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水,夜晚的时候露出了月亮,到得辰时,阴云不合时宜地又笼罩下来,令得附近山野人影稀落,寂寥幽然。

    张家庄在昨夜并多大无损伤,除了虎贲护卫与几个首要人物,那些出去的百来名护卫却也没有回来,如今庄府外还是一个时辰前换了班的白马义从站立护卫,一个个不声不响,站得颇有威严。有的站的近的,却是不时偏头斜眼,或是望望桃园内,或是望望桃园外手脚并用显得有些激动得向卢植说着什么的严纲。

    老人不时摇头,敛容正色,威严十足,偶尔哭笑不得地拍拍严纲的手臂、后背,反倒像是在劝慰着严纲。

    这番来回的劝说推拒中,背景中的桃园内也有不少身影闪动,偶尔还有骂喝、哭声与求饶声响起。

    众人换班的时候也被同僚告诫过小声一些,知道一些事情始末。

    昨夜那刘公子暴病昏迷,据说整个庄内都急坏了。此后受了伤的关张二人匆匆带着人回来,知悉那改了称谓的“虎贲宿卫”中折损了一人,其余六人都身负重伤,庄里一众妇孺孩子都极其悲痛。

    不久之前,那死了的护卫被人背回来下了葬,不少男男女女哭得撕心裂肺、悲痛欲绝,据说此时其余六人中有两人也尚有性命之忧,再加上那刘公子的脉象又着实虚弱,张家庄内所有人的心情俨然沉到谷底。

    一众白马义从都是见惯了生死的人物,但得知庄内不管老弱妇孺,都为自家门客紧张沉痛,便心有戚戚,心中觉得能得到主家如此,那几个护卫算是死而无憾了。

    另一方面,却也有些疑惑刘公子的暴病。

    听之前的兄弟说,昨夜他们来时那刘公子单枪匹马就杀了几十个贼人,悍勇无比,那身体不像是会得病的样子,何况此前也多有谣传,两次伤寒都没拿走刘公子的命。没想到这样身体强悍的人,说病倒就病倒了。

    之前众人闲言碎语几句,有人便说刘公子那模样就不像是个孔武有力的人,许是提前透支了身体,这时油尽灯枯也说不定。

    这番话还被路过被人称为“蔡姑娘”的女子听了去,那蔡姑娘倒也没说什么,但面无表情落着泪的模样委实惹人心疼,此后这个话题自然无人再提,大家讨论一番那俘虏被张飞与另一人殴打的模样着实凄惨、窝囊,笑骂一声勾结蛮夷咎由自取,待得严大哥过来,也不知道向卢植与关张兄弟说了什么,众人感受着那份紧迫,不敢说话,只是好奇的看着桃园内的景象,总觉得这氛围有些凄凉。

    视野之中,张飞朝着中年管家骂喝着,那管家一脸倔强,跪在地上死命摇着头,最后还使得张飞抱着他痛哭流涕起来。

    此外,也有几名做客的妇孺在被主家的女人推搡中哭了起来,厨娘、丫鬟跪在一侧不断摇着头,那耿姓主母落着泪骂喝驱赶着,那些妇孺却是怎么也说不进,甚至还有“妾身有身孕,怎么走啊,再留一断时间如何……”,“师娘,小雪不走……”,“耿姐姐,拙夫机缘巧合是被刘公子救下的,妾身若是一走了之,拙夫若是知道……我家嫂嫂的姐姐便是议郎之妻,不若……”之类的话语响起,场面感人肺腑,又令人忍不住怀疑,这张家庄似乎随时可能人去楼空。

    有一些听到情况的,望望卢植一脸无奈地推开想要扛走他的严纲,一脸敬佩,心中倒也惋惜,这家人此前平定黄巾、冬日赈灾,好事做尽,未曾想竟落得被污蔑成反贼的下场。

    自然也有人早已被买通,这时目光玩味,只觉得这场面着实酣畅淋漓,又极其有趣。

    “诸位不要再闹了……妾身若是没有护好你们的周全,真的无颜见夫君了。”

    “对!便是我刘家命不好……诸位都回去吧。什么恩情啊,念想啊,都不要有,这等时刻,就当与我刘家毫无瓜葛。阿成,你带着小朗月姬也立刻回去定兴。还有子才兄……啊哟,你倒是劝劝嫂嫂啊,你别跟着犯糊涂,你拉着嫂嫂快走,老身给你跪下了,给你们跪下了……快走啊!老身当真赔不起你们这些人命的!”

    “老夫人,使不得!使不得啊!看看朱某手上这条疤,朱某发过誓要追随主公一辈子!反正也无牵无挂了,回去哪里啊……朱某心里已经当你是我娘了……继文!你们背着林平与阿悦快走!”

    “走个屁啊!卫林平那厮刚醒过,说不走了!倒是你,还不带着灵溪先走……”

    “一帮白痴!还不快滚!一定要张某把你们打出去是吧?圣旨啊!杀头的!你们如此行迹,真要张某抗旨做反贼?!你们要将我大哥置于何地?!”

    “姑娘啊,老爷都说了,快走吧,快走啊……你便是个妾侍……”

    “住嘴!信不信妾身卖你做娼!我蔡家何时出过这等不守妇道之人?!”

    “文丑兄弟,关某求你,带着子才公他们走……其余人等,也通通都走!”

    桃园内混乱一片。

    随着李氏下跪,一众人便也跪了下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推搡来推搡去,还有下跪磕头的,混乱得一塌糊涂。

    某一刻,后院内突然走出一道身影,声音清丽而尖细,“够了!”

    那语调听来格外激动刺耳,众人不由一愣。

    那女子擦着眼泪,望向手足无措的公孙越,“公孙公子,事不宜迟,你叫几个兄弟,将这些人都拉出去,从后山小路走。还得劳烦你找几个可靠的兄弟,一路护送他们回家。”

    公孙越当即回过神来,大手一挥,招呼着临近的白马义从过来,却也不由一愣,多看了几眼此时应该算是外人的女子,心忖就去如个厕而已,怎么看上去成了主母一般了?

    其他人也不由怔住,朱明想着昨夜钱封与对方窃窃私语的场面,望了眼耿秋伊,随后又望向那女子,“蔡姑娘……”

    “朱副统领,你也带虎贲宿卫走。刘公子说了,活着能做很多事,你们谁都不能死。回去继承子干公与刘公子的志向,这也是忠义。记得将事情原委传开去,妾身相信青史自有定论!”

    蔡孰神色憔悴,这时还红着眼,却极其严肃,这番话出口,无形之中也带着一丝与寻常女子截然不同的威仪与气魄。

    她过去扶起李氏与耿秋伊,朝着众人正色道:“今时不同往日。妾身逾礼,替老夫人与耿夫人感谢诸位对刘公子这般器重。然则已经到了绝路,还请诸位莫要失了分寸。一时意气只会使得亲者痛仇者快,决计要不得。你们若真要帮忙,还得等到此事了却,往后有了机会,再替刘公子告怨翻案。你们莫非忍心子干公与刘公子蒙受这等不白之冤?多个人多份机会,还请诸位都走……孙礼!你想去哪里!”

    远处孙礼偷偷溜向后院,被一名白马义从一把抓住,他此前就已经哭过,这时却是撇撇嘴,望向孙浩,“孙子远,我知道你顾全大局,一定会走的。所以我不认你了,回去记得对我娘好一点。争取再生几个弟弟妹妹。像我这样的逆子就不要生了。老师无后,我要给他送行,顺带着去下面伺……”

    “要你多事!”

    蔡孰瞪了过去,孙礼“嚯”了一声,叉腰道:“怎么?你个没过门的在这里逞威风!放肆!就说你不守妇道!你还瞪我!”

    他朝着一旁的白马义从抬抬头,“老哥,放手。我孙德达长这么大就没被女人这么羞辱过!你待我整治整治她……啊——!”

    那白马义从放了手,孙礼随即跑向后院,被一把抓住后,啊啊大叫起来。

    众人望着这一幕,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那边卢植总算是劝服了严纲,走了过去,望了眼镇住局势的蔡孰,神色微微惊异,随后扶起朱明等人,朝众人拱手,淡笑道:“诸位,方才蔡姑娘所言,老夫以为所言不虚。老夫身为臣子,忠心陛下,此番若真是圣旨下来,自当尽到人臣的本分。”

    “但史书之于老夫也是一大心结。老夫厚颜,还请诸位他日若有了机会,代老夫与德然伸冤。此时还请各自离去,切莫再执迷不悟。德然若是醒了,想来也不会愿意看到诸位受他牵连……好了,伯珪真的拖不了多久,当务之急,还请诸位顾全大局,以免也受了牵连。子度,让诸位壮士送他们离去吧。”

    “子干公……”

    朱明等人还要辩解,卢植摆摆手,望望一侧的围墙,目光迷离,“诸位还得通知农庄与作坊,乃至那简宪和。若老夫那雒阳府邸的妻儿老小尚有一线生机,也要叨唠诸位照顾……待得诸位逃也逃不掉了,再作抉择也不迟。为了那些德然与老夫花了心血的典籍,诸位也得识大体啊……”

    他握了握朱明的手,“这典籍回头记得问伯珪要。想来那些人便是抄家,也不会要那些东西。伯珪也会替老夫保存下来。此前老夫讲了《尚书》半卷,德然也说了不少关乎心境与工艺的学识,有用的没用的,诸位拿了典籍,多多思考,切不可听一面之词。还有那《三字箴言》,只做了一些,替老夫送去北海交给师兄郑玄郑康成。你们也在他门下学习,往后为我大汉造福……亦或建功立业,为我等平冤。”

    卢植望向公孙越“子度。若有不识大体的,也直接赶出去。”

    公孙越拱手扫视一眼,白马义从顿时围了上去,喧闹声也随即又响了起来。

    众人中不乏配合的,孙浩腋下夹着疯狂扑腾双手双脚的孙礼就走,夏侯家一众妇孺也依依惜别地离开,邹王氏如今就一人在此,老伴邹盛自打年关开始也在农庄帮忙,恐怕这时也不知道情况,她与李氏抱着哭诉一番,转身离去。钱灵溪无所适从,挣扎了几下,也被文丑带走了。

    当然激烈挣扎的也有不少,袁春原本就性子烈,在故安那日会不管不顾爬上墙头,此后也要跟着过来,本就是个颇有主见的人,这时被白马义从拉扯着,甚至与白马义从厮打起来。

    李彦一家老小自然不肯离去,为了谁能留下,李彦与李成还吵了起来,小李朗趁着众人劝说的空隙,偷偷拉着方雪的衣袖进了草屋。

    视野之中,刘正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李朗搬了两个由他与刘正一同做的小凳子,与方雪坐到床榻边,一张小脸上还满是泪痕,但这时咬着牙,怎么也不哭了。

    “老师,你快醒来啊……”

    方雪听着外面的哭诉声,心中绝望,揪住了刘正的手指,哭得梨花带雨,“是不是小雪就是不祥的……谁养着就谁死啊……你起来啊,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李朗撅着嘴,“不要胡说。人各有命,哪里是你能做主的……我问你,你留着还是走?”

    方雪摇头痛哭。

    “去我家吧?我跟你换?”

    “那是你爹娘,你自己养!我要陪着老师……”

    “好,那我走。你别怪我。翁翁祖母爹娘都不肯走,我得做表率。蔡姨娘说的没错,我等得给老师继承遗志。”

    李朗一张小脸皱在一起,擦着眼睛,站了起来,“你记得告诉老师,我会做大官的。往后我一定为他……还有你和师祖报仇!”

    “小朗师兄……”

    方雪扭头望着小朗停在草屋门口的背影,抹着眼泪,“谢谢你。再去告诉孙礼,让他不要闹了。天行健,君子以……”

    “知道了。”

    李朗哭着跑出门,朝着李彦李成劝说起来。

    与此同时,耿秋伊拉着蔡孰到一侧,做了个福,“蔡妹妹,劳烦你也一并离去吧。”

    “耿姐姐!”

    耿秋伊笑着握住她的手,抬到胸前,望望死命反抗着拉扯的朱明等人,又望望一侧双手双脚被缚住,此时被张飞踢了几脚还在大喊着“子干公,救我,救我啊!带上我啊……”的陈镇,沉声道:“妾身愚钝,平反的事情便交给你了……妾身明白,其实只有你出去,德然与子干公被平反的机会才能大一些……还望蔡妹妹……”

    “……妾身明白了。妾身去道个别。”

    蔡孰沉默片刻,脸色惨白地笑了笑,进门坐到小凳子上,搂住方雪,握住了刘正的手,“妾身这便回去了。待得平了反……呵……妾身总觉得你若是醒着,或许还能有办法。便是反了,众人也能听你的,如今啊……回天无力了……妾身会帮刘家收尸的。来日,找个风水宝地,坑会挖大一点的……德然,你就是不听妾身,你为什么不听妾身……此次闹大了……怎么办啊?”

    蔡孰伏到刘正身上,哭道:“夫君,你醒醒啊……”

    方雪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扭头望望门外,“姨娘,这等境况,若是师娘看见,你……不仁不义……”

    “小雪,你随我走吧。”

    方雪固执摇头,蔡孰理了理她的发丝,惨笑道:“师娘告诉你一个秘密……”

    没过多久,蔡孰拉着一脸手足无措的方雪出了门,李氏与耿秋伊还在劝说着李家,又有李朗“不懂事”地哭闹着要回去,被秦月姬打了几个巴掌,李氏被逼无奈,甚至动了刀子压在手腕上,才逼迫着众人离去。

    留在此处的,如今便也只有三兄弟与各自妾侍,还有卢植李氏与张管家,关羽张飞对于两个女子能够如此也是感动不已,却也想叫她们离去,还说出她们会牵连各自父族的话来。鲍丽蔡茜善解人意,拿出造反夷灭三族是父子孙而不是父母妻的观点,为此还引经据典,搬出了郑大家的《礼仪》注解以及法例难定时按照《春秋》判定的惯例,关羽张飞听得云里雾里,但既然两女心意已决,看上去也不会牵连旁人,便也不再劝说,感动落泪。

    卢植哭笑不得,望望一旁没人牵制,大叫大喊求饶不已的陈镇,朝着严纲望了一眼,严纲让人将陈镇押了下去,卢植便也与李氏耿秋伊等人一同进了草屋看了一眼。

    待得门外喧闹声响起时,看着刘正在李氏的哭喊中毫无回应,卢植叹了口气,转身目光凌厉,“啪”地振袖,双手负在身后,后背挺直,声音铿锵有力道:“张澈,你留在此处照顾德然他们。云长益德,拿上武器,随老夫去面见天使!”

    关羽张飞齐齐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平日里一向和光同尘的老人,便是愚忠了些,却也并非易与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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