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备而来啊……”

    人群中,马台站在一名大汉身旁,神色戏谑中微微带着凶戾,“大哥,我等要不要送卢植刘正一程?”

    昨夜一场叛乱,整个涿县倒是乱了起来,甚至还乱了一夜,令得不少商贾缙绅家产受损,但马台的心情说不上愉悦,对于成果也是不满意的。

    打仗死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也不会为手下兄弟出生入死而多愁善感,何况昨夜的争端大多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多半兄弟其实也认为同伴死得其所,并不会有多少怨言。

    只是昨夜伤亡还是太大了。

    光是闯入郡府就死伤了五六十名兄弟,小小一户贤彰街的院落又死伤二三十名兄弟,更不用说其他地方也死伤不少人,及至夜半不久,白马义从与数千步兵赶回城,此后更是恶斗不止,伤亡人数不断增多。

    等到天亮,所有兄弟或是隐于市井,或是逃出县城,马台听人回报,大概统计了一番,才发现昨晚他们明明是趁虚作乱,反倒让自己这边折损了四百余人,而其余人中也有百余人受了伤,有一些隐藏在县城的,想来无人照顾身死殒命也是迟早的事情。

    更别提他们这些小头领这一夜威风扫地,逃得那叫一个狼狈。

    老实说,昨夜得知那些白马义从赶回来,马台也有心理准备,涿县那么大,三百多名白马义从想要追捕他们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但此后突如其来的数千步兵也让他慌了神。

    等到知晓昨夜卜己根本没有带人出现,黄邵那两百余人完全没翻起什么风浪,甚至只被刘正、张飞两个人就吓得溃散,马台脑子里完全是懵掉的。

    如今整个事情的经过倒也已经知晓。

    昨日清晨,他们送了竹简到县衙,张轲就联络了刘正,兹事体大,刘正自然要向公孙瓒求助,此后公孙瓒让一众老弱兵卒看守桃水畔的营地,暗度陈仓,让王国率领士兵乔装到县城四处隐蔽,而刘正对于手下人马也有疑心,索性就将那一千余人交给了王国看管,甚至都没让人有个准备的功夫。

    于是卜己没了反应时间,也令得意料不到刘正会一个人抵挡他们的黄邵功败垂成,而黄邵缺乏人手败得太快,他们这八百人自然也跟着败得快速而彻底,连颠覆涿县的风浪都来不起掀起来,就被平复。

    最恶心人的是,那颁下明明有攻击公孙瓒的决心,后来倒戈过来带着几名白马义从追着他跑了许久,听说今天还去公孙瓒府上拜访了一番,虽然没见到人,但与那乐何当也相谈甚欢,这分明是意图交好,让公孙瓒软化对待蛮夷的态度,也就是说那厮完全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而且看那架势,也是不将自己这些人放在眼里。

    对于颁下的气愤自然是有,但他更恨始作俑者刘正,同时,他也在反复推敲刘正的心思,可无论他怎么想,至今也不敢相信刘正会那么安排。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说法是有,昔日楚霸王破釜沉舟,韩信背水一战,也都是如此做的。但那都是近乎神人一般的将帅之才,而且也是带着手下将士一同作战。只怕是个人,只要有几个可以相信的人,知道会有一千人来攻打自己,也不会单枪匹马堵在山路。

    可刘正做了。

    马台完全想不透,这厮是真的想要名声想疯了,还是疑心病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那么危险的处境,竟然会干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简直欺人太甚!

    可偏偏还让他成功,甚至他们家三弟昨夜喝死一人的事迹也已经流传开去,令得不少人津津乐道。

    事后想想,马台代入其中,也觉得有些热血沸腾,可想着大半兄弟被对方算计而死,他无论如何还是想报这个仇。

    而且他隐隐有些害怕,刘正已经几次三番创造了他所认为不可能的事迹,他真的怕有朝一日对方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将他斩杀在地。

    所以此时此刻,他也真的很想刘正去死,甚至也不去想到底是死在谁手里了,这份功劳,他想着那虎贲宿卫“老狗自离”,忠肝义胆的事迹就毛骨悚然,唯恐被人报复暗杀,是打死也不想争了。

    “不急。子干公应该会解释一二。然后那赵昕还要追究勾结黑山军谋逆的事情……天使是师出有名,但总要将这些民愤平息了,也好不让公孙府君借机生事……毕竟,公孙府君的君,其实是子干公。做官的以举主为君,党同伐异便是这番道理。何况公孙府君昔日被举孝廉,便是因为沿途维护犯事的旧主刘基安危,也不是那种真的循规蹈矩的人。”

    自家大哥身边一名大汉望望前后左右不断叫唤着的百姓、同伴,咧嘴笑道,马台斜了他一眼,心头不是滋味。

    这大汉便是卜己,今早找上门的,一来便对自家大哥指指点点,各种“呵,在一个坑里跌倒两次的也只有你赵弘了……”之类的冷嘲热讽,不仅将大哥贬得一无是处,还颇为推崇刘正样,那模样马台一看心中也有气。

    但这卜己也有先见之明,就见那边卢植沉默了片刻,拱手大义凛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天使身在朝堂,朋比为奸的事情必然不少见。卢某一向中庸持正,小人构陷也并非不可能。若只听一面之词便能将人定罪,那我大汉律法就是妄图虚设,民心只怕也会不稳。还望天使予卢某一些时日,让公孙府君调查清楚这些人的来历与身份,也好给卢某一个公道,给涿县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是啊!天使明鉴!草民以项上人头担保,从兄必然不会……”

    “天使明鉴,卢公忠义无双,岂容小人污蔑!还望天使还我等朗朗乾坤!”

    “小人构陷!还望天使明鉴……”

    听着群情激奋,赵昕目光一寒。

    他知道卢植难缠,这次也不是没有准备,但卢植这番话绵里藏针,分明是用民愤在威胁他。

    如果他不答应,卢植就可能挑唆民愤攻击他,即便没有这层意思,只怕公孙瓒也听进去了,只要民愤一起,招呼士卒维持秩序的事情免不了,到时候,公孙瓒借驴下坡,再想在众人面前堂而皇之地将卢植造反的罪名定下来,自然不可能。

    他也不是没调查过公孙瓒的生平,说不定公孙瓒听进去后,还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来。

    但赵犊有所准备,想起今早听到的消息就咧嘴一笑,“公道自然要给,只是为何不见那刘正出来?莫不是心虚逃了出去?”

    “家兄暴病在家!他若醒着,哪里有你什么事情。姓赵的,你别忘了左丰的前车……”

    张飞冷笑一声,被关羽一把拉住。

    卢植冷眼扫了眼张飞,看得张飞心中揪住。这时想起刘正昔日叫他戒躁的话来,他也知道自己一时气愤,卖了破绽给赵昕。

    赵昕自然不会错过机会,义正言辞地大喝道:“左丰什么?昔日左丰身为天使,刘正不顾身份,以下犯上,以暗器射杀,便是不臣之举!”

    他扫视一圈周围的百姓,中气十足地大喝道:“这——便是证据!”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更遑论赵某携圣旨而来,那刘正暴病不起,那他家中人为何不见人出来?我记得他这农庄可不止你们三人!公孙府君素来仁义,赵某代天子行事,也自有公道,难不成还会无故伤及那些人的性命?!敢问,那些人如今身在何处!卢植,赵某只怕你会说自己来得巧合,并不知道谋逆的事情。可那些人为何还不来自证清白忠义!莫非……是逃了不成?!”

    无数百姓齐齐偃旗息鼓,屏息凝望,蔡利卢肃等人也齐齐一愣。

    卢植深吸了一口气,“他们……”

    “他们逃了!天使明察!草民刚便是在护送他们!那公孙子度……”

    “住口!不知所谓的杂碎!”

    “你们干什么!天使救我!他们真的逃了!我有……”

    “放开他,放开他!”

    混乱在包围圈的一角突然发生,与此同时,刘纬台骂喝起来,赵昕大声说着,公孙瓒扭头望向卢植,咬着牙神色愧疚,卢植苦笑着摇了摇头,感慨道:“人之初,性本恶啊……”

    与此同时,见群情激奋,都想让那白马义从说话,刘纬台迫于无奈,只得押着那白马义从走向赵昕,脸色阴沉无比。

    这白马义从便是过来汇报情况的,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公孙越竟然恰巧放了这么个奸细过来,他刚刚闻言几乎完全懵了,这时想要将这个背信弃义,妄图连公孙瓒也栽赃进去的家伙斩杀在地的想法在内心不断起伏。

    另一边,赵犊与秦琼对视一眼,暗自一笑,两人倒也没想到会机缘巧合真的蒙中了这样的事情。

    事实上此番前来,两人做的准备很多。

    这几个月在此,秦琼已经结交了不少人,想要自那些巴结他的公子哥身上知悉一些人物,从而结交到自然也容易。

    刘正农庄、马场的手下,乃至于公孙瓒、张轲身边的人物,方方面面,两人此前都已经打点过。

    这名白马义从,赵昕倒也印象深刻,对方脚力深厚,耐力颇好,平素严纲等人也是依照心腹对待。

    当时两人自然也设想过遇到发难的时候可能会有人逃走,于是便也交托了一番,让对方可能的话参与到护送的事情中去,想来山路难行,逃跑的人想要过来向公孙瓒汇报消息,自然也会让脚力最好的人过来,只要那士卒再毛遂自荐一番,事情基本上就偏离不了。

    当然类似的准备很多,说到底也不过是多多未雨绸缪,他们要杀卢植刘正的决心已定,运作起来也绝对尽心尽力,这时反馈过来一个喜人的成果,倒也对得起一番努力。

    方才秦琼其实也就是不想看见赵犊滥杀无辜以至于引起民愤,此时眼看着那些百姓窃窃私语,不少此前为卢植、刘正辩护的人都神色动摇,心中自然大感舒畅。

    那士卒被刘纬台带着过来,也不挣扎,一脸无辜的跪到赵犊等人面前,跪拜道:“天使明察!草民乃公孙府君麾下白马义从!今早过来护卫这庄府!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突然要走!草民身为士卒,自然听命护送!只是方才被府君从弟派过来支会府君,听闻天使说起这庄府之人乃是谋逆反贼,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做贼心虚,妄图逃跑!此事府君从弟与心腹严纲都有参与!这刘纬台也是府君结义二弟,草民以为,府君定然与刘正卢植一众贼人有所勾结!”

    这话出口,徒然之间掀起轩然大波。

    百姓惊呼质疑声不断,不少白马义从与军卒更是叫嚷起来,要不是公孙瓒大喝阻拦,让人维持秩序,这时说不定都要冲上来将那人斩杀在地。

    而赵犊与秦琼的脸色也都不喜反怒,脸色难看。

    两人此前交代的内容中可没有让对方诬陷公孙瓒,此时却也知道,对方想来自认为背主求荣,他日说不定会被人追究,这时只怕就是要将公孙瓒打入万劫不复,被百姓认为是反贼,也好让他异日受人抬举,多些自保的机会。

    “统统不要动!”

    公孙瓒神色凌厉,脸色看不出愤怒,目光扫了眼赵犊秦琼,笑起来,“田郡丞,你带着王昊去追那些逃走的人!记得,罪名未定,不论对谁都不得动用私刑!不过我从弟公孙越尚有嫌疑,还牵连于我,你将他绑回来吧!刘纬台,严纲!你二人既然也有嫌疑,还不出列跪下!待得田郡丞抓了那些人回来,再自证清白!”

    见严纲刘纬台顺从地出列跪下,那田郡丞也毫不迟疑地带着那名白马义从下去追捕,赵犊心中却是一沉。

    公孙瓒此举虽说帮了他们一把,但显然也已经看出他们有些害怕公孙瓒真的诛杀他们,他急忙恢复脸色,望望站在一侧旁观了许久的颜承与那手持两当铠的数十人,“府君高风亮节,大义灭亲,尔等也还不过来跪下!”

    颜承方才被无数人痛骂一阵,才意识到卢植、刘正在百姓之中的影响力,早已慌了神,这时见赵犊不敢动公孙瓒,只是暗讽几句,心中发怵,却也与那数十人凑在一起跪倒在地。

    “天使所说大义灭亲,还为时过早!”

    公孙瓒望向卢植,拱手正色道:“天使既然说卢植与刘正谋逆造反,臣以为,这些事情还不足以定下罪状。昔日左丰贪污受贿,品性不端,他刘正夺情起复,心怀大汉,又是立了大功,设想着自家一脉汉室宗亲的名誉能恢复,年轻气盛见不惯阉人祸乱朝堂,做出清君侧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他振振有词道:“二来,昨夜贼匪作乱,那刘正庄府来了百余人。他刘正手下兵卒均被臣征召,用以平定贼人都毫无怨言,与他三弟单枪匹马镇守家业,可谓万夫不当。家中从弟感念那刘正仁义,又有家师国士无双,不忍臣这做兄弟的太过薄情,叫人转移避避贼人,也未尝不可。”

    见百姓之中又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那神色不时点头,赵犊满脸横肉绷了起来。

    “三来,天使方才许了利了,臣设想了一番,若臣衣不遮体,饭不果腹,一时利欲熏心,也决计会做出这等有辱德行,却又一夕之间便能光耀门楣的事情来。就是颜公子的话……”

    公孙瓒瞥了眼神色露怯的颜承,讥笑道,“臣斟酌一番便想发笑,他颜氏此前在此的名声可说不上好听。真要说起来,刘正与颜氏还是亲戚关系,如今他家中尚有颜氏亲戚居住。若要说知悉内情,只怕那住在庄府的颜氏中人比颜公子所说的话更有威信。颜公子之流,可都与刘正有过纠葛。自然,臣也并非辩驳刘正蓄养死士,只是还得听听各自言辞,才显公正。只是……”

    他话语一顿,“去年乡勇无数,不少人在蛾贼之乱中立了功劳,听闻刘正又是头功,却分文未得。他是以武显名,吃了甜头,如今凉州兵祸不止,我幽州又常年累月受鲜卑劫掠侵害,臣知晓他光复宗脉心切,往后他若想要建功立业,少不得招募一些乡勇练练兵,这也情有可原吧?蓄养家兵的事情如今可并不少见。”

    说完又拱了拱手,“所以,臣还请天使明察。勾结黑山贼谋逆一事,是不是该有新的证据?要不然,臣委实不信。”

    话语刚落,不少百姓中又响起“天使明察”的声音来。

    一想到被公孙瓒反客为主,抓住主动权,赵昕咬着牙,绷紧的脸显得极其丑陋,布满了难堪。

    关羽张飞脸色激动,卢植却眉头紧皱,与公孙瓒一样不断扫视四周,最后老人的目光定格在包围圈一侧出现的郭宵身上,脸色凝了凝。他如果没记错的话,郭宵昔日是被刘正折服成为的心腹,但农庄一应事务如今对方也差不多都知晓,眼下郡丞带人去追,郭宵不知前去维护,竟然出现在这里……

    赵昕明显万事俱备才敢发难,莫非……

    老人暗自忧虑,却突然见秦琼身后的那十名士卒中有四人站了出来,那四名士卒明显是之前不曾见过的,卢植一直以为只是赵昕秦琼那日没带出来罢了,但此时再看,才发现别有深意。

    公孙瓒也微微一愣,那四名士卒他倒是见过几面,却也没发现什么不同,此时那四人中站出一人,想起对方相较于其他人,平日里深居简出,他心头不安,就见赵犊突然望向颜承,睨了眼他:“赵某若是没记错的话。童渊童雄付,与刘正亲善,如今消失不见了吧?”

    卢植呼吸一滞,身躯徒然间僵直住。

    那边卜己与身边名叫赵弘的大汉对视一眼,目光精芒闪烁。

    赵弘前后左右扫视一圈,想起今早得知的那些黑色军留在此处的眼线都消失不见,神色戏谑道:“这才有意思嘛!”

    卜己右手捏住腰间环首刀的刀柄,五指张了张,颔首道:“看来,我们也是时候做决定了。”

    怕有人说我标题纯粹凑数……这个“宴”,取安定的意思。可能解释的多此一举,毕竟我没什么文化,偶尔矫揉造作一次,就当我以己度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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