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声一落,人群冲了上来,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过来,刘正双手横枪,雨水湿润的双手握着,划拉了一下湿润的枪杆,却也不动,待得有人冲上来后,他才提枪横扫,将试图突破的人拦下来。

    武器交错中,身边的脚步其实不多,他心中暗骂一声,对于刚刚的激将法没有成功多少有些失望,却也只能背着厚重的铁铠与人斗在一起。

    铁质两当铠是他第一次穿,说是轻铠,也只有前后两片,但乍然之间一直背着大概后世三四十斤的重量,再加上衣裤的湿润,也让他一时承受不了,便是连行动都有些不方便,好在只要将人堵在通道外,他本身的武艺与体力还足以应付。

    接下来,便只要见招拆招就好。

    就是不知道对面的头领会怎么做,以及……上午给张轲传消息的人会怎么做。

    说起来,张轲此前的确按照刘正的安排,在城内外布下了眼线,但事实上在当初调查完户籍、收集技艺之后,很多人已经散了,剩下的人手也不过是照例了解城中的动态变化,并没有多少人,真要说全天能将全城百姓都给看得死死的,这已经属于全城百姓都是自己人的范畴了,完全不可能。

    所以关乎这次事情的发生,张轲那边根本不知情,要不是上午的时候张轲在家中突然收到一封竹简,还真不知道夜晚会有人偷袭。

    事情真假,此前张轲也与他讨论过。

    原本是没有线索的,但城北那片混乱区突然死了人,那户人家的身份还是远近出了名的卦师、包打听,死的却是他的姘头,一些蛛丝马迹便也让刘正起了疑心。

    此外,竹简中提到上千人,中午的时候张轲便也调查出城门口徒然间多了些黄布,而且不少半年前在此安家落户的流民突然之间消失殆尽,这样的消息,由不得刘正不重视,黄布、上千人……关乎黄巾的轮廓便慢慢出现在脑海里。

    但更重要的是,那封竹简的来源到底是谁。

    刘正倒也猜测过张曼成,但对方要是真在这里,不可能不出现,便是卢植基本与他形影不离,却也总有机会接触到他身边的人,想要交流也不过是带句话的事情。而且,他也不是没有跟张曼成通过记号,对方真要帮忙,也一定会带上特定的记号给予他消息的可信度。

    但那封竹简没有,说明很大可能就不是张曼成,那么,对方告诉自己这些人的动向,就绝对存在目的性。

    那些人中的细作,帮助自己的?

    还是旁人借他这把刀杀人,准备吞并对方手下的人马?

    各种各样的猜测,甚至连赵昕在背后动手脚……他都推论过,还让蔡予、卢植也参与到这件事情中,但对方意图不明,与其猜下去,不如提前应对,这时候也只能按部就班地将一些事情安排下去,当然也安排了几招相对来说有惊无险的奇招。

    只是即便如此,老实说,这一整天刘正的心情很不好,不仅仅是因为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还是因为,如果真的是黄巾贼,那么便说明不一定只有城中存在,这大半年下来,只怕农庄内招募的人手里也有黄巾贼余孽。

    虽说蔡予原本在农庄内明里暗里地调查过几次,但人心叵测,何况有一些或许真的暂时安分下来,关乎身份,便也难以确定。

    而把这些人安排到这次任务中是否会成为不安定因素,也着实让刘正头疼不已。

    好在,他已经尽力去避免那些人插手了,而且他还有后路,还有一帮至少这时候绝对可以信任的人,如果不出意外,大概会有四千左右……

    “当!”

    枪尖与环首刀相撞在一起,火星四溅,持刀的人被划破喉咙,倒了下去。

    雨势愈发小了,雷声也开始远去,并且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有逐渐停息的趋势。

    望着三三两两的人时不时倒地,或是绕远上山中了陷阱惨叫哀嚎,还有人拔刀朝着刘正冲上去,黄邵抬头听着山道上的鼓声不绝于耳,那老东西唱着《战城南》的歌声仍旧高亢,却是变得有些嘶哑,便也黑着脸按着胸口连连咳嗽几声。

    一侧有人过来,他猛地扭头,“怎么样?”

    名叫高升的大汉沉声道:“换道上不去,那些地方都有陷阱,几个兄弟受了伤,上面还有人影晃动……刘正就在这里,要召集人手强冲吗?还是再等等卜己那边的消息?”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过来!就他妈不该信他……叫人准备弓箭,方才下了雨,总有保存好的吧?把刘正给我射死!”

    有人应了一声,“渠帅,雨势太大,此次辎重中并没有带弓箭。”

    黄邵啐骂一声,眺望着远处的打斗,神色凝重,却也并没有方才表现的那么失去理智。

    自然,他本来就没有失去理智,虽说刘正不知道哪里得知了消息提前等候在此,让他有些错愕,但此时刘正独自一人堵在山道,有些托大的同时,却绝不可能愚蠢到毫无准备,那些手下人显而易见会埋伏四周,这是怎么都能料到的事情。

    到了这个地步,事情会发展成如何,黄邵已经预料到了,这时候倒也算是杀了刘正的一个时机,但事实上在刘正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能杀死的机会绝对不大,反倒是其他一些事情,这时候能够利用着做下去了。

    老实说,纵使黄邵将程科、卜饵、张角等人的仇放在嘴里,刚才也在高声咒骂刘正,但真要说本身与刘正有什么深仇大恨,那是绝对没有的。

    报仇雪恨、杀妻明志……

    那本身便是一个信号,这个信号足以让很多人信服,也能让包括卜己在内的很多人知道他要复起的决心,而杀了刘正,不过是收拢人马、安抚人心的一种方式。

    就好像昔日为太平盛世努力一样,号召大把大把的人蜂拥着掠夺、抢劫他人的财富、女人,说到底,那些财富、女人最后还不是到了自己的名下,还不是让自己享受了。

    而刘正听来勇武,在平定黄巾的时候也是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却偏偏是如今最弱也最容易除掉的一个,那么,拿着刘正的人头前去汝南,绝对能够拥有更高的地位。

    至于卜己,也不过是他过去与何曼何仪相对抗的一个盟友。

    黄邵毕竟蛰伏许久了,名声、威望不如从前,许多追随他的人想必也有怨言,并且质疑他的能力,所以他必须拿出一些态度来重振威势,要不然,带着零星的几个人,甚至人心都不齐,那么便是过去汝南,只怕也只能拥有幕僚和并非一把手的地位,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更多。

    所以为了得到,他需要将此前留下的很多后患清除掉,顺带着也替自己造造势——

    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便是毁了整个涿县,乃至涿郡的局势也无所谓。

    他扭头望望身后,视野的末端,涿县城墙上的火光如同星光,十分暗淡。

    他捏了捏拳头,如果没有那颁下出现,事实上他还能再待一段时间的。

    他在涿县已经有了一定的人脉与地位,那片街道也有不少人暗地里已经依附他,都在他的掌控下,他也能够保证自家婆娘的安危,至少生个孩子,延续黄家的血脉,这原本并不难。

    但颁下出现了,三十天,对方顾忌他在那片街道的势力等了三十天,却怎么也等不下去了。

    他是能够将颁下杀了,甚至污蔑对方谋反,让官府捉拿,但对方既然打听到他,还孤身相见,此次带过来的三十多人绝对留有后手,何况乌桓如今还没有明着造反,对方的身份想来尊贵,这时候正值朝廷用人之际,想必就算怀疑颁下与鲜卑有染,为了安抚乌桓的人心,也绝不会挑明。

    而赵忠身边的人又来纠缠他,还爬到他头顶来,他怎么也不可能再待下去。

    自然,就算这些都不考虑,起码……婆娘终究要的太多了。

    如果只是帮他生个孩子,然后暗自蛰伏起来,他不可能为难对方的,还会让她吃好喝好,但她竟然想要走上台面来,还想跟着自己一辈子,那不是他能接受的事情,而且他真的怀疑,大半年的时间啊,换了两三个人了,竟然一个孩子都生不了,昨夜杀了婆娘,他哭上一阵,除了惋惜看对眼的婆娘死了,却也多半猜到,自己的身体这几年杀人放火,多有受伤与亏损,只怕是生不了孩子了。

    于是,与其如此低声下气地活着,又恰逢一个造势的好机会,那这安宁日子不过也罢。

    此时脑子里掠过与賨人、赵忠心腹的交谈,黄邵眯了眯眼,马蹄声突然接近,有人下马,是刚刚追着孙浩的人回来了。

    “渠帅,那人进了郡府,稍后留在那边的兄弟还会再来汇报。”

    黄邵暗自不惊反喜,点点头,“好,你也再探。”

    “郡府?”

    望着那手下上马而去,高升怔了怔,“黄邵,事不可为,进攻还是走人?”

    “不急着走。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四千多士卒,哪里都是一条心了?不是还有我们的人吗?再说在桃水畔,赶过来也要一段时间。便是零星的护卫过来,咱们两百来人,还能逃不了不成?”

    黄邵笑了笑,望了眼高升,随后又望向那边被十几个人围攻却还能进退自如的刘正。

    高升的身份事实上是地公将军张宝的手下心腹大将,此前也只不过是兵败之后听说了他的去向便过来投靠,但对方想来还没有摆正位置,动不动便直呼自己的名讳,便是连高升手下的严政,对上自己,也是连声“大哥”都不喊。

    他望着那十几个人又有人倒在枪下,暗骂一声贪生怕死之辈,要是真的舍命围上去,堆也把刘正堆死了,这大半年的蛰伏,还真是将这帮人的血性都给消磨光了。

    想起昔日程志远的下场,他倒也微微咂巴几下嘴,随即又咳嗽一声,“严政,你带十个人上去耗耗刘正的耐力!小心点,别死了。”

    身边的严政颔首称喏,招呼着人手冲向刘正。

    黄邵拱了拱手,“高兄,你也准备一番吧。不论如何,我等终究人手不多,为了躲避公孙瓒的追赶也得保存实力。除贼大事,宜早不宜迟,若有可能的话,还得你亲自出手斩杀刘贼。”

    他笑了笑,“此次你若能手刃刘贼,便是大功一件,待得我等去了汝南,骁将之名也绝对能令何仪那些人拜服。黄某少不得还得高兄照拂了。”

    高升搂住黄邵的肩膀,大笑道:“兄弟太客气了。还不是你的照顾,高某才能过几天安稳日子?功劳不功劳的另外再说,这恩情,高某起码也要还……不过,要不要再带人试试换道冲上去?刘正骁勇,拿下他们的家人也不失为一个掣肘的计策。”

    “刘正一人在此,他那些兄弟手下想必都在埋伏,他们不出来,却也遂了我等的意。只是我等耗不起了,那公孙瓒若是将那些郡军派过来,我等始终会措手不及。方才黄某也是忘了,他还有来去自如的白马义从。我等聚拢人马不易,总不能再化整为零?万一聚不起来了呢?这时候,争得便是时间。”

    “此言有理。”

    高升点点头,也在这时,那边刘正闷哼一声踉跄几步,随后被人追上去一阵围攻,还有人甚至朝着山道跑了上去。

    黄邵眼前一亮,补充道:“高兄,我等昔日听闻许是有假。都说刘正那日在故安连马都能挑飞,臂力惊人,可今日也不过是死了十来名兄弟,如若不是在拖延时间,以免激怒我等上山,那便说明他在夜晚的实力也不过如此。如今又有严政带人上去耗体力,他都打了有一刻的功夫,此时正是你立功的好时机啊!”

    耳畔隐约听到刘正朝着冲上山道的人大喝,还有“刘贼休走”的追喊声响起,高升立刻拿过枪,大笑道:“也好,那高某去了!黄邵,记得准备好庆功宴!”

    “那是一定的。”

    黄邵笑起来,看着高升冲过去,脸色倒也微微紧张。

    这边刘正原本没有开天生神力,他与这帮人缠斗,事实上也是想引着高手前来送死,但毕竟有人上了山,他也顾不得多少,这时候开启天生神力追了上去,火急火燎中将人刺死,随后返身又将一名过来的人踢飞出去。

    眼前突然有人超越几人,挺枪大喝着过来,“刘贼!记得老子的名字,老子高升,今日为地公将军报……”

    刘正下意识抬枪一扫,那人举枪也在前刺,随即“噗”的一声,撞着身后的人,连枪带人飞了出去。

    严政被压着倒在地上滚了几圈,推开高升的时候,才发现高升手中长枪已断,“嗬嗬”了几声,吐了几口血断了气,他想着方才高升被刘正一招毙命的过程,语调激动道:“高渠帅死了!高渠帅死了!刘正匹夫!老子杀了你!啊——!”

    望着严政举刀冲过去,还有不少人也闻声大吼着冲了上去,黄邵屏住的呼吸长吐出来,望着夜幕下几道人影倒地,兵器相撞声还在继续,有些不是滋味地摇摇头,转身拉过马道:“黄旻,让人把火把点起来,你留五十人围攻刘正吧……再给你五十人,让他们从其他地方上山。高宽,王庭,你们带剩下的人随我去农庄找卜己!顺便毁了他刘正的根基!”

    听着手下人连连称诺,招呼着人各自列队,他翻身上马,最后望了眼打斗的场面,随即纵马飞奔。

    山道上的声音听了半晌,随后又响起那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黄邵嘴角一勾,“请公孙瓒,看谁死的惨……老马识途,驽马不是马啊?驽马才活得久!”

    声音消散在马蹄声中,紧跟着,近百人或是骑马或是跑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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