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下午看见那仕女油画屏风而生起的怀念抑或心里惦著那脾气又臭又坏的阮卧秋成亲后的下场心里乐得很于是一向三更天才睡的她任由手中的蓝皮书滑落托著腮就靠在桌旁打起盹来。

    房内烛火摇曳晕黄的烛影在她的睡容上幻化不定。唇办紧紧抿著像在睡中做著恶魇。忽然间烛火摇晃得好快将她在墙上的影子拉得扁长杜三衡在梦中仿佛见到了什么骇然的事物猛地张开眼瞧见烛火被风吹得几乎灭了。

    她暗喊不对二郎离去前还很好心地关上窗……思及此立刻转往窗的方向。

    顿时她心口怦怦遽跳脸色白双腿软跌坐在地。

    窗外……窗外有个鬼啊!她想喊却喊不出声来。这鬼正是每天她到秋楼的路上所遇见的那名年轻男孩。

    白天尚有好长的距离可以供她逃跑如今晚上他紧靠视窗仿佛随时会穿墙而过那泛青的脸、无色的唇间掉出过长的舌头……说他不是鬼谁信?

    她打小就怕鬼对谁都能胆大包天唯独就是被鬼吓得没胆──她曾想过这辈子要是没寿终正寝肯定就是被鬼活活吓死了。

    惊惧恐慌之下与他视线对上她拼著最后一丝力量胡乱在地上摸了样东西防身然后摇摇晃晃地抓起来就往门外冲去。

    一出门她立刻被卷进雾气之中。她暗暗叫恼忘记阮府夜里总是有雾直到天明才会大亮──

    不敢回头拿风灯直往熟悉的路径跑著后头有细碎的脚步声像紧追她不放。她内心骇然未到三更天不该入睡的一入睡果然如小时一样遇了鬼……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她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之间脚下踢到疑似盆栽的东西整个人扑前“咚”地一声撞上了整面墙。

    好痛。鬼打墙?

    “谁?”男人的声音响起。

    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整个身躯弹起来。

    “是谁在那儿?”这一次这声音已微微带怒了。

    好熟啊……是阮卧秋的!心头一松果然没有跑错头。她抹了抹唇要扬笑开口却现喉口还是抽紧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摸著墙顺著往前走。

    “杜画师?”冷雾之中传来讶异的声音。她那踏实的脚步声他再熟也不过。三更半夜她到秋楼来做什么?

    “杜画师三更半夜你是来装鬼吓阮某吗?”见她不答他心里十分不快。

    正要起身摸索回屋子里突然听见她出声喊道:

    “阮爷你别走!”心还怦怦地跳他一走正气没了鬼就追来了。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杜画师这里头的严重性你不会不明白!”他怒道。

    “阮爷……”她吞了吞口水强作镇定笑道:“我迷路了啊阮府天一黑就有雾气这雾又浓又厚我现在伸手不见五指呢。”

    雾气?他思索了会儿才想起老家每到夏秋交替之时入夜即有雾气直到天明才会散尽。所以他幼年每逢此时都不曾入夜外出过……是了当年他因眼伤回到这儿定居就再也没有亲眼目睹过足以让人暂成瞎子的浓雾了。

    “阮爷?”

    黑暗之中又是她那轻浮的笑声。他讥讽:“怎么?你也会怕吗?”

    “我当然怕好怕好怕呢。”她笑道循著他声音往前走。“我从来不知道双眼不能视物的可怕。不管我眼睛怎么张大就是看不见半点的东西呢。”

    他抿起唇未置一语。

    “阮爷你到底在哪儿?”

    他轻哼一声伸出手。“你往前走继续说话。”专注地聆听她的脚步声。

    “阮爷其实你人也挺好的呢。”她笑:“就是脾气坏了点。”

    “难道没有人教过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吗?”

    “有有有!”她很配合地说道:“我爹教过我有些事该闭著嘴儿时就得闭嘴他的教训我没敢忘过只是……”她笑了两声没有再说下去。反而改变了话题:“对了怎么不见凤娘呢?”

    “凤春?”

    “是啊这时候她不都该服侍你……哎!”一碰触到十指她立刻紧紧扣住。温热的是男人的手掌没错!她大松口气安心了。她就说阮卧秋浑身充满正气哪个鬼敢再近身?她没找错救兵!

    他一碰她十指顿觉无比冰冷再被她紧紧握住现她掌心尽是汗水。他皱眉沉声问:“杜画师阮府内有什么东西吓著你了吗?”

    她眨眨眼暗讶他的坏脾气之下竟有敏锐的心思。也对他曾是个官多少有点料子。她笑道:“我迷路了当然会受到惊吓……阮爷你好像是坐著吧?”

    “杜画师你平常双眼能见物难道不知道秋楼外头有张长椅吗?”

    杜三衡闻言思索片刻才讶道:

    “我想起来了……”正因天天可以看见又是个不打紧的东西所以不曾惦在心头过原来她比这盲眼人还不如呢。她摸索著他的袖臂滑过他的身侧听见他恼怒的抽气声心里不由得大乐。

    这人还算是个很明白事理的人呢。他一定想对她破口大骂骂她不知羞耻可是心里又明白她在雾中就跟他一样看不见只能咬牙忍气吞声。

    她摸到了长椅连忙坐下嘴里笑道:

    “阮爷我来这么久还没有瞧见凤娘呢她睡了吗?”凤春这总管一向尽职应该是他没睡凤春也不敢睡才是。

    阮卧秋心里莫名其妙答道:“我不知道她睡了没。”冷凉的空气中传来她身子的香气让他心烦意乱的。

    凤春常在他身边却从没扰乱过他这女人是连气味也要跟他不对盘吗?

    她轻噫了声明知看不见仍转往他的方向。“阮爷你连凤娘睡了都不知道未免太过份了吧?”这男人粗心大意的真是可怜了凤娘。

    “我在秋楼她在东边的仆房我怎么知道她睡了没?”他没好气地说。

    “咦她不是正睡在你床上吗?”

    阮卧秋闻言立刻转向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动作太快而她不知羞地靠得太近他的嘴唇一时擦过什么……柔软冰凉很像是──

    “哎呀。”她轻呼。

    他心一跳脱口问:“我碰到什么?”

    “阮爷你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背啦。”她自然地笑道。

    手背?不像啊反而像是──摸了摸嘴唇那余温尚留分明是──

    “阮爷?”

    他若真冒犯了她依她轻浮的性子不大惊小怪闹个人尽皆知才怪他一定是弄错了。他凝神暂时忘掉唇上的触感沉声问:“凤春怎会睡在我床上?”

    “她不是你的女人吗?”她讶问。抹了抹唇全是他的气味啊……

    “什么我的女人?”说话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

    “阮爷可别告诉我凤娘跟你是清白的啊!你不是……唔不是已经动了她吗?”这样够含蓄了吧。

    阮卧秋闻言怒火上扬痛骂道:“杜画师!你当阮府是什么?淫贼窟吗?还是外头的青楼?凤春是我自幼随身奴婢八年前成为府中总管她与我之间清清白白你要这么坏她名声休怪我赶你出府!”

    杜三衡双眼大睁暗暗骂起那过度恋母的二郎。要不是他她也不会这么理所当然以为凤春早是他的人只差没名份而已。听他语气像随时会冒烟要闹个不快他只怕会拂袖进门她可怎么办?她可要靠他的浩然正气避鬼啊。

    “阮爷你可别气是杜某误会了。”她笑叹。

    “误会?”他气恼地哼了声:“什么样的人就有什样的想法?怎么旁人不误会你却会想歪了?杜画师三更半夜的既然你迷了路都能摸索到这儿来去其他地方也一样你直走便可到凤春住的地方你过去吧!”

    “阮爷就当我说的全是放屁。”她一向能屈能伸笑道:“明天我去向凤娘赔罪就是。你别赶我啊要我又迷路了谁知会不会不小心掉进哪个坑啊湖的。”

    这女人!分明是抓住他绝不会无故不理一个人的死活……胸口溢满对她的怒意他“目不斜视”地瞪著正前方即使看不见任何东西也不想再面对她。

    “阮爷你又气啦?你到底不喜欢杜某哪儿?杜某的脸?杜某的声音?”她笑。

    她的脸?他根本看不见偏教她拿来说!他眯眼咬牙:“杜画师你是个姑娘家却称杜某杜某的不合体统!”

    “那是学我爹的。”提及她爹她的语气虽然还是皮皮的却带了点柔情。

    “你跟你爹感情真好。”他哼声道。

    “欸阮爷你的声音像在敷衍了我真怕你随便敷衍到睡著呢。”

    有她在场他怎会入睡?阮卧秋心里先是这么想后来听她声音带丝紧张好像真伯他睡著似的……她只是迷路不是吗?

    他沉吟一阵沉声道:“杜画师你要我相信你跟我这么有缘份连迷路都能到秋楼来实在令人难以信服。你三更半夜来我这里到底是在躲什么?”

    杜三衡摸摸唇笑:“阮爷当官的都像你一样这么容易就找出破绽吗?”

    他未置一词像在黑暗中等待她的答覆。

    “阮爷我说实话了。”她微微倾靠他轻触到他的肩仿佛能碰到他的体温就能感受到他的浩然正气。她压低声音道:“你府里好像有鬼呢。”

    “鬼?”他皱眉斥责:“杜画师你在耍我吗?”

    “不不不我没要你!我是亲眼瞧见了差点吓死我了!”她是余悸犹存啊。

    阮卧秋注意到她语气中的害怕平静道:“这世上没有鬼。”

    “有!怎会没有呢?”她圆大的眼眸干脆锁住他的方向。就算看不见他也会觉得心安。这个人有副坏脾气可是却很正气。“我以前就遇过呢。”

    “我没遇过。”

    “阮爷你正气凛然没做过件坏事自然鬼不敢来找你。可我做了令它们讨厌的事那就算时时来找我也不稀奇了。”

    他骂道:“杜画师!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纵然有鬼人鬼两界不同归处岂能相互扰乱?”

    “是这样的吗……真的是我在胡思乱想吗?”

    阮卧秋听她语气似有迟疑便道:“若不是胡思乱想那就是有人装神弄鬼来吓你了。杜画师你说你在我府里遇见的鬼生得如何?”

    她极度不愿回想但心里明白若不弄个清楚只怕明早她收拾包袱逃之夭夭。

    她摸索了会儿摸到靠在长椅上的温热大手立刻扣住。刹那间他又僵硬了她有点想笑几乎可以想见他很恼怒又很无奈的表情。

    她的猜测果然没错啊。他看起来脾气是很坏可他看不顺眼的人有难他也不会弃之不顾。

    “凤娘提过打你定居此地后没有新雇佣人。那鬼是个少年鬼十五、六岁的样子每天我来秋楼时必会遇见他不一言地瞪著我看直到方才我在房里打盹他就紧靠著我窗口青白著脸舌头吐得长长的要说不是鬼谁信?”

    阮卧秋皱眉。府里有这人吗?

    “阮爷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害得人家枉死?”

    “胡说八道!”他骂道:“准是有人装神弄鬼在吓你。”

    “吓我?我在你府里人缘还算不错又没结冤谁会吓我?”

    人缘不错?她这种性子也会有人喜欢?他心里不以为然却没有说出口只清楚说道:“我说过世上没有鬼。纵然有也多半是有人在胡闹杜画师你不去想它、不去念它那么你心中自然没有它了。”

    “不去想它啊还真难呢。有时候我还是会想起那一晚没有脸的绿衣鬼想要带走我爹……不然一晚上都想你好了阮爷。”她打趣听“正气”再三保证心里逐渐安稳了。

    他皱眉没再出口骂她。她的笑声轻溢像淡淡白雾活跃地飘散在他的眼内模糊的身形就在其中。纵然有二郎的形容仍旧无法勾勒出她具体的长相……

    忽然之间她像整个人倾向他额面抵著他的肩他微愣一会儿正要开口斥骂又听她迷迷糊糊地低喃:

    “是三更天了吗……难怪我想睡了呢……”心一安就困了。

    想睡?十指尚彼此交缠又得寸进尺地拿他当枕来睡。心里溢出怒气随之而来的是无可奈何。他能硬碰硬就是无法对一个弱质女流撒手。他懊恼地轻斥:

    “没见过你这种人!”

    “那是阮爷看人就像看镜子以为镜子里看见的就是全部……”她慢慢合上眼听见他哼了声心里安稳了睡意转浓。

    夜风吹来他的衣袍不停被某样东西骚扰他伸出手摸索摸到又细又长的……头?她的?这么长?她没扎起头就逃出客房了吗?

    不知为何心头遽跳。连忙敛神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想起田世伯说她尾五颜六色的不知沾了多少颜料……五指勾拳将她的尾掌握其中。

    这女人……明明只是画师身分何时竟不经他允许这么地跨前接近他?心头不快却没有将她推开怕她一醒来又说著让他满肚子火气的轻浮话。

    他闭上眼。不用猜也知道若此时他在屋内休息依她无赖的性子一定会赖进屋内闹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窘境!真不知她是真怕鬼怕到来找他挡鬼还是故意来闹他!她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啊……他就是看不顺眼!思及此不由得松开手任她丝乱飞扬。

    他凝神专注当作肩头没有人靠著当作身边坐的不是女人而是二郎。

    只是夜风阵阵带出她身子的香气纠缠著四周连带著他也被迫闻了一整夜久久不散……

    “少爷我帮你更衣吧。”

    “……不房里有人不方便。”压抑的声音飘飘浮浮的揽进她的梦间。

    哎啊果然一语成谶!竟然一整个晚上都梦到他反而没再想到那个绿衣鬼……他简直像门神将恶鬼驱离她的梦境之外。

    “杜画师在睡不会瞧见的。少爷你一向爱干净的。”是凤春的轻声细语。

    凤春啊……大好的青春都耗在他身上他却没情没义真是吃亏;要她她一定死巴著他不放至少也要从他身上捞回实质的报酬才是。

    “那就晚点叫二郎换。凤春府里头有没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十五、六岁?没有啊。”

    “府里一定有这个少年。你仔细想想这几年有没有买下哪个卖身的孩子?”他肯定的口吻让杜三衡掀了掀眼皮透著眼缝瞧见有个男人的背影又直又挺的。

    这背影跟她爹的完全不同。她爹的背虽宽厚却像随时会消失一般;她的爹信鬼神而这曾当过宫的阮卧秋却从不信……

    也许昨晚毫不考虑地向他求助正是知道他不信鬼神藉由他的嘴让自己也跟著坚信世上没有鬼神之说吧。

    “啊难道是他?”

    凤春状似自语他耳尖立刻问:

    “谁?”

    “……是小小姐身边的一个奴才六年前来的。因为少爷不喜外人接近所以他一直留在小小姐身边做事很少出冬楼。”

    “这府里就他一个少年?”

    “是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二郎去把那孩子叫来。”

    “少爷你叫他做什么?他已经孤苦无依了你要辞退他那可是很没良心的事啊!”

    “要你去就去由得你在这里多说话?”他开始怒了。

    这人真是动不动就怒啊!

    她慢慢闭上眼听见二郎的脚步声离去接著凤春像在打理房内房外的一切。

    “少爷……这书……这书是你的吗?”凤春脱口捡起长椅旁的书。

    “摆在我这里的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吗?收起来便是!”

    “啊……好。”凤春极为尴尬地将这本《花妖传》放进书柜里。就算她不曾看过也知道这本《花妖传》是时下最流行的**。八成是小二买来念给他听的可是就算少爷有兴趣听上千百遍也实在无法靠**繁衍后代啊……思及此心里更坚定早日替他找妻子的打算。

    脚步声迟疑缓慢地走到床边。杜三衡张眸瞧见他一脸若有所思半垂著眼“看”著她。突然之间他摸索著床缘坐下对她伸出手──

    她瞪眼看著修长的五指落在她的颊面然后他眉头深锁沿著她的颊面摸到鼻梁再慢慢移上眼她连忙闭上眸感觉那手指在她眼皮下游移最后才收回。

    如果盲人藉著摸脸就能勾勒出一个人的长相那她一定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他的脸庞流露出恼意像漫不经心地轻声问:

    “凤春杜画师生得什么模样?”

    “杜画师?”凤春讶道没料到自家主子竟然对她的长相有兴趣。“她……跟她的声音相比她长得不算好看可也不丑。”

    “这么含糊?”他喃著:“跟二郎说得完全不同。凤春她的尾是不是五颜六色的?”

    “是啊少爷我常瞧见杜画师的尾老沾著颜料。上回我明明帮著她洗那头长隔天不知道是不是作画的关系她一出秋楼又沾上一堆颜色呢。她也挺有趣的看起来明明有点精明相的偏又好像挺迷糊的。”试著在他面前为杜画师多说点好话免得老是不对盘。

    杜三衡又偷掀了眼皮目不转睛瞅著他。他神色复杂正摸著他自个儿的嘴唇像忆起什……哎哎千万别忆起害她也跟著想起昨晚唇上的灼热。

    “少爷陈恩来啦。”外头二郎在喊道。

    阮卧秋立刻起身凤春搀扶他走出楼外。

    杜三衡翻身而起身上衣物尚完好无缺四周是再熟悉不过的环境每天她来作画就坐在远处的椅上而阮卧秋正坐在现下她躺的床上……

    唇角勾笑。果然是他的床难怪老觉得像一入睡后就直梦到他原来枕上被里全是他的气味。

    她摸了摸唇办想了一会儿听见外头细碎的交谈连忙下床走到门口。

    “你吓她?”阮卧秋沉声问:“你跟杜画师是结了什么仇要扮鬼去吓她?”那语气十分的不快。

    杜三衡缓缓露出半张脸从门外看去正好与那名少年对上眼。

    “杜画师?”显然任何人一接近他都逃不出他的耳朵。

    是人有脚有影子果然是人啊!他说得没错的确有人装神弄鬼!

    “杜画师他是我府里的仆人叫陈恩。”他道。

    她暗自大松口气嘴里轻嗯了一声慢步走出来掀唇笑道:

    “原来如此害杜某昨晚吓到差点魂飞魄散了呢。”

    阮卧秋一听她语气恢复正常犹如平日的轻浮不由得轻哼一声。

    “你什么时候来府里的?”他转向那叫陈恩的少年问道。

    “我……奴才是六年前来的爷儿。”

    六年前?那也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凤春怎会让这么小的孩子卖身入府?阮卧秋一向信赖凤春知她绝不会在自己背后恶搞阮府多半是心软──

    蓦地他听见杜三衡走到自己身边心里有些烦乱。这女人非得这么靠近他吗?

    回头必叫凤春暗示她别在身上弄那么重的味道让人闻了就心烦!

    他皱眉对著眼前的陈恩问道:

    “既然你是六年前来的跟杜画师并无交集你装神弄鬼什么?”

    “我……”充满怨恨地瞪了杜三衡一眼在转向阮卧秋时眸里充满激动、迷恋连声音都颤抖著:“奴才瞧爷儿似乎很讨厌杜画师……所以、所以……”

    “所以就扮鬼吓她?赶她出去?这是谁教你的?”阮卧秋薄怒骂道:“你是要我这当主子的丢人现眼吗?”

    “我没有我没有!”陈恩大声喊道:“爷儿我只是想让您快乐点……”

    “哎啊!”杜三衡看了陈恩一眼打岔笑道:“阮爷你瞧连一个小小的家仆都知道你动不动就怒了你这脾气该改改才好。”

    他心知她出来打圆场咬牙道:“杜画师这是阮某的家事既然你已知道是有人扮鬼吓你你也可以回房休息了。今儿个不必作画你尽管去做你的事吧!”

    “是是是我知道阮爷一看我就气再看我就想骂人。反正等阮爷的肖像画完了杜某自然闪得远远的阮爷就算想气想骂人也难了。”她笑道。

    又在嘻皮笑脸!阮卧秋哼声不再搭理她耳朵却仔细倾听听她又足又实的脚步声慢慢地离开。

    在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像在看什么——

    她在看谁?他?陈恩?

    心里又开始恼了。她的一举一动竟然能让他这么注意而偏偏他眼盲在他的黑暗中杜三衡始终像个鬼祟的影子躲在层层的迷雾后头让他瞧不真切!

    他可以依著凤春少女时期的模样勾勒出她三十岁的长相;可以从二郎十岁左右的稚气脸庞想像他十八岁活泼讨喜的外貌只要是他曾见过的人多半可以揣测个七、八分唯有她——

    他一无所知无从想像!

    那脚步声又在动了逐渐远离伴著她的轻朗却刺耳的笑声!

    “爷儿你别怒别恼全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敢啦!”那陈恩颤声叫道。以为他额冒青筋是气自己扮鬼之故。

    阮卧秋沉默闭上眼半响才道:“凤春叫这孩子先回去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避开了凤春的扶持自行摸索走回房去。

    画求亲的人像啊……

    明明是天亮她却习惯性地点起油灯慢慢地磨著墨思索半晌。

    虽然她爹是西洋与中原画法兼俱但不知是不是他年少时就跟著西洋人学画画里西风甚重中原画法在他画里逐渐隐没。自幼她也被教导著如何学线法画与阴阳分野的画法只是在这方面的才气终究远不及她爹啊……

    她闭上眼想像阮卧秋的相貌。

    初来阮府的头几天只觉他生得俊秀又有副坏脾气明明是瞎子眼神却专注到好几次以为他逮到她偷懒;后来却慢慢现他脾气虽坏骨子里藏著却是正气与明白是非的观念今早他会叫来那孩子也是要她亲眼看见那是人不是鬼吧。

    明明就是与她不对盘还是会顾及到她日后会被这事影响。这么正直的人难怪会只当了几年的官就遭人陷害真是可惜啊。

    不自觉地又摸上唇要让他知道那晚他不小心碰到的是她的唇他一定脸色青到不知该不该负起责任吧?

    “唉当时要装冷静真不容易呢。”她舔了舔唇温热清爽触感犹在。第一次这么不小心教一个男人给轻薄了没有满肚子怨气只觉得挺好玩又回味无穷。

    不介意再被轻薄一次尝他唇问滋味。哎啊啊他若知道了一定骂她不知羞耻后愤而离去吧。这就是彼此间最大的不对盘啊他瞧她轻浮放浪巴不得将她骂回娘胎重新教养;而她瞧他太过正直与自己性子天差地远一见他又恼又怒,心头就好乐乐得好想再看他火大的样子呢。

    倘若自己早生几年也许就能瞧见他为官的模样到底是像二郎嘴里说的英明神武还是另有一番风貌?

    再张开眼眼里笑意灿灿提笔沾墨毫不迟疑地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持续敲门愈敲愈大声吓得她突然回神跳起来差点掀了砚台。

    “杜画师!杜画师!”

    是凤春!“凤娘快请进。”真是吓得她心口怦怦直跳著。

    “杜画师你还好吗?我敲了许久……你在画画?”

    “我是在画啊凤娘既然你不愿自己吃了阮爷我也只能配合帮你画上求亲图了。”杜三衡笑道。

    凤春闻言先是一怔而后眼神闪避绽笑道:“少爷值得更好的姑娘。杜画师自从你来之后少爷老找你碴让你受委屁了。”

    “哪儿的话。阮爷与我不对盘我才有乐子可寻啊。”她笑道搁笔熄灯。

    凤春对她在大白天里点起油灯的事并不多问。画师有怪癖彻底在杜三衡身上验证了。她上前娟秀的脸庞透著淡淡的激动说道:

    “杜画师今儿个一早我去秋楼等少爷醒来却遇上了你跟少爷……”

    “清清白白的我跟他之间可没啥关系啊。”赶紧澄清免得替阮卧秋添了污名。最多只是睡在他的被褥之间很不幸地一晚都在他的气味里梦见他差点让她以为不小心对这个男人有了那么点的感情。

    “我知道我知道少爷说你迷路了一时之间找不著人而少爷的眼睛又不方便只得让你睡在长椅上。他说你二更天就睡著了……”

    杜三衡脸色未变只是圆眼微张大脱口:“二更天?”

    “是啊今早叫你叫不醒只好叫二郎背你进房了。”凤春感动地笑了:“自从少爷失明后很少这么注意一个人即使是不对盘也足够让我高兴个半死了而杜画师你竟然能够无惧少爷的怒气跟他相处一晚上那简直是奇迹了……”

    奇迹?是暗示她厚脸皮到连他在骂她她都还能保持心情愉快吧?

    打第一次见到阮卧秋开始就现阮府内的奴仆个个对他抱持著近乎卑微的心态任他骂也无人敢回敬只怕这也是他这么容易怒的原因呢。

    见凤春有所求她展颜笑:“凤娘又要叫我画什么了?”总不能叫她待在府里几年等著画阮卧秋一家和乐图吧?再这样下去她怕得画尽阮府的子子孙孙了。

    “杜画师自我家少爷失明后曾有一次出府但周遭都是陌生人让他十分的费神从此不曾再踏出府外一步。方才田家老爷捎来讯息说田小姐一点也不介意少爷失明但她想瞧瞧少爷生得何等模样、肚中有何文采可是要人家小姐亲自登门拜访太唐突要少爷去田府只怕他也会恼火不去所以就折衷约在升平酒楼杜画师你帮我想个法子让少爷出门吧。”她柔声道。

    “我?”

    “是啊。”她苦笑:“不管我在他身边服侍多少年他也不会听我主意何况刚刚少爷说从今天起我不用在他身边服侍以后改换陈恩这孩子了。”

    唉她是不是不小心害到凤春了?杜三衡暗喊内疚顺道骂起二郎来。其实这也怪她无眼当初怎么会觉得凤春是他的女人呢?原本依她想法凤春是他的贴身丫鬟后而与他人结亲生下二郎后因故离缘再回到阮卧秋身边——

    不对凤春与二郎年纪相差也不过十二、三岁而已再一细看凤春的长相不由得脱口:“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凤春轻笑:“杜画师我几乎一生都跟在少爷身边从未离开过。”

    一生从未离开?那二郎的出生又是打哪来的哎啊莫非二郎与凤春是——

    她正要开口询问凤春却垂下视线瞧见那幅尚有墨渍的画而后掩嘴连连惊呼双眸晶亮而激动地对上杜三衡脱口叫道:

    “杜画师你看过少爷当官时的模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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