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滔天碧海,铺天盖地,死伤僧人万万千,随后被佛祖……不,被仙家翻掌镇压下来,因白素贞触犯天条,待其生子,镇压于雷峰塔下,由法海看守……”

    “德然,吃饭了。”甘始端着饭进来。

    “好……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刘正笑了笑,提着被子坐起来。

    小白抱着膝盖靠着房门跪坐着,小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肉香味,随后抿着嘴咽着唾沫,有些胆怯地奶声奶气道:“先、先生,小白不饿,你能,能边吃边讲下吗?”

    “小白,你也先吃。我给你讨了点马肉。”

    方翁端着碗到了门口,揉了揉小白额头上抱着的头巾,“你还没吃到过马肉吧?这事还得谢谢汉升。若不是他射杀刘先生的马匹,你还吃不到这个呢。”

    刘正望了眼甘始,两人各自哭笑不得。

    “谢谢阿翁。”

    小白端着小碗抿了一口,随后舔了舔嘴唇,浅褐色的眼睛望望破旧的瓷碗,又递给方翁:“阿翁,小白喝饱了。”

    “乖。马肉有多,我已经吃过了,你自己吃吧。放心,我凭本事要到的马肉,你安安心心地吃着,不要客气。都喝了,这两天凭着我的本事,天天给你要点吃的没问题。”

    他说到这里,朝着刘正摇摇头,“年轻人,你啊,不要想着小说家那类小道,当不得大用。还白兔与灰狼,白蛇妖与人,误人子弟的。你就该给她说说高祖义斩白蛇,那佛家道门,也当不得大用,唯有我儒道才是正途。”

    “方翁所言极是。佛家道门,终究是骗人信仰的。也好让人有个安慰,当不得大用。”

    刘正笑眯眯地瞥了眼甘始,想起下午被他数落的话来,却也明白对方气急败坏,是被他戳到了痛处才有些跳脚,这时候自然趁势落井下石。

    甘始咂巴几下嘴巴,瞥了眼刘正就出去了。

    小白又抿了口肉汤,见方翁在刘正的话语中拂须连连夸赞着刘正“孺子可教”,“阿翁,小白能在这里听故事吗?”

    “行,恰好我与卢先生还有一些事情要谈,你在此乖乖跪着听故事。晚了我来带你。”

    方翁一副前辈高人的模样,双手负在背后又夸了句刘正的知进退。

    “阿翁慢走。”

    待得没人,小白探头探脑地望了眼门外,朝刘正乖巧地笑道:“谢谢先生的肉汤……还有故事。”

    那笑容有些暖心,小姑娘白嫩的小脸透着纯粹的笑容,刘正愣了愣,“你知道方翁说的是错的?”

    “品济爷爷和仲景叔叔教的。小白笨,但是知道我家阿翁有些话说错了。黄爷……叔叔射马是不对的。”

    小姑娘思索着,像是不清楚该怎么称呼黄忠,随后朝刘正笑道:“先生讲的故事好听,小白没听过……能讲下去吗?”

    “好。”

    等到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小白被方翁带走了,祖孙两都是意犹未尽的样子,随后张机过来了,又给刘正扎了几针,配了些药让甘始出门熬,倒也说起下午的事情,“方翁早年识过些字,自命不凡,卢大公子与刘公子倒也客气,没拆了他老人家的台。方翁其实人不坏,便是性子有些顽固,也说不通的。阁下多忍让……嗯,能忍黄叔的冲动,阁下想来也不会忍不了方翁,倒是机小人之心了。”

    他夸了一句,刘正便也笑了笑,开口表示理解这种老人家的心思,随后查看着对方的属性,盯着那“99”的智力和“特技:医经经方”,还有“80”的好感,心绪复杂地沉默了好久,随后猜测着人各有志,想了想,笑道:“小白什么病?”

    “刘公子看不到吗?那一身白色……”

    “那不是病。”

    刘正摇了摇头,看着张机愣住的表情,斟酌了一下用词,“你看,人生来多有不同。但是总也有像爹娘的,鼻子像,嘴巴像,可也有不同的地方……有一些不同,表现在五官,体型……若一时变化,便表现在了皮肤上呢?这事我记忆中也有所耳闻,早年涿郡那边也有这样的孩子出生,天生畸形,被视为不祥,直接祭天了……但,他们没想过,有人生来多一指,也有人生来少一指,还有天生断腿、残疾之类的……或许便是传下来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其实也不是病,也不是厄难降世。只要能活,活得很好,算的了什么病,也不是异类,对吧?”

    刘正这番话其实说得有些混乱,张机却也抓住了重点,心头猜测着挑眉道:“刘公子是说,与常人有异,许是在娘胎里发生了变化,若是无痛无灾,不算病?此事在下在《论衡》中也看到过一些。世俗也常有一母生九子,连母十个样的说法……公子可是想说什么?”

    “王充的《论衡》对吧?早年听老师说过一些他对生育的看法。在下以为,此人不信鬼神,反对天人感应,世人虽多以为大逆不道,但其实多有在理之处。”

    刘正正了正色,“肤色、发色、五官、身形……咱们在说的很多东西,都是受之父母的。这个观点没错。只是娘胎里或许有些变化,才产生了这样异于常人的人。这便是可以通过医理诠释的。如今条件不发达,才不能分析人到底是有气组成,还是有其他东西组成。但起码可以给世人一个观点,神魔是不存在的,任何东西,都需要通过证实才能得到结论。这是遗传,务实一点便可以看透的。都寄托给神魔,算什么事情?”

    “遗传……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张机怔了怔,却也明白过来,刘正这番话显然想说什么。

    “他便是想说,这世上无神无鬼,要我等专注于擅长之道。我炼丹,当普世救人,不该妄求长生,当探知世界,寻求真理。你学医,当探求根本。”

    甘始就在门外熬药烧水,此时端着倒满热水的脸盆进来,脸色肃然道:“若有可能,便是要你根除瘟疫……此前与我说的时候,还只是拿些石灰防疫的事情,便是见你有些本事,才说起这个……其实他自己不求甚解,说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来说去,无非便是你方才说的王充提出的主张,我等当求真务实,不该将此生虚度,托付给鬼神。”

    说起这番话的时候,甘始不免多看了几眼刘正。

    此前他若还信什么方士,这时候便心中多了一些猜测。

    刘正这人他越接触,越会发现古怪来。

    之前倒也因为疗伤的事情,没怎么在意,后来因为对方怕传染了他伤寒,便也没有过多接触,但那手上的茧子,他偶尔也会疑惑。

    如今遇到张机,他见刘正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谈吐之间多有疯狂之感,心中便觉得对方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而且关羽张飞一定知道些什么,有可能也有关他们三兄弟武器——之前他试探关羽张飞的时候,便见他们常常望着各自的武器失神。

    张机早就知道刘正务实,这时候好奇道:“石灰防疫?”

    “我等呼吸,并非是气,铁会生锈,草会茂盛,便是接触的同一种天地。但铁为何会生锈?遇水生锈,刷了漆便不会了。这漆有何用?若人在口鼻之间涂了漆……就像我等蒙块布,便能遮挡异味了,那能否防止瘟疫?我拿石灰,就是来吸水的。”

    刘正顺着想法往下说,张机眉头紧皱起来,“公子,可还有什么想说的?你但说无妨,机能承受。”

    刘正嘴角抽了抽,知道对方这种智力绝对看破了他的想法,索性直言不讳道:“不说接触皮肉,若寻常时候没有接触便感染瘟疫,会否是……天地间这气,养活了一些滋生瘟疫的东西,然后随着我等呼吸,吸了过来?这尘土,若是飞扬起来,我等也会吸进口鼻打喷嚏的。可遮了布,便不会有多少了。瘟疫呢?会否……”

    “怎么看到?”

    张机脸色凝重。

    刘正愣了愣,随后答道:“水玉……无色的那种。当然,那个也看不了,但这东西若是磨的光滑,再有些凹面,能聚光,也能放大视野,就好像冰,也能稍微聚光……得往这方面去发展工艺。我不知道成不成,但是这东西用得好了,很多地方都能用到。”

    “我去派人找水玉,顺便帮你打听华佗的去向。”

    张机急忙起身,刘正呼喊这才停下来拔了针,脸色绯红道:“刘公子,这番道理机明白了。但此话你切不可外传。在下学医,才能接受你的这番言论,其他士人,听了准说阁下大逆不道,竟敢不信儒家谶纬之学。往后你还有什么念头,在下来做。瘟疫的事情,待在下回来讨论。”

    他整理着药箱,双手发颤地朝刘正拱手,又朝甘始拱了拱手,“甘大哥,这两天你便按照药方配药按时给刘公子服用。机可能会外出几天,七天之后,肯定回来。”

    甘始张了张嘴,总觉得张机也着了魔,却还是没有说什么,扭头看看刘正,神色复杂道:“那方士……”

    “地球是鸡子。木圣说的没错。格物,务实之道,虽说我也不知道对不对,但总要有人走一走这条路的。王充能走,我也能走,何况在体制之内。你就当我疯了。”

    “你便是年轻气盛……可你这番话还会牵连旁人,你可知晓?”

    甘始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不管你是真是假。便是你借尸还魂的事情,我也不……唉,德然,为兄存活于世,寻求的与你不同。这几日待得你恢复,我便走了。往后若还有再遇的机会,到时随缘便好。”

    刘正愣了愣,“兄长……”

    “不必说了。我去见见好友。若你不死,总要有人保你。你的话,为兄还得冷静几天仔细思量一番……”

    甘始摇了摇头,神色复杂道:“能不将你这些话供出去,为兄已经仁至义尽了。只是如今,还是灵帝当道,儒学当道,你又是汉室宗亲……有些话,不该说的。我所掌握的两大技巧,吐纳之法,你慢慢学,至于另一样,待你恢复,回去涿县,三年后,我会派人寄给你……”

    他拱了拱手,正色道:“德然,你说患从口入,却不知祸从口出……那张仲景沉迷医道,只想着普世救人,你便是知道一些未来……也切莫害了他才是。”

    “兄长……”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总想着自己,却不知为兄也只想活成自己。如今你这番话,为兄四十余年等若白活了……有时候看到听到,不如不看……往后好自为之。”

    甘始摆摆手,拂袖没入黑夜之中,留下刘正怔怔地坐在床上,望着脸盆中的水汽,心跳怦然的同时有些不是滋味。

    还是太过冒进了……

    “德然,我并非说你错了。只是,再慢一点,慢慢让人知道你是个怪人,何况张角死了,蛾贼也不是没了,你在乎这些寻常人眼中的旁门左道,不若好好定国安邦……这番观点我不当你胡言乱语……有一些,与我琢磨的几个丹药、房……那样东西相互印证,也能理解的。只是……你太急躁了。性子要改。今天我说你几句,你便生闷气,这城府有些低了。为人处世,当润物无声,和光同尘,往后你为官也是如此。”

    “年少轻狂是好事……但异于常人,那是疯子……疯子是不会有人理解的,还会被杀头。好自为之……记得为兄的话,你不是寻常人,干出不寻常的事情来情有可原,但……太过叛经离道,被烧死车裂都有可能了。”

    火光在甘始添柴的动作下旺盛了一些,一旁传来关羽疑惑的声音,甘始回了几声,倒也有些心不在焉,随后关羽进来问了几句,刘正摇摇头,关羽便也说起卢节派人回洛阳向卢府传信的消息。

    刘正点点头,与关羽聊了几句,随后又与走到门外的卢节、公孙越等人寒暄了一番,睡了过去。

    ……

    随后几天,甘始的话明显变少了,自从那天被张仲景扎过几针,又喝了点药,这几天刘正的咳嗽就缓了下来。

    但浑身的酸麻疼痛还是没有缓解。

    好在有小白在,他翻着花样地给小白说些故事,算是缓解了心绪的复杂。

    小白显然喜欢主人翁带点白色,这是刘正原本就刻意为之的,于是白毛猴子大闹三千世界、三打了黑骨精的故事就开始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张机这几天倒是没有再出现过,但张初曾在门外远远看过一眼,刘正伤寒病能够医好的事情被他笃定下来,传了开去。

    这下子刘正便也放心了,而左邻右舍也互相走动起来,与小白说故事的时候,便常有几个孩子在旁探头探脑的听着,其中赫然还有黄叙的身影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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