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喻白一咬牙,提着半月苍浪剑入了石雪峰。 .c obr />

    一进入石雪峰,原本阳光绚烂的天气立刻阴霾,大雪如鹅毛般纷扬而下,不一会儿就将原来的路径覆盖得严严实实。

    远观时便已知石雪峰的高耸,近观更不得了,入目的冷,入目的白,只见山腰不见山头,雾蒙蒙的,不知是雪,是云,还是天。雪山与云天相接,茫茫一片,看上去更加巍峨壮观。

    空旷的雪原上,冷风还在呜呜打转,雪落无声,冷风却唏嘘似语。

    程喻白修为不高,刚刚筑基,尚未达到寒暑不侵的地步,此刻他仍身着春夏时的单衣,哪能忍受得着这股蚀骨的寒冷,脸色被冻的发白,哆嗦着双手,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白玉瓶,小心翼翼地倒出了一枚泛着红光的药丸,灵丹特有的香味逸散而出,闻之令人精神一振,口齿生津,体内灵力好似也变得活泼了。

    程喻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感受着体内的些许变化,他感觉自己好像暖和些了,手脚好像不是那么麻木不受控了。虽然很想将灵丹一口吞下,但大师兄给的灵丹,不是这么用的。他还没到那种挥金如土,暴殄天物的地步,这是留给他保命的,不是用来取暖饱肚的。

    程喻白想了想,将已经握在手心的三品灵丹炎阳丹放回了白玉瓶,收入衣襟,只从另一个瓷瓶中倒出一颗棕色的药丸塞入自己口中,弯腰鞠了几捧白雪一起咽下。

    苦着脸,伸了伸舌头,这比黄连苦上百倍!每次吃这避谷丹都是种折磨,黄药师练的辟谷丹绝对没有这么苦,肯定是药王阁那群刚入门的师弟们试手的产物。

    算了,不和他们计较了,就算他想计较,恐怕现在也寻不到人了,除非去往黄泉。

    程喻白心里蓦然有些失落,门派十年,那些过往,无论是好是坏,都不是作假。他一直坚信他总有一天能够回去,说服自己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虚无,但有时候他都开始怀疑他上辈子到底是不是一个梦。

    风添雪冷,雪趁风威。纷纷柳絮狂飘,片片鹅毛乱舞。呼啸的夜风中带了盐粒,风沙般硌脸。团空搅阵,不分南北西东;遮地漫天,变尽青黄赤黑。

    程喻白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睁不开眼,身形摇晃脚下不稳,顾不上许多,立刻俯身从剑匣中抽出长剑,插入雪中,以此为支点,一瘸一拐往不远处的雪丘赶去。

    狂风呼啸,程喻白力竭倒在雪丘下。

    被白雪覆下的那一刻,程喻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能顺利活到爬上山顶,在茫茫的雪山中找到那一位求助。

    极寒之地,一如以往大雪飘扬,清晨,大风雪停下来了,不过还得过好久天才会亮,几颗残星偷偷地睁开眼窥视那一片雪白的银白世界。

    城,人多城小,路窄房多,飞尘与炊烟永远在半空凝成老厚的灰雾,车马与行人时时挤擦成一团,显出不必要的热闹与叫嚣。在灯光下,那层灰雾变成暗红,象什么妖人摆下的一座**阵,包罩着人喊马嘶与成群的鬼影。

    天地苍茫,仿佛混沌初生,仿佛旅人在隧道中穿梭,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黑暗深处,骤然亮起光明,程喻白宛若见证了一座城市的变迁,呆立安城街头,看着这霓虹闪烁,光影交替的城市。

    我......这,这......这是.......回来了?!!

    时天色已经暗下来,窗外灯火阑珊,炮竹声不断。还时常有璀璨的烟火,绽放在天空中。这一幕宁静而温暖。夜幕从天上拉扯下来,很多白天里的不堪与丑陋,都迅速地消失在这片黑暗里。四处都是流光溢彩的霓虹和物欲横流的巨大广告牌。

    程喻白又看了看身上的衣着,并非是他已经伴了他十年的玄天派青衣外门弟子服饰,而是他出事前那身熟悉又陌生的银灰色西装。

    他下意识往兜里摸了摸,还好,交通卡和身份证都在,没丢,只是钱包和手机却不见了,应该是被偷了。

    每当临近年关,小偷就特别猖狂,出动的特别频繁,毕竟他们也要过年,他理解。

    幸好,他有把两者单独放的习惯,能回来便是幸运,就当是破财免灾了。

    程喻白想尽快回家,抬手在路边招了一辆出租车,等车停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身上没钱,抱歉地朝司机师傅笑了笑,说了句不好意思,表示自己还想再逛一会。

    被脾气暴躁的司机说了一句神经病,程喻白也不生气,溜溜达达到了旁边的公交车站,在人们诧异的眼神中上车刷了公交卡。

    盛夏里蒸腾出的浓郁的水汽,凝结在开满冷气的玻璃窗上,一颗一颗仿佛泪水一样,短暂地停留在乘客的视线里。

    也不知道现在是何年月,爸妈还在吗?

    下车时,程喻白硬生生从像是装满了沙丁鱼罐头的车厢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哎呦,哪个混蛋挤老子!”

    “挤挤挤,妈的,奶牛是吧!”

    “靠,敢吃老娘豆腐!”

    .......

    在一片骂声中,把名牌西服挤成劣质冒牌货后,程喻白终于从那辆民怨沸腾的车厢里逃了出来,望着不远处公寓里那扇还亮着灯的窗户,笑出了声。

    她,还在。

    在楼下抽完一支烟的程喻白掐灭烟头,正想转身离开,回家去看看父母,却听一道中年妇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走,别看了,介人毛病兮兮的。侬还记得小区里的程二子伐,伊不就是精神失常把自己的爹娘都给砍死了。阿拉也跟去看了,哦哟,那个惨哦!回去以后连续做了三天噩梦,真是晦气哦,听说后来又放出来了?伐晓得那些警察怎么想的,万一介人真是精神病病发,阿拉老胳膊老腿跑伐过人家,把人砍了,伊都不用担责的咯。”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之前在异界的经历,他记忆很好,那女人分明是住在父母家隔壁的邻居,张大婶。张彤霞平日里一张巧嘴,尖牙利齿,不知把多少上她家讨债的债主气走。

    “我看着那小伙子的背影,倒是真有点像程家那小子。”陈大爷叹道,“你也是,到底是老邻居了,积点口德吧。说起程余,倒真的有好多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他过的怎么样了。”

    张大婶跺了跺脚,搓了搓手臂上激起的鸡皮疙瘩:“哦呦,侬个死鬼,夜里吓死个人啊!伊是杀人犯,要得侬在这里大发同情心哦!”说着拉着陈大爷走远了。

    一直在树影处背对着他们的程喻白缓缓转过头,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缓缓蹲下身,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他想起来了,他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他们倒在血泊

    中难以瞑目的样子,被他封存在记忆深处,如今终于被重新掀起。

    他依稀记得当时他的手上无力地虚握着一把水果刀,“哐当”一声,刀匕颓然落地,他跪坐在血泊中,血水一下子染红了膝盖,仿佛生命被夺走了一半。

    “爸……妈……”

    程喻白忍住极度的晕眩,剧颤着拼命地扶着他们,摸出手机拨了120,却因为颤抖,手机摔落在地,砸的四分五裂。

    而后,呼啸的警车就停在了楼下,一群身穿黑色警服的警察一拥而入,瞬间就把他按到在地,“别动!”,紧接着冰凉的手铐就扣上了他的手腕。

    之后,他就被抓了。

    因为他小时候同玉佩讲话的行为被家人怀疑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带去看过精神科医生,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审讯过程中,警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那时正好精神病犯了,最终将他送去了精神病院治疗。

    在精神病院的日子里,打完镇静剂,被强制灌下安眠药的他开始做梦。

    每一夜,每一夜,他梦里梦到的都是那天的场景。在梦里,他想给他们合上眼,却始终合不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人们发现,他又开始偷偷和玉佩说话了,问他为什么,他沉默。

    他完全不想跟他们说他其实很清醒,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觉得玉佩有生命。

    几年之后,他出院了,买了母亲最爱的白玉兰,却在去墓地看望父母的路上出了意外。

    一阵白光之后,他到了那才出生三天便咽了气的孩子的身上,巧合的是,捡到那孩子的人家也姓程,因是在大雪天捡到,就被起名:喻白。

    于是,他就以程喻白的身份活在那户人家,后来被大师兄寻回了门派。

    然后入山,他回来。

    想到这里,程喻白手不由自主的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挂着一块羊脂白玉,上面刻着两个字:昆吾。

    “是你送我回来的吗,为什么?难道你也相信爸妈不是我杀的?所以,特意送我回来找回真相的?”程喻白喃喃自语,却没发现玉佩上一丝微弱的光华闪过。

    回头望了一眼依旧亮着灯火的窗户,程喻白垂了垂眼,暂时还是不要见面好了。

    充满暮色的街头,点点灯光,放射着幽黄的光线。

    篁甫江上,游轮缓缓地逆流而上,对岸的城市风光像是一副流光溢彩的画卷,徐徐从眼前掠过。穿城而过的南越江边,公路上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像是一条珠链,在黄昏之后散发着柔和的光。远处高楼林立,摩天大厦上渐渐亮起霓虹,星星点点,隔着江水好似琼楼玉宇。璀璨的灯火映照在他的眼镜上,泛着粼粼波光。

    国际饭店的大楼笼罩在夜色里,百米高的楼顶徐徐扫过探照灯的光圈;浅玫瑰色的帝都天幕下,灯红酒绿的橱窗和车水马龙的街市,在眼前渐渐融作一片海市蜃楼般模糊的光影。

    程喻白像一个游魂一般游荡在这座城市。

    他,已经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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