的脖子冷冷道:“谁也不能告诉知道吗?”

    孔果洛“嗯”了一声抬手迅快地抹掉眼泪从包囊中扯出几尺长布替他包扎起来。

    分雷忍着疼痛望着天空连绵不断的暴雨不禁张开嘴巴迎了上去草原的雨水是甜的分雷知道每逢买天举行巴哈秃儿集会的那天在清晨中总会下这么一场大雨所以勇士总与水脱不开干系他看了看双手手上粘黏的血污似乎也是这样。

    水与血是纯粹的。

    “头人?”

    分雷低下头望向孔果洛耳畔又传来震天的爆裂声、嘶杀声、哭嚎声。

    “纳福堡那边怕是守不住了。”

    孔果洛的话令分雷想起那一身黄金甲的纳什他淡淡道:“已经五个时辰了吧……纳什该率军出击了。”

    孔果洛摇了摇头道:“江老头跑了三个来回了纳什根本没有出击解围的意思我看索爷也会不安的毕竟是父子情啊……”

    分雷点了点头道:“纳什为人轻率我还怕他冒然出击我看这小子是在酝酿一场反攻虽然冒险也是一个妙招。”

    “哦?头人怎么说?”

    分雷咬着牙撑起身子沉声道:“契丹与奚部的去路被纳福堡阻断如果他们拿不下堡垒东线的远程攻击便会挥优势作用这就像点燃的狼尾巴头面打着堡垒尾巴便被烧着了所以契奚的头尾冲击之间总会有间隔梭伦能挺到这个时候也全赖东线的攻击。”

    孔果洛皱眉道:“这样不是很好头人为何又说纳什会反攻呢?”

    分雷含笑摇了摇头道:“虽然狼有头尾但奈何狼数众多我想梭伦那五千人挨不到这两个时辰纳福堡的溃败是早晚的事我看纳什也想到这点了所以他必然会在关键之时出兵救围不过……”

    孔果洛望着分雷灰白的脸庞愕道:“不过什么?”

    分雷长吁了口气道:“纵然出击也是一场惨胜。”

    一阵猛烈的爆炸后梭伦听到刺耳的嗡响由头中传来除了鸣响就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了。

    周围的人像演着无声的哑剧这使他更清楚地看清一切不停飞溅的鲜血如一条条飘舞的红带有一种麻木令他昏昏然然他拄着刀一屁股坐在残石断瓦之上在耳畔渐渐恢复凄厉的哭嚎声后梭伦透过墙垛看到新一轮压上的敌军。

    他回头望向东线城墙一点微弱的金色在攒动他无力地笑了笑挣扎着直起身再次杀入攻上堡来的敌凶之中。

    激战了整整五个时辰五千环刀子部勇士只剩下一千余人八大刀徒战死其六唯有两人拼死护在梭伦左右梭伦和近千勇士杀退七次围攻以顽强的意志杀伤奚契联军共七千余人!

    此时此刻黑烟滚滚、残破不堪的纳福堡已被削去三丈无数架绳梯接连不断地搭上堡垒梭伦一提斩马刀排在最前嘶吼下拼尽最后的力气杀在堡头当他劈飞数个敌兵后抢身踏上墙垛入眼的景色让他目瞪口呆。

    契奚联军尽起余众排山倒海地狂压而来那被鲜血激起的凶意已完全将生死抛在九霄云外。

    梭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了。

    纳福堡像块蜜糖被成千上万的蚂蚁团团包裹住不消半个时辰只剩几百人的环刀子勇士们被挤压在堡头仅存的两位八大刀徒也命丧于乱刀之中伤痕累累的梭伦机械地挥舞着斩马刀就在重重人海中突然传来一阵犀利的号角声!

    梭伦抹下满脸鲜血闻声望去只见东线城门大开六千骑加宁儿部战甲分左右两路杀来左肋是红甲先锋大将娜耶右肋正是黄金甲纳什。

    震天的马蹄如海潮一般狂卷而来纳什举起豹头重剑冲天地暴起一声大喝!前排骑兵齐整地竖起长枪接着排在马前在疾的奔袭下两翼骑兵闪电般豁入纳福堡左右敌兵阵中。

    被冲飞或挑起的契奚士兵惨叫迭起两路骑兵硬是杀开了两道血路在纳福堡防线前并合在一起。纳什豹头重剑在手上劈下刺逐渐靠向娜耶后喝道:“把梭伦给我抢出来!”

    娜耶一声得令领着一队悍士捉刀攻进纳福堡这时的梭伦已如血人一般见救兵杀来想仰天大笑可喉中干涩只憋出几声沙哑的古怪声音。

    当娜耶手舞双刀杀上堡头时梭伦的身旁只不过区区十几人了。

    就在这时堡下突然响起号角娜耶与梭伦俯视下望只见纳什阵前突起异军两个手握长刀的大将率领两千骑兵横插进来一时杀得纳什措手不及!

    这两千骑兵显是新锐在突袭之间直杀得加宁儿部人仰马翻纳什双眼红芒厉闪一马当先杀入那两人身前怒道:“来者何人!”

    其中一个长刀大汉咯咯笑道:“我乃奚骑大将崔珠克!你就是乳臭未干的纳什吧?”

    纳什冷笑一声瞄了一眼另外一骑回声道:“我道是何人原来是分雷的手下败将今天算你走霉运爷爷可没分雷那好脾气抓了你你就是死路一条!”

    崔珠克闻言怒从心来分雷带给他的耻辱传遍了草原大漠这刻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番奚落立时杀意更浓。他一举长刀提马就要杀去却见旁边那骑横刀拦住去路他一看刀锋的寒芒不觉愣了一愣。

    “听闻加宁儿部这头人之位是别人让给你的是否属实?”

    纳什蓦地一震紧锁眉骨冷声道:“你是谁!”

    那人于乱军中依旧镇定自若摸着马鬃呵呵笑道:“我就是契丹主帅肃热方才所问是否属实?”

    纳什眼中泛过极其复杂的神色就连手中的豹头重剑也垂了下来。

    肃热哼笑一声眯着眼睛淡淡道:“加宁儿部的头人之位是世袭而来本该是你们的先锋大将娜耶可她一界女流难当大任在加宁儿部先头人临终前亲点你为额婿将头人之位交于你手这是可不是!”

    纳什闻听此言终于色变!他狠声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肃热仰天响起一阵大笑随后一提战马闪电般切入加宁儿战阵中手起刀落下连劈飞数颗级他回头之际双眼绽放出慑人的寒芒道:“加宁儿部与我契丹草场之间只隔数百里这刻贵部穷兵而出部内只留妇孺如果尔等今日全部战死我将率军荡平加宁儿!到时贵部将在草原除名!”

    纳什听得目瞪口呆!

    肃热说的不错加宁儿部的所在虽然地理开阔但毕竟是在突厥、契丹与奚部的夹缝中当初率众增援玳轲岩城也是观望突厥的车鼻可汗雄才伟略希望借此一战将两部的利益捆在一起可人算不如天算车鼻的死已让他在内心深处泛起了摇动的漪涟他回望了望不满六千的加宁儿部战骑这几乎是加宁儿部的所有家当了……

    忽然之间纳什意识到纵然在今日全部战死也免不了本部的血光之灾他犹豫了。

    分雷望着只有少数突厥战士留守的东线忽然荡起一丝不安他拎着奔狼绷簧刀穿过激战的人群找来年尼雅和孔果洛道:“纳什出击了这小子行事武断我怕东线会有事。”

    年尼雅点点头道:“这里只留下莽乌特他们就成我和老孔带人去看看。”

    分雷皱了皱眉道:“我也去。”

    三人言罢冒着刀光箭雨抽出一百买天乌骑甲在分雷的带领下奔向东线。东线城防有纳福堡在前还没有沾临太多血光之灾城内的老弱病残也集中在东城墙后他们穿过大街由东大门旁的角门策骑而出。

    很快沿路的死尸就越来越多了。

    远处的纳福堡喊杀微弱这让分雷等人越觉不安当他们看到加宁儿部逐渐向贺兰山移动时那不祥的感觉被验证了。

    六千加宁儿部战骑随纳什正撤往贺兰山万余的契奚联军毫不理会这支骑兵大队只顾向纳福堡起最后的攻击。

    当分雷看到堡头孤身影支的梭伦时他的心仿如被千斤大石压住了一般他几乎不能相信纳什竟然叛变了!

    “分雷!”

    一声震天的大喝由敌军中传出分雷等骑暗叫不好只见崔珠克提着长刀率领骑兵冲杀而来转瞬之间百多人竟成了契奚联军的新目标!

    分雷翻转绷簧刀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暗骂自己过于松懈如果在这刻撤回城门根本就没有时间闭合到时契奚联军一击而蹴整个玳轲岩城就算完了。

    年尼雅一横双剑沉声道:“头人回城去我等在此阻挡!”

    分雷闷哼一声望向血肉横飞的堡头道:“如果在此时丢弃你们我还是人么既然回不去就先把梭伦抢出来!”

    孔果洛与梭伦曾在狼林大战唐军交情最是深厚闻言一马探出长弓在手迎敌射去分雷长刀一扬年尼雅等众骑紧跟而去。迎面杀来的崔珠克盯着分雷厉马杀来一声暴喝后吼道:“分雷啊!我没找到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今日就是你的归期!

    分雷知道梭伦已再不堪战事了哪有心思听他废话奔狼绷簧刀平举眼前在与崔珠克双马交锋的一刹那!长刀诡异地平滑开去绕着崔珠克的刀就势一绞!“嗖“地一声撩到天上崔珠克“啊”地一声!暗叫不好之时年尼雅的双剑已迎了上来!

    “噗噗”两声。

    崔珠克的胸前被戳开了两个大洞激血飞扬下他在马上晃了晃便一头栽去。

    分雷与年尼雅一前一后直杀入敌骑中这时箭哨连响分雷暗惊下举刀搁挡可身后的买天众骑却是措手不及接连倒去十多个孔果洛三箭连击射倒敌骑后转身一看纳福堡倒塌的残石上一人拾弓瞄向分雷他大骇下举弓射去!

    那人正是肃热他一听箭哨飙来知道遇上了高手蓦地侧过头去堪堪避开手上铁弓长箭借势还击孔果洛眨眼间见长箭射来大骇下弯下马腹从另一侧兜了上来两人目光紧锁手上却连搭劲箭瞄向对方!

    肃热见他弓上搭着两支箭心下微微一凛这时分雷等骑已攻到堡底重重凶敌将他们团团围住鲜血像大雨般四处飘荡那惨烈的景象似让人感到坠入了地狱群凶围困之下分雷一骑被数个长枪手堵在一处他背后一个枪手身子一弓眼看就要刺入分雷的后背孔果洛大惊下铁弓一转“嗖”地飙去劲箭!

    “唔”地一声闷哼分雷回头一看那长枪手脖项中箭跌滚开去他哼笑一声举目望向孔果洛一看下却是让他睥皉欲裂!

    一支红缨长箭几乎透过了孔果洛的前胸。

    孔果洛睛凸着双眼嘴上一努喷出漫天血水而手上的长箭却含劲射出!

    肃热没想到他如此勇悍措不及防下唯有避过要害“噗”地一声!长箭贯穿肃热的右肩将他身后的士兵钉在了纳福堡之上!

    孔果洛一把拔下胸前长箭颤抖地含笑望向分雷在这瞬间十几支长矛“嚯”地刺入他的身体将他挑飞下马……

    “孔果洛!!!”

    分雷一声震天的大喝狂一般冲了上去。

    可眼前的群兵刹那间挡住了他的去路分雷歇斯底里下连劈开数人可最后看到的却是孔果洛淹没于敌军中……握着长箭的手。

    分雷感到天昏地暗周围的惨叫既陌生又诡异他晃了晃身子几欲跌下马来若不是年尼雅拼死护在左右他身上已多了几十个血洞了。契奚的骑兵和长枪阵将买天战士们困在堡下而堡头之上梭伦仅仅依靠着娜耶的双刀拼死向堡下攻去。

    在这个时候娜耶已心如死灰她可以想到纳什的高傲自负也可以想到他的刚愎自用但决然无法想到的是他的逃之夭夭是他的冷漠无情。她带上来的几百加宁儿战士已全部战死望着不断涌上来的敌凶她感到阵阵绝望。

    梭伦的斩马刀已磕成了两截他握着半截长刀突然搂住娜耶娜耶蓦地一怔盯着他半侧血肉模糊的脸庞道:“你要干什么!”

    梭伦闷哼着杀开一条血路奔到堡头的墙垛他环视阴晴交替的玉宇咳声笑道:“如果你是爷们……我定会与你喝它三天三宿可惜啊……要下辈子了。”

    娜耶在他怀中哽咽无声梭伦一振斩马刀低声道:“带我告诉分雷说我这辈子……能认识他……真好……”

    说罢。

    梭伦仰天一记大喝!将斩马刀抛入长天紧抱娜耶纵身跳下纳福堡!

    分雷闻音蓦然一震!举目望去梭伦全身扬着鲜血飘然于天际就那么重重地摔在地上……

    忽然之间似乎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

    娜耶晃着身子从梭伦血肉模糊的怀中挣扎出来后所有站在不同立场的人们均木纳的盯着他们。

    分雷颤着双唇不知说着什么这时肃热尖声道:“还在等什么!杀了他们呀!”

    “杀了他们!”

    万余凶敌再次围了上来分雷下唇荡出浓浓血水他将自己的下唇咬穿了那奔狼绷簧刀闪过寒芒在战马的前冲下豁到娜耶身边他探手捞起娜耶高举长刀破出嘶哑的嗓音道:“回城!”

    不满四十人的买天勇士齐声应喝!跟随分雷的战马突击重围!

    年尼雅掠在阵后保护队尾在分雷艰难地破开一道道血路后他们终于杀了出来而同来的一百买天乌骑甲之余二十几人……

    第七十二话纳福堡之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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