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能有什么大用场,轲比能猜不出来,甚至觉得刘正纯粹是闲得无聊,但望着苴罗侯带人领来了大批草料和马匹后,他更猜不出的是,刘正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走了一路,他也看了一路,这一路上,每一个城池都有人会过来送伤药、草料,干粮中偶尔还有肉类,甚至马匹、武器也会经常性地给他们全部更换掉。

    这样的场面看似合理,却存在着巨大的不合理。

    如同一些富商巨贾在各个地方都有生意,想要养他们这四五百人绝对不是什么大问题,刘正手中原本有四百精锐,想要培养出这批人,绝对需要花大把的钱帛,本身就有往富商巨贾靠拢的趋势。

    但太均匀了,每一处城池送过来的东西,都够他们这四百余人平均分,没有一处有少过,这可都要花钱和时间的,只有极度阔绰的人才能在这十天之内就准备好他们需要的物资,甚至涿鹿那次,也就一天功夫,那些人就运送大批物资过来了。这就表示刘正在每一个城池都有仓库囤积这些东西。

    有关自并州南下前往雒阳的事情,轲比能听刘正说起过,虽然刘正也没解释这些东西来的这么快的原因,他也没问,但他知道粮草辎重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运送到这么多的城池,只能是刘正本身就在这些地方有过布局。

    布局图谋什么?或许是针对他们胡人,或许是针对城池,又或者之前就在为董卓的事情做准备,他猜不出来,但他能够想象,这一次大概是雊瞀令彻底惹怒了刘正,刘正这一路上带着他们这些身着血衣的人招摇过市,除了造势,分明就是想让人知道他刘正在各个城池都有势力。

    他不相信刘正是迫于无奈才做出来的举动,这分明就是示威,用来震慑他,震慑蹋顿,也在震慑雊瞀令这等刘虞的人,却也摆明了会让所有对刘正心怀叵测之人产生警惕。

    但刘正不但显露出来了,似乎还有恃无恐。轲比能甚至隐隐觉得,这或许还只是刘正显露的冰山一角。

    刘正就像是一个异类,别人兼并土地,他涉及商贾,别人宗族为上,他家国天下,别人对他们胡人畏之如虎,他对他们随意自在,别人做徒弟的伺候老师,他反过来让老师帮忙,最重要的是,别人即便这样的情况,他根本不会在意多少,但刘正单是显露出这些东西,他竟然感觉到内心开始有些不安。

    望着周围的族人嘻嘻哈哈地上去领物资,轲比能脸色复杂,他觉得他们似乎真的要被腐蚀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轲比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吃肉!郦定,来来来,吃点有营养的,还省……啧,别问我什么叫营养,你别学轲比能啊……你杀了四个乌桓人,蔡阳那边肯定有安排,你爹娘准能分到好东西,我都未必享受过啊……”

    “吃啊!省一餐能有多少老婆本啊,而且不用省了,过几天给你找个小妾,轲比能大人分的。对,你要觉得丢脸了,就是小妾!他要敢觉得亏待他们鲜卑人,忍着……怎么?说错了?余符克……什么鬼名字,出来单挑啊,你为了部落,我为了联盟……轲比能!你的人要朝我动手了,再不过来帮忙弄死你啊!”

    “给我打死姓刘的,赏牛羊一千!”

    轲比能哭笑不得地回应着,蹲到河边又捧了一口水喝,河面上开始有零星水晕荡起,有凉意在脸上斑斑点点地散开。

    他突然想到刘正也不是万能的,起码这番造势,随着大雨阻路,便是蓟县临近的村庄也定然没有太多人有兴致过去蓟县看热闹了,更何况是远离蓟县的人,便是还有心关注的,随着时间流逝,也要等到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才会给那些人的生活带来一些波澜了。

    那边刘正又喊了一声,轲比能拿过琐奴送过来的肉干,骂骂咧咧地冲了过去,心中想着暂时就这样吧,走一步看一步。

    随后不久,地面上泥沙泛起水花,草叶伏倒,天地间啪啪作响。

    风云骤变,人在倾盆大雨下疯狂奔跑,有人引路,随后众人来到了一户村落避雨,在一番烤火休整后,待得傍晚雨势小下来,又集体穿了蓑衣,马不停蹄地在铅云之下朝着蓟县赶过去。

    随后几天,有些消息开始在蓟县周边传开去,还有着朝幽州诸郡,乃至其他几州传播的趋势。

    刘虞病了,据说近来酒色过度,这几日总有医师在他府上进进出出,若不是那些官吏亲眼所见,那些医师受了贿说出来的话也还是一样,不少人其实都以为刘虞是在装病。

    不过纵使真的病倒了,到底是主动搞垮身体病倒的,还是恰巧生病,亦或是因为心病才倒下了,也不是没有可以琢磨的地方,单从消息上来看,至少那些官吏相互奔走的更加紧密了,这一次显然是真的慌了神,也足以证明刘虞真的不合时宜的病了。

    另一边,公孙瓒在广阳郡广阳城离奇失踪,随同他一同失踪的,还有远在右北平的三千人马。

    这件事情离奇就离奇在,公孙瓒消失前,还寄信给冀州渤海太守袁绍,说是准备过去汇合,也派人同当时还身为别驾的赵该要求过粮草供给,甚至还与冀州牧韩馥打过招呼要求借道和接应,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公孙瓒突然抛开所有事情失踪了。

    而不管是他的心腹还是家人,都说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据说他的堂弟公孙越都快疯了,每日里没命似的派人在幽州各处寻找,唯恐公孙瓒隐于幕后,做出一些有损幽州的极端事情来。

    其中或许有些心腹家人是在伪装,但时日一久,连那些心腹都开始慌张起来,似乎可以说明这次公孙瓒真的玩了一把金蝉脱壳,将所有人都骗过去了,其行踪成谜。

    更离奇的是,不管是停留在渔阳郡的一万人马,还是驻扎在右北平的七千人马,每日里除了操练、吃喝拉撒睡,偶尔和路过的疑似黄巾军的百姓玩闹一番,竟然真的什么都不做了。

    军心没有乱,却也没有任何动作,这些人就这样呆在原地开始吃起了白饭,唯一值得夸奖的,或许便是那帮疑似黄巾军的百姓屡屡路过,那些公孙瓒的部曲却也是与民秋毫无犯,一反公孙瓒之前为了大肆扩张不断侵扰百姓、强征人口的常态。

    幽州两大巨头接连莫名其妙地不问世事,已经让人看不透局势,但更让人感觉混乱的是,自打几年前去了雒阳被封为黑山校尉、此后死里逃生呆在冀州平定黑山贼内乱的杨凤带着四万人回了涿郡,似乎有意在这次幽州乱局中分一杯羹。

    与此同时,冀州、青州、徐州三州掀起了迁徙狂潮,继前两年之后,再一次有百万百姓朝着幽州汇聚。

    比较怪异的是,这一次不少人都是带着家当过去的,平头百姓之中,没马的推着装粮草的推车,没田的运送锄头镰刀,有田有地的商贾富豪,也变卖家产带着客僮族人朝着幽州汇聚。

    据说有人在人潮中看到马台、赵昱、张闿这些黄巾军的首领,他们是黄巾军中的异类,以往在青州、冀州就帮忙官府平定贼患,招安吸纳各方贼患进行再就业,也是因此,不少人传言他们也是要去幽州分一杯羹。

    不过值得为人称道的是,这次公孙瓒离奇消失,那些黄巾军的主要目的地竟然是右北平,还有不少人分出去朝着幽州其他郡的北方城池过去,俨然是一副要抵御胡人的架势,也让人感觉到他们的忠义无双。

    毕竟,中原内乱,再加上如今各地郡守、州牧纷纷讨伐董卓也是要向百姓征集粮草和壮丁的,前两年虽然过了好日子,但百姓想要恢复过来哪里有这么快,这时候各个地方本就有不少人用造反来反抗苛捐杂税,他们这些黄巾军非但不造反了,反而背井离乡,甘愿在这等艰难时期为大汉镇守北方,保证胡人不敢入侵,已经堪称清流了。

    这样的说法,不知起于何处,至少大多数人还是比较认同的,只是这么多人北上,也不是没有任何矛盾,一路上小规模的纠纷也是常有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黄巾军干的,还是有人冒充黄巾军的名头作案。

    这方面,倒也有一个比较大的问题。以往因为天灾人祸,人口流动那是无奈之举,此次朝堂混乱,各州诸郡都有了极大的自主权力,针对人口一事也看得很重。一来人口一少,对于税收、兵力各方面都有影响,二来有人宁可背井离乡也不要呆在故土,有损做官的威仪,冀州、青州、徐州也不是没有官员阻拦。

    但这次数目庞大,有些政策便是针对性地下去,也是效果甚微,而且有心人也看得出来,这次有人从中为这些人的迁徙造势博名声,一旦涉入其中,难说不会有更大的损失,为了保护自己的羽翼,几位州牧没有多管,太守县令见势便也任由那些百姓离去。

    其中因为那些人离去,最痛苦的莫过于青州刺史焦和了。

    此次诸多州郡募兵征粮准备讨伐董卓,焦和虽然摇摆不定,此后却也有心倾尽一州之力讨伐,只是准备妥当之后,临行之际各郡黄巾再次暴动,他自然只能留守青州镇压黄巾。

    其中马台、张闿这些人,在近几年依仗昔日黄巾军的身份,对那些相对残暴的黄巾贼或拉拢或攻打,也是出了大力的,马台这些人一消失,面对数以百万计的黄巾贼,焦和的人就相对捉襟见肘了。

    有人看出焦和这人以能言善辩显名于世,本质上却是个毫无能力之人,明明手中兵多将广,却偏偏不能针对黄巾贼有任何有效的举措,着实是个酒囊饭袋,甚至有人受够了这种窝囊日子,预感焦和可能完蛋,已经开始谋划自立刺史,亦或请人过来代为治理青州。

    其中也有流言蜚语指出,让渤海太守袁绍担任青州刺史,不过袁绍已经在河间接应了鲜于辅,朝着酸枣、河内那一带进发,俨然是准备过去会盟剑指雒阳,又怎么可能过来接任青州刺史,这方面也只能当成谣言听了,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诸多人听闻不少流言赞誉袁绍的同时,也有人在传他的恶名,说他并非良人。

    这方面的恶言恶语,除了有心人在调查背后运作之人,其余人大多付之一笑,毕竟袁氏四世三公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如果连袁绍那等颇有能力的贤良都不够资格,还有谁又资格?

    抛却关乎袁绍的流言后,他们大多关注的,还是幽州的局势。

    毕竟除却焦和之外,在此次黄巾贼异动中比较骑虎难下的,还有归属蹋顿的乌桓部落。

    五月中旬的时候,乌桓部落在有关黄巾军百万之众北上的谣言四起时,仍旧在右北平、辽西各地聚集了数千部落,到得五月下旬,总计有五万人朝着右北平推进,与此同时,渔阳郡、广阳郡北部也有大批乌桓人聚集起来,准备南下前往蓟县,说是要为难楼之死、蹋顿负伤一事找刘正讨个公道,也要向刘虞喊冤。

    其中还不乏将劫掠过去的百姓斩首祭天,谋求鬼神庇护、震慑汉民的,但到得六月初,当那辽西、右北平的五万乌桓骑兵到达右北平俊靡县一带,十余万黄巾也已经在右北平无终县——靠近蓟县的城池周围汇集,还有公孙瓒的七千骑步兵在公孙越的率领下在旁策应。

    虽说那些黄巾军不像是正规军,还有手拿镰刀锄头的,但各个气势十足,另外还有公孙越带人震慑,也让那些乌桓部队不敢轻举妄动了。

    另一边,上谷、广阳、渔阳三郡,也有乌桓人被黄巾军分别阻拦。其中倒也不乏经历小规模斗争的,但总的结果,还是那些乌桓人被拒在了广阳郡边缘,不得进入蓟县。

    战局的结果,倒是让不少人为之振奋,对黄巾军也刮目相看,但只要有点见识的,也知道乌桓人只是按兵不动罢了,毕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受伤的蹋顿还没有浮出水面,如果蹋顿真的有心追究,一场大战便可能一触即发。

    倒也有谣言说蹋顿已经派了使者前往蓟县面见刘虞,期望刘虞出面责罚刘正,但刘虞病了一个月,如今大有病入膏肓的趋势,这几天自医师口中得知的消息,是刘虞不断咳嗽吐血,面色憔悴,似乎有行将朽木的感觉,自然是不可能管蹋顿和刘正的纠纷了,不少百姓知道刘虞病重,还有求神拜佛送东西聊表心意的,甚至有人如丧考妣,天天以泪洗面,可见刘虞真的很得人心。

    但再得人心,在这件事情上,不少官员已经有了怨言和担忧。

    毕竟,因为刘虞生病,过来蓟县喊冤的刘正、轲比能等人,被骑督尉鲜于银派人喝令停在了城外驻扎。

    只是那刘正也是别具一格,竟然就在城外搭起了帐篷,这一连一个半月,下雨天他便和轲比能等四百多人吃吃喝喝,天气好就带着轲比能等人在城门外遛弯,遇到贫苦百姓,还不时救济帮忙。

    偶尔倒也会练兵,但练兵的方式有些怪异,就是让人傻兮兮地站着,那种“吼吼哈嘿”舞刀弄枪的场景几乎见不到——当然,也不是没有让人见到的时候,也是这种时候,最让蓟县官吏恼怒。

    这分明就是在扰民,也是在朝束手无策的他们示威,偏偏刘虞病重不问世事,刘正与那荀文若勾结在一起,如今已经被封了辽东郡都尉一职,人家练兵为了攻打辽东郡,也算师出有名,而且连新任别驾刘政都默许了,众人处理不了,便也只能派人过去提醒敲打一番,但刘正哪里会听,在蓟县附近跟逛自家院子似的,最可气的是还带着轲比能这等蛮夷异族,大有让轲比能了解蓟县机密的叛国行迹,众人见此一幕,就更觉得是此人贼喊捉贼,而蹋顿反倒是真的有冤屈了。

    不过在大多数人眼中,这些官吏都是眼巴巴地看着幽州的局势干着急,显得一副颇为无能的模样,至于其中有没有什么暗流,倒也无人得知。

    此外,不乏有消息称,上谷北部与鲜卑中部交界处,鲜卑中部大帅莫护跋集结十万大军与代郡乌桓、鲜卑西部汇合的十五万大军分庭抗礼,只是阵仗虽大,却也是风平浪静。而辽东那边,公孙度也突然装病不出,像是知道刘虞有心征讨之后被吓出了病。

    各方各面的消息,真真假假地在幽州无数人的耳边掠过,让人眼花缭乱,看不清局势的真正突破口。但所有人也都知道,幽州这次是真的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便是身处旋涡之中的当事人,也感觉到局势一片混沌,或许也只有那么寥寥几人,能够从这些消息中甄别出自己想要的。

    其中自然也有那么极个别的几人,是真正在局势之中搏浪弄潮,甚至主动推动着局势的发展。

    但很显然,蹋顿不属于那个人,此时的他,甚至有种被人用无形的网束缚的感觉,那张网还有倒勾尖刺,只要一动,便可能让他千疮百孔、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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