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道临施法的时候勃尼扭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催马前行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过不多时远处传来了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叫声紧跟着是马匹的嘶鸣沉闷的蹄声刚刚响起便沉寂了下去蓝月牙扭头往回看了看只隐隐约约的看到几个黑影飘飘浮浮的远去忍不住冲钟道临笑道:“就只是吓唬吓唬他们?”

    钟道临拍拍手搓掉掌内的草泥轻松道:“那还能怎么样难不成干脆吓死他们就这样量这帮人也不敢再追了泥人还有三分火性要这小子还想耗子陪猫睡赚钱不管命我就真的往下送他一程了。”

    说着嬉笑道:“但愿蔡老不是就生了这一个儿子吧。”

    直到三日后车队行至安庆路的地界钟道临所不期望的事情也没有生那晚被茅兵吓的三魂出窍的蔡斌来当夜便一病不起此时做梦都在一惊一乍的哭喊着闹鬼。

    这些人都是忽然被从地下冒出来的茅兵拽离马鞍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呢就见到十几个人形绿影鬼哭着绕你转也不伤害你就是在脑后凄厉的悲嘶着哭闹着惨叫着。

    你就算拿刀砍过去人家身子都断成两截了也不还手就是像苍蝇似的在你脑子旁边晃悠时不时轻轻地摸你脸蛋一把然后哭啊哭啊哭啊的。

    这一家伙谁不心头毛等到这些绿影流着眼泪呼呼赫赫的跟着这帮哭爹喊娘的贼从野地追到城门这群夜半出城的三十多骑当场就疯了两个跑丢了几个剩下侥幸逃回的多半闭门不出整日浑浑噩噩的又哭又笑病好后大多干脆信了佛。

    从此远离江湖一心阿弥陀佛。

    此时的钟道临尚不知道他一年之间又给佛门送去了不少虔诚的信徒仍是无聊的跟随者车队前行。

    这些天来谁困了就去车厢内休息车厢内待闷了骑马骑的腿内侧疼了就下来走走除非马累的走不动否则根本就没有停过勃尼可能是看钟道临不顺眼一路上把专职磨豆腐的驽马干脆都当成了关云长的赤兔使唤。

    虽然二十多匹驽马已经被勃尼轮番虐待逼出了巨大的潜力但终究不是汗血宝马终于有一匹瘦弱的驽马在流汗脱水过多下昂惨嘶一声马失前蹄倒毙而亡拖的马车都差点翻了过来惹得车厢内一阵尖叫。

    瘦马临倒下还无奈的看了勃尼一眼似乎临死前的最后一眼想把这狠心的婆娘记住。

    勃尼也看到了瘦马临死的眼神浑身没来由的一颤似乎被什么触动了如果来世轮回自己变成了这马被别人所虐待说不定还没有这匹马来的坚强。

    起码这匹瘦马已经走完了它这一生中的路程苦也就是苦十几年而已自己呢已经苦了三百多年了还要苦多久?

    “我受的苦也够了想解脱未必有那个福气呢!”

    勃尼暗叹一声感于自身的孤苦看着瘦马死后安祥的神态眼神不由得有些羡慕一时间竟是痴了。

    弟子们七手八脚的将马套解下又重新挑出一匹相对壮硕的驽马套在车前因为已经到了安徽境内饥荒越来越严重路旁的树皮跟榆树叶都被饥民剥光了再往前走或许有钱也换不来粮食就有人提议把马尸搬在车上这两天先用马肉充饥剩下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富有前瞻性的提议被勃尼怒喝着否决了钟道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勃尼给死马作了场法式居然是念的是斋坛的《洞玄灵宝真经》明显是把死马当活马度了。

    众人担心的事情未等勃尼度完就生了先是一股路经的灾民见到车队就围了上来紧跟着这群双颊深陷眼睛巨大已经饿得见骨的灾民开始疯魔一般的朝死马扑了过去根本无视众人已经亮出来的刀剑。

    看着生吃活剥死马尸体的这些饥民勃尼扭过身去挥手示意继续前行众人见饥民疯了般的生撕着血淋淋的马肉忍不住干呕了起来一个个跳下车来戒备着生恐这些已经失去理智的饥民动了生吃众人的想法。

    也幸亏了这一匹倒毙于地的死马否则这群饥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冲众人扑上直到走出了很远许多人心中还后怕着不是怕打不过这帮手无寸铁的饥民是怕这些人看自己时的那种眼神空洞而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阴森的让人骇异。

    车队越往安徽境内深入倒毙在路旁的饿殍越多一群群的苍蝇围着这些大头瘦骨的尸体“嗡嗡”飞转就算有人经过也不飞开道路两旁的树林凡是能够看到的树都是黄白色的那都是已经被剥了树皮吃无可吃的树如果杂草也能吃恐怕这里早就成了平地。

    一众弟子这些年都生活在万花岛从未见过如此的人间惨剧那一具具饿成*人干的尸体一颗颗硕大的脑袋一个个深陷的眼窝一个个空洞的眼神都让这些男女们深深的震撼。

    能施舍的粮食全都施舍了再给哪怕半袋豆子他们自己都要饿肚皮吃树皮可这些被悲惨的一幕深深震撼的弟子仍旧徒劳的将余粮分派给路过爬过的饥民。

    是的爬过有些饥民只能用麻秆一般的四肢撑着身体往前爬他们已经饿得走不动了弟子们含着泪把一把把豆子分给这些人尽管知道这是杯水车薪甚至知道这不过是延长他们受苦的时间而绝不能把这些人救活。

    十日后整个车队又成了徒步走所有的马都被吃掉了布袋内的粮食也光了面露菜色的弟子们丧气的走着一个个肚皮直打鼓腰带紧了又紧。

    这些人勉强算得上道家之人修的是三界五行外的道法却仍旧被三界内的诸般惨象所感染不知道是炼丹炉外的童子动了凡心还是童子本就有着一颗凡心。

    或许三界就像那丹炉自己以为在炼丹却不知其实自身就身处于丹炉之中被一日一日的炼化着。

    这其中只有一个人对这些惨剧无动于衷没有怜悯没有同情钟道临甚至不觉得这些饥民可怜仍是毫无所觉得走着别人施舍粮食的时候他不干涉即使有人饿死在自己面前他也不会动容。

    看多了也就习惯了有些人即使在大荒之年也活的滋润有些人即使身处盛世之中依然贫苦至死怪谁?又能够去怪谁?

    恨头顶这片天么?你可曾为头上的这片天做过什么如果没有做过又有何资格去恨?

    怪脚下这块地么?你可曾为脚下的这块地做过什么如果没有做过又有何资格去怪?

    天地养育了世人世人却不知回报天地天地就有资格将万物视为土鸡刍狗而万物却永远没资格去恨天怪地。

    除非你能越天地之中的法则堪破天地之谜乘天道无极小天下万物。

    钟道临追寻的就是这个天道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越接近它越是对万物生灵淡漠生生死死都成了经验留下的只剩孤独。

    这天众人正在路上蹒跚的走着突然从路旁蹦出来个光脑袋的和尚扭秧歌似的晃到大路正中一轮手中的大刀片瞪圆了双眼狂吼一声:“呔!”

    这和尚可能也是饿了喊完了有些脑充血晕晕乎乎的朝后飘了几步才站稳卡腰大喝道:“此山是俺开此树是俺栽!”

    “要想从此过!”

    这个肥头大脸耳垂硕大的花和尚正说着又从旁边蹦出来三个脏兮兮的半大小子愣头愣脑的接着喊:“留下买路财呀呀呀!”

    说罢四人很有默契的开始原地挥舞各自的“兵器”不知道是成心演练还是存心吓唬。

    钟道临闻声止步用戏谑的眼神看完四人的表演再仔细一瞧差点没乐出来。

    那花和尚就不说了穿着个看不出本色的脏兮兮僧袍两只袖子烂了一对不说脚下还少穿了一只鞋提着个没有血挡的破刀片光着油乎乎的大脑袋厚唇大耳牛眼似铃飘乎乎的往那一站跟个喝醉的狗熊一样。

    唯一让钟道临纳闷的就是这花和尚声音洪亮体型够肥这种人放在重灾区是绝对露脸显眼也不知道是吃什么养的膘要知道这鬼地方连树皮都被饥民剥光了。

    四人中就那秃脑门的花和尚还拎了口生锈的破刀剩下三个小子看起来是真穷饿得脸都绿了盯着钟道临的双眼都冒蓝光三人中一人手里攥着根尖头的铜攮子另一人握着杆裹铁皮的分水刺站在最后那位最惨拎着块石头流着鼻涕就上来了。

    钟道临虽然对这四个半大小子居然就敢抢劫几十人的队伍深表钦佩可却对四人的目中无人兼胆大包天颇为恼怒伸手一指拦路的那位秃头和尚不屑道:“别剃个光头在我这儿装彪悍道爷手下净是干这个的早看腻歪了真要学你们一个个蹦出来喊劫道的口号三天三夜都不带重复词儿的你这都喊的哪年段子了小秃驴你刚出道的吧?”

    “嘿!”

    花和尚见这队人马女人多他们哥几个一琢磨就觉得肯定值钱的东西也多娘们还不是手到擒来没想到钻出来个不怕劫道的挥手一甩乎破刀大怒道:“小子你也就是腰上挂只耗子手里拿着筷子净他娘的装打猎的有种的站着别动吃俺一刀试试?”

    钟道临心说你可够不要脸的砍人还让人别动没脾气道:“行路上走了大半月都没见过你这么有精神头的全当拿你解闷了随你怎么砍你家道爷动一个指头就立马自己找根儿裤腰带上吊去。”

    花和尚闻言也不多说先“呸呸”的冲手心吐了两口吐沫然后抓起破刀哇哇怪叫着冲钟道临冲了过来一没留神被脚下凸起的地表绊了一下“妈呀”一声面朝地栽了下去“嘭”的一声砸了个狗啃泥呜呜捂着鼻子躺在地上直叫唤:“这刀不算…呜…这刀不算”。

    原本握在手中的那把破刀早就“咻”的一声飞出好远。

    “喝你这还练飞刀的套路呢?”

    钟道临故作惋惜摇头遗憾道:“胆子蛮大刀法太差。”

    其实花和尚这跤摔的也不冤枉本来就是钟道临瞅准机会暗中弹出的一道指风撞击到膝盖造成的。

    后边的三个脏兮兮的半大小子正兴冲冲的给花和尚加油鼓气没想到自家大哥气势汹汹的一刀走到半道上改飞刀了立马气势大泻握着石块的那小子眼珠一转拎着石头便走到了钟道临面前噘嘴道:“刚才那刀是俺大哥仁慈看你小子身子骨单薄没好意思砍下去你要不信就还站着别动让俺闷你脑袋上一石头试试?准保你立马歇菜。”

    钟道临暗骂这都什么跟什么哪也不见怎么动作小脏孩手上拎着的石块就变到他手里了轻松的手掌一合整块石头就变成了粉末纷纷从指缝滑落戏谑道:“贵姓啊小兄弟要不再试试?”

    “免…免贵…汤…羊…肉汤的汤,和…和尚的和…”

    汤和眼瞅着钟道临不怀好意的眼光在自己身上扫过来扫过去头皮直麻哆哆嗦嗦的双手连摆道:“不用再试了改…改天再说吧!”

    “汤和我还想喝汤呢!”

    钟道临摸摸肚子吧唧吧唧嘴嘀咕道:“提什么不好非要提羊肉汤!”

    仍蹲在地上擦鼻血的花和尚也看到了钟道临轻描淡写间把岩石搓成粉末的样子“哼哼唧唧”的蹲着悄悄往后撤其他俩小子全傻了瞪着大眼不知道该怎么办。

    握着裹铁皮分水刺的红脸小孩先反应过来猛然朝钟道临冲去边冲边喊:“点子扎手弟兄们扯乎啊俺来断后呀呀呀!”

    钟道临也听出来了刚才几人喊口号的时候就是这小子最后来的这一嗓子“呀呀呀”人长的挺忠厚看不出来还挺讲义气随意任凭这小子疯魔般的用分水刺扎着自己。

    等到勃尼身后的那些女弟子们开始笑红脸小子才愕然觉面前之人的胸前已经被自己扎出了无数小洞可就是没血流出来。

    又试着朝面前之人的肚子猛捅了一刺抬头就见这紫青年仍是懒洋洋的冲自己笑红脸小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妈呀”一声鬼叫将分水刺扔了出去“咕咚”一声坐翻在地红脸变得煞白尖叫道:“鬼啊!”

    钟道临又好气又好笑的瞄了红脸小子一眼走到红脸小子身后把正要“贴着地”逃走的花和尚给拎了回来扭头见汤和跟另一小孩忽然站住不动了疑惑道:“你们俩怎么不跑了?”

    这次连勃尼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一众弟子更是笑得人仰马翻本来枯燥的路程被这几个贼胆包天的小贼给弄得有了色彩连饥肠辘辘的感觉都缓过劲来了。

    当然也可能是饿过头了。

    汤和见这些人笑话他们撅着嘴一挺胸指了指花和尚跟红脸小子倔强道:“俺们是一起的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另一小孩虽然有些害怕可仍是随着汤和点了点头脚下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喝!”

    钟道临拎着花和尚的脖子拽到了红脸的旁边低笑道:“你们才多大就学人家斩鸡头烧黄纸这秃脑袋的胖子刚才可一个劲的想抛下你们跑。”

    正想笑话汤和几句只听小树林后又是一声“呔”钟道临心想好嘛这如今是走到了什么地界了怎么尽是出产劫道的?

    众人搭眼看去只见从小树林内蹦出一个猎户打扮的少年身披兽皮肩搭巨弓手提铁头木叉瞪着双眼冲着花和尚怒喝道:“重八你又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上次谁说的改邪归正的?这次又让我捉到了吧看你怎么说。”

    少年说着就要从钟道临手中把重八提过去显然没觉此处生了什么钟道临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这么愣不知不觉就放了手心下同感诧异怎么面前这小子让自己生出了一股熟悉的感觉?

    少年把叫做重八的花和尚刚拎了过来腿上就是一脚踹了过去恶狠狠道:“你怎么就改不了贼性我踹死你个贼秃。”

    “唉哟常大哥!”

    花和尚变打滚变求饶道:“这都要饿死人了还讲什么唉哟别踢了俺这也是为了参加义军筹些路费唉呦呦…俺的脑袋…刚才就肿了…伯仁哥…你还踢?”

    花和尚这句常大哥使得钟道临忽然脑际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了什么。

    “胡扯鬼才信你是为了找义军!”

    少年将木叉往地上一插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可这时候的花和尚却咬紧牙关哼也不哼任凭少年施暴一旁的三个小子显然认得来人一边替重八求情一边拉着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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