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一怔,搜刮着记忆,点头道:“孙叔敖遇到两头蛇,就杀了蛇,回家又向母亲哭诉遇到两头蛇的人会死,他母亲问他蛇在哪里,他说害怕别人又看见,就埋了。他母亲就说做好事的人不会得到惩罚。”

    “刘公子漏了一处。孙叔敖向其母哭诉,内藏担心无法侍奉其母之意,为孝。”

    荀采提醒了一句,安慰道,“那些歹人就是蛇,而刘公子就是孙叔敖。你杀蛇以免旁人被害,是大善。妾身并非迂腐之人,如今汉室有倒悬之危,人心蒙蔽,逞一时之快之人多如牛毛,义士为仁义杀人泄愤,也不是不可原谅。只是张县令乃是虎狼之人,刘公子还得小心他暗箭伤人。”

    听到荀采说到汉室,刘正想起刚刚的自我介绍可忘了说起自己的身份,点头的同时,干笑道:“多谢荀姑娘体谅。荀姑娘宅心仁厚,在下也有个不情之请……往后在在下面前,还请不要说起汉室式微的话语。在下就是汉室宗亲,祖上是武帝时期涿鹿亭侯刘贞,每每想起这时蛾贼暴乱,又有宦官乱政,在下却无所作为,心中不安,自觉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公子是汉室宗亲?”

    荀采错愕道。

    “正是。”

    刘正羞愧道:“祖上荣光,我等这些后人已经沦落到白身庶民了,在下又投靠商贾做些账房先生的活计,算得上败坏门风,实在汗颜提起。”

    “可刘公子不是也有抗贼的念头了?”

    荀采鼓励道:“妾身以为,刘公子方才所说的经历,有仁义之风,他日必将有所作为。”

    她挥了挥手,变成两个茶杯,又变出一壶茶来,伸手倒茶,皓腕白皙,手指青葱,举杯道:“妾身恭祝刘公子他日飞黄腾达,平定内乱,成为汉室栋梁。以茶代酒,请。”

    “多谢荀姑娘,以水代酒,请。”

    两人喝完,荀采放下茶杯正要开口,突然听到耳边有声音,随即望了眼漏刻,笑道:“未曾想和刘公子一番长谈,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已经寅正一刻了……妾身听见爹爹在叫我,公子可有听见?”

    “……没有。荀姑娘起这么早?”

    听出刘正有不舍之意,荀采微微脸红,“刘公子既然知道爹爹的名讳,应当知道他对黄老之学亦有偏好。妾身已经随着爹爹上了十余年的早课呢。爹爹在敲门了,我得……”

    见荀采起身,身体也慢慢消散,刘正焦急道:“荀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往后若是再遇,你我能否再随意一些?”

    “刘……”

    荀采还要开口,随即眼前一黑。

    她慢慢睁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房间,想起没能问清楚刘正的话,内心突然有些失落,红唇轻启,呐呐道:“……公子。”

    “女荀啊,醒了啊?得起来了。你这两日怎么起这么晚?”

    门外传来荀爽疑惑而关心的声音,“昨日就发觉你魂不守舍,可是这几日有些乏累?若是身体欠佳,记得跟爹爹说,为父便不叫你了。”

    “爹爹,我没事。马上起来了。”

    荀采点起油灯,拿着一根小竹枝拨弄了一下灯芯。

    灯芯摇曳几下,她明亮如水的眼眸里闪烁几分光明,抿着闪烁烛光的红唇,嘟囔道:“随意一些……”

    说完之后,荀采不由心中羞赧,浑身滚烫。

    这位刘公子,虽说师从北中郎将,还真是不会说话呢。

    这可是我的闺房啊,你想怎么随意……

    不过想起刘正一开始的抱腿而坐,虽说实在粗鄙失礼,但他倒也将下摆给摆得整齐,想来是不太喜欢跪坐。

    只是,这么容易暴露的姿势,再加上最后一句“随意一些”……

    莫非他入了我的闺房,便要对我负责了?

    “唔……女荀,你真的思春了。”

    荀采捂着快要烧起来的脸,整个人都快埋到桌子底下了。

    “女荀?你做什么呢?刚及笄一年,这班婕妤的《女诫》与蔡大家的《女训》可有熟背?怎么,以为自己可以嫁人,这就开始想着不守我荀家的规矩了?”

    门外响起二哥荀棐的呵斥声,荀采急急忙忙收拾头发穿好衣服,然后出门一边洗漱,一边埋怨道:“二哥就知道凶我。你都弱冠了,整日自吹自擂箭术超凡,眼下蛾贼倡乱,你怎不知报效朝廷,为我荀氏开枝散叶去?在此为难于我一个妇道人家。”

    “爹,你看她,伶牙俐齿。”

    仪表堂堂,背负大弓、腰佩箭袋的荀棐揶揄道,“往后也不知谁家公子要娶这般悍妇呢,真是命苦啊。”

    “你呀,也不要欺负你妹妹了。”

    荀爽提着灯笼,握着竹简呵呵一笑,随即问道:“女荀,可是近几日有些乏累了?这山间田野夜风寒冷,若有些受不了了,便和爹爹说。为父……”

    “爹爹,我真的没事呢。”

    荀采收拾完仪容,朝荀棐瞪了一眼,模样虽然青嫩,却别有一番风情:“不劳荀公子费心。妾身的因缘说不定已经被上天……咳,咳咳。”

    荀采顺口说出这番气话,也是羞得红了脸,急忙咳嗽几声掩饰,还要走人,两鬓有些斑白却颇有正气的荀爽突然握紧竹简,威严十足地喊道:“站住!”

    荀采心中一惊,心虚地做福道:“爹爹有事?”

    “哪家的公子,能让荀娘子如此痴迷?竟是一连两日精神恍惚,今日连早课都要错过了?”

    荀爽声音有些冷,扭头道:“仲辅,这汉滨之地,你可见过有人满腹经纶,身负经天纬地之才,开创太平之武啊?”

    荀采战战兢兢道:“爹爹,女儿就是玩笑而已。”

    “荒唐!我可是你爹!你若不咳便也罢了,这一咳便是心虚。既然你也到了年纪,你且说道说道,若是为父满意,便给你去说个媒又如何。”

    荀棐知道自家父亲乃荀氏八龙表率,肩负荀氏未来,对小妹荀采的婚配自然在意,此时恐怕是欲擒故纵,急忙圆场道:“爹,女荀或许就是累了呢,这几日我听她咳嗽得……”

    见灯笼照耀下自家父亲瞪眼过来,目光明锐,荀棐讪笑几下,顿时噤若寒蝉。

    “爹爹,女儿在汉滨可不常走动,哪里会有……会有如此不堪的念头。爹爹明察,女儿……”

    “你结巴什么?”

    荀爽想起昨日荀采莫名其妙地问起过范阳卢氏,试探道:“若汉滨没有……不若我帮你找户好人家吧。那北中郎将卢植卢子干乃是我士人表率,近日奉命讨贼,当有奇功。他膝下倒也有儿孙弱冠,还有不少门徒,都是青年俊才,我这几日便以荀氏的名义书信一封,和他……”

    荀采心头一跳,想起梦境中与刘正的场景,突然跪了下来,愧疚不安道:“爹爹!女儿不孝,女儿不该欺骗爹爹。只是此事太过诡谲,女儿也不知从何说起。”

    “女荀,你真……”

    荀棐愣住,没想到自家小妹真的思春了。

    荀爽也愣了愣,他就是一时碰碰运气,竟然真的被他猜中了,一时疑惑道:“近几日可未听说北中郎将门下有诗文传出来?你又是从何得知卢氏门人的?”

    “……女儿,女儿是在梦中和那位公子结识的。”

    荀采快要急哭了,连忙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女儿自觉怪力入神,却又怕瞒着父亲有违礼数……只是,那位公子也并无越礼之举,女儿……”

    “这都进了你的闺房了,还叫没有越礼之举?你说这梦……”

    荀爽开始还有些激动,随即朝荀棐惊异道:“仲辅,我刚刚可是听错了?女荀是在梦中和……”

    “爹,孩儿也听见了,孩儿还听见那位公子乃是汉室宗亲了。”

    荀棐苦笑道,“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荀爽捏着竹简,来回踱步,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莫不是邪术啊!”

    “爹,人家是汉室宗亲,若建功立业,他日便是封王裂土,女荀真要有这命,当是王妃……啊哟,你打我干什么?”

    “有无此人都不知道,你还给我胡言乱语!看为父不……”

    “爹,女荀还跪着呢!”

    荀棐急忙转移话题。

    荀爽脸色一正,扶起一脸委屈的荀采:“你先起来。此事错不在你,不过你也不要去想那梦了。当是汉滨近来天凉,睡眠不好。明日……不!今日……就此时此刻,快去收拾行李,我们这就回颍川。”

    他朝着荀棐摆手道:“你也不用去打猎了。快去买马,前往涿县一探究竟。若真有此人,你好生观察一番。不日便写信过来颍川。”

    “爹,我没回来,你可不能擅自做主给女荀做媒送出去了。”

    见荀爽作势欲打,荀棐慌忙逃向院外,“孩儿这就去。若是女荀这几日还做这怪梦,你记得告知大哥,让他也来听听这般神奇的事情。”

    “家丑不外扬,谁都不要再提起此事。你若敢传出去,我敲断你的腿!”

    荀爽梗着脖子喝道。

    他瞥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荀采,沉声道:“女荀,你老实告诉为父,此人若是真的,你怎么想?”

    荀采心乱如麻,“……女儿不知。女儿就想,若往后我也日日做梦,他日便是委身他人,再做梦可怎么……”

    “这便是心里话了。”

    荀爽叹了口气,眺望山道间荀棐模模糊糊的身影,神色复杂道:“怎会突然生出这般诡异的事情来?那人能随意入人梦境,定然是邪法!首次还能站在门外,次日便立于闺房……对,必是心术不正之人!你可切莫被他吸引了!还得为父过目。”

    “……爹爹,我又没说要嫁给他。”

    荀采抿嘴,随即一脸羞赧道:“若,若真是天命使然,女儿也请爹爹……”

    “胡闹,休得再提!休得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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